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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陵阿虏转头看向般弱。
“你的丈夫对你情根深种, 汝当如何?”他顿了顿,胁迫甚重,“或许最好的下场, 允你们葬在一起?”
大疯子!
般弱心里把人骂了一千遍,动不动就用殉情威胁她。
她活得好好的, 干嘛要为男人要死要活的。
但眼下的局面骑虎难下,乌陵阿虏无形中把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强迫她必须给出一个态度。
般弱当然不会跟人一起死。
天大地大, 生命最大。
她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自己飞升渡劫,被雷劈得开了七八条叉, 叶子掉得光秃秃的, 当真是疼得死去活来的,也因此她的性子比较娇气。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她是不愿意受半点气的,不然她累死累活修炼成人形作甚?
还不如当一株没有灵智随风摇摆的小植株, 生死听天由命。
因而般弱没有犹豫。
“世子爷, 我们有缘无分,您放手吧。”
她内心却在想着, 等我假意驯服,再从中逃脱,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 我就不信你俩还能上天逮住老娘翅膀不成!
般弱虽然自恋于自己的美貌,但也不会觉得别人非她要死要活不可, 天下美人那么多, 估计见识多几个,就不会净逮住她薅羊毛了。
这也就是女人见得少了,她刚好又那么巧出现, 初恋情结从中作祟。
乌陵阿虏的办法很损,以满殿人的性命为要挟,不过对于目前的般弱来说,这可是光明正大拿到和离书的机会啊,等她浑水摸鱼逃跑后,解决黑户问题,立女户,置家产,再招个漂亮的小赘婿,美滋滋的好日子就手到擒来了。
她想得畅快,却不知对方如坠深渊。
轻飘飘的一句话,击碎了景鲤一身矜贵傲骨。
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
什么才叫有缘无分?拜堂成亲了无分?抵足而眠了也无分?他不惜跟爹闹翻,冒着风险,孤注一掷来到皇城,等了许久,就为了等这一句有缘无分吗?!
情到浓时,他信一切神佛,信一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他信她。
但她却背叛他。
哈。
何其可笑。
景鲤宛如一团烂泥,失了筋骨,瘫软在地。
此时早有人上前,一人夹着他的身躯,一人则是捏住他的手腕,强行代写。
和离书一式两份,按红泥为证。
作为一个曾经起草和离书并逼帝王和离的狠人,般弱走上前,跟打卡似的,拇指熟练沾了点,连续摁了两个指印。
“……你是不是早想摆脱我了?”
少年声音幽寒,如同鬼魅。
般弱抬头。
她撞上了一双浅栗色的瞳仁。
世子爷的瞳色清透微浅,往常是一派娇贵的天真之色。
而此时,天真被屠戮干净,蔓延着狰狞的血丝。他脸上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透,一股腥气迎面直冲,野兽般荒莽。
他用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盯着她看了半天。
乌陵阿虏看得不舒服了,将般弱拉回去。
护崽之意十分明显。
景鲤动了动干裂的唇角,嘶嘶地说,“就当我景鲤这双狗眼瞎了,有眼不识金镶玉,不,是狗眼不识新朝皇后啊!”
众人心头掀起波澜。
这么说,乌陵氏还真有称帝的打算?
乌陵阿虏面无表情,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都打到人家门口上了,再说“我只是路过看看”就很假惺惺了。
天下,他乌陵阿氏是志在必得。
他的阿爹重病在床,兄弟又平庸,无一人胆敢与他竞争这位子,不出意外,他有九成把握主宰旧氏王朝。
而皇后人选,部落祭司也告诫了他一番,若是成事,可从世家大族里挑出一位嫡女为正妻,一来得到世家支持,二来向朝臣释放善意,你看,我爱中原的文化与美人,我统治你们必然也是赏罚分明,只要乖乖听话,升官加爵的机会就在眼前。
既然是有力支持,那必定属意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可一呼百应,做朝廷的中流砥柱,更做他的左膀右臂,镇压不利于他的谣言。
荣家女郎是他猝不及防的意外。
只因在马球场上,多看了她一眼,便成了他念念不忘的执念,更想着将面具赠予她——他未来正妻恐怕都没有这个待遇!
乌陵阿氏的兽神面具只赠最中意的心上人。
但她没收,还扔进了池里。
他竟也还鬼迷心窍的,命了一群妇人们,替她穿上了乌族少女出帐篷的嫁衣。
般弱不知道乌陵阿虏的百转千回,她心中暗骂,这臭小子将了我一军!
想想看,万一乌陵阿虏没有做皇帝,或者说,他就算做了,也没有封她为后,岂不是一巴掌明晃晃甩在般弱的脸上,说她没有本事?
她可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低调才是闷声发大财的道理!
般弱正欲说话,却见少年猛地咬破拇指,狠狠摁下。
鲜血淋漓,湿透纸背。
“皇后娘娘——”
他眼里翻滚着滔天血海,恨不得啖她血肉。
“小子祝您夜夜承欢君膝,日日青云直上!”
“啪——”
般弱冷笑,举手一掷。
墨砚擦着他的鬓间而过,又嘭地砸在地上,碎成两半,黑色泅染一人衣角。
景鲤额角的鲜血渗了出来,坠落成线,与之前的血迹混在一起。
他没有擦,直挺挺望着她,充满了嘲讽之色。
“怎么,这皇后位置还没坐上,皇后威风倒摆了起来?”
这一句话让般弱彻底改变了主意。
雇主所求的“一家之主”愿望,往小点的范围理解,那就是翻身农民当主人,挺直腰板把歌唱,再也不用受婆婆和丈夫的压制。但若是底层小民,头上还有官府,官府头上还有权贵,照旧要诸多周旋。
既然这样,同样是“管理层”的任务,那何不一步到位,做“一国之主”?
反正雇主要的是十年风光!
她做得腻了,拍拍屁股就走。
“乌陵阿虏。”她直唤他名字,“你若想娶我,便以一国后位酬我。”
景鲤倏忽抬头,目眦尽裂。
她在说什么?她竟然向仇人乞求后位?!
朝臣们面皮抽搐。
好一个离经叛道的世子妃,这天子还没退位,她,她就公然索取后位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天子气得发颤,偏偏周围重兵把守,他无可奈何。
而旁观的荣家二小姐露出了嘲讽之色。
姐姐也当真是饥不择食。
三皇子乃是众望所归,区区反贼,不足挂齿,她竟是冲昏了头,要一脚踏进泥潭里!且等着三皇子稳定乾坤,她定要参上她一本,驱逐祠堂,以正荣家的家风!
不管众人心思如何浮动,决定权还是在当事人的手里。
“你说你要什么?”
青年眼睛黑漆漆望着她,令人不寒而栗。
“后位。”
般弱答得毫不迟疑。
“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母仪天下千秋万代!我要当这片天地里最豪横的女人!”她说得多了,也有点不耐烦,“你给不给,不给我就打不了脸,不打脸的话,我就回乡下种田养猪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搅和,别拉着我。”
事实上要不是她非酋,一头扎进了贼窝里,她早就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她才懒得掺和起这档子事。
景鲤才知道,有些话,一说出去,就覆水难收了。
他脸色难看,几乎是吼了出来,“为了与我争这一口气,你是连命都不要了?”
对,般弱争的还就是那么一口气。
你不是说我为权势鬼迷心窍么,那就迷给你看看!
她的身段也没那么高,该放就得放。
乌陵阿虏:“……”
这个塞外汉子正在努力消化她口中的“种田养猪”。
他费解地想,现在中原女子的爱好已经如此“广泛亲切”了吗?
他当公主豪奴的那段日子,贵族小姐见得多了,日常活动便是弹琴、作诗、绣花、下棋等,极尽风花雪月之能事,却分不清水稻跟青麦,一只蚂蚱就让她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那公主更是趁此机会往他胸怀躲。
乌陵阿虏不喜欢主动的女人,尤其是投怀送抱的,比男人还要急色孟浪。身为大王之子,部落里向他献媚的美人不少,有些急切的,把他堵在草垛里就想办事,以致于乌陵阿虏对部落女性避之不及。
这样的女子多不胜数,想与他春风一度,但她却是唯一一个敢在天子百官面前……讨要后位的女人!
胆子太大了,他想,也太鲁莽了。
她怎么知道今日这逼宫之事会成?
万一不成,她可就要同他一起,沦为刀下亡魂了。
乌陵阿虏心神鼓噪,他当时所迷的,不正是这份至烈的风情吗?
“你要,那就给你罢。”
乌陵阿虏就这么把自己的诺言放出去了。
他说得太轻巧了,就仿佛是一句情郎哄女的戏言。
彼时尚有不少官员心头冷嗤,真当我大国无人了,你个茹毛饮血的小畜生也敢称帝?你问问天下人同不同意!
一个月后,乌骑碾压边疆,庞将军投降。
两个月后,乌陵阿氏平稳各地骚乱,息兵养民。
三个月后,改国号为玄,立后,大赦天下。
荣妙娟简直疯了,她的三皇子居然被发配充公了?开玩笑呢这是!
而在宫内的景鲤同样疯了。
新帝爱重般弱,竟然答应了她所有的请求。
她请求什么呢?
她请求前夫替她梳头,送她出嫁,洞房之夜守着房门,却不得踏入半步!
景鲤眼神空洞,生生流下血泪。
她这个人……究竟还有没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