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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们的实验没有停止,也许有一天会轮到我。”
“但我一定会活到你回来的时候。”
霍间和阎直分头找人,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跑得肺都要炸开的程度。医院里的人应该都被紧急转移了,三层楼并不高,他知道有人追了进来,但他压根儿没兴趣停下来陪那群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不管池麟现在是死是活。他想,我都要带走他,然后出去杀了顾炎。
楼梯下面传来铁闸门被拉下来封锁大楼的声音,霍间一路想着池麟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一口气不歇的跑到了三楼池麟本应在的房间,却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霍间一下子急眼了。
没有目标让整个搜索过程变得缓慢而难熬,霍间只能一个一个房间摸过去,他听到走廊里传来紧凑的脚步声了,潜伏的,隐秘的,不动声色的包围过来,霍间看了看自己身上唯一的一把枪,他是不能死在这儿的,阎直也不能。
那样所有一切都会变成徒然。
他从三楼又找到了一楼都还是没有池麟的影子,追捕他的那群人已经从两面的楼梯夹攻过来,霍间啧了一声,闪身到大楼大厅的急诊前台后面,突然发现这里有个通向地下室的楼梯,那里蹲着一个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金发少年。
他想都不想的冲上去拉住他,克制住了才没给他一拳,现在的情况没时间给他发火。“你他妈死哪去了!那天跟你说好了在这儿等我你。”
他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就像收音机忽然没电了一样戛然而止。
池麟转过身来看着他,从嘴角到下巴全是血。
霍间手里的枪一下子掉在地上。
往前看,池麟蹲过的地方楼梯以下也是一片血泊,霍间脑子里闪电般乍现丧尸在感染病毒之后呕血抽搐精神恍惚的症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却始终没能放得开。
这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可情同手足的兄弟。
“池麟。”
他伸手推推他的肩膀,“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生化实验没有因为失败而终止。
地下室里还会传来人的惨叫声。
“我会活到你回来找我的时候”。
池麟就站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他眼中的迷雾却仿佛相隔千万里。他就那么茫然的盯着他,像个毫无反应的木头。
霍间的嘴巴开开合合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红了眼眶。
这不是悲伤不是无助不是懦弱无措,而是被逼到末路的绝望。
“别动。”
那帮人已经追来了,可是霍间就像丢了魂儿似的站在那里,没有一丝想要逃跑或拼命的欲望,尽管再走两步就是可以逃走的窗户。
这个还不懂成熟的少年整个人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从里到外摧毁了,就像小时候攒了很久的存钱罐有一天被人砸了个粉碎,伴随着支撑他走到希望尽头却被撕碎在眼前的崩溃。
“把手举起来,向后转。”后面的人一面把子弹上膛一面下达命令,霍间充耳不闻,他现在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只想出去把顾炎给活宰了,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方式。
“呆在原地。”
霍间慢慢的转过身来,他的眼圈红得厉害,像个因为从未经历过绝望而找不到发泄出口的孩子,可他的身体依然岿然不动的挡在他的朋友面前,那赤红的眼睛看上去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凶狠。
明明举着枪的那个人凭空感觉到了一股越来越浓的杀气。他差点以为是幻觉。握着枪的手丝毫不敢松懈,紧张得有些颤抖,他总觉得面前的两个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因为……
霍间不知道变故是如何产生的。它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过程都完全模糊了。
他被人从后面抱住身体翻了一圈扑倒在地,他听见了近距离下的枪响,然后把他紧紧护住的人像是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抱着他一头撞碎窗玻璃从枪口下逃了出去。
霍间只听清楚了一句话,是这个人在抹掉他脸上的碎玻璃时在他耳边说的。
他好像在哭。
“间儿,我想起来了。”
一大颗眼泪就那么毫无预警的落下来。
霍间的手颤抖着抓住他背后稀薄的病号服,摸了一手湿热黏腻的血。
庄紫再一次回到父母所在的地方,是忍着身上伤口的疼冲进门去的。
她的父母当时正坐在桌前猜疑着门外那剑拔弩张的氛围是何缘由,庄紫进来就把门锁在背后,准备说完这番话随时就跑。
庄紫妈惊惶的站起身来,“小紫。”
“爸,妈,你们先别问我,我长话短说。”
自己可真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啊。她想,明明不想连累父母为自己操心的。
“我现在……可能是被上边通缉的人。”她苦笑着说,“我跟我的朋友,不能在这边呆下去了,但我怕因为我连累爸爸妈妈也不能好好生活,所以……跟我一起逃走吧。我的朋友和车都在外面,他们现在暂时控制了局面,我们时间不多了。”
实际上他们也不清楚安置点和安置点之间是否存在相对独立性,对面的人知道他们这种情况愿不愿意提供保护,但这里反正是不能呆了,横竖都是死,不如用最后一口气能跑多远跑多远。
她说完之后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庄紫的爸爸。
“这个我知道。”他说,“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去那边申请伤害证明,那边的人会负责保护你。”
他的镇静程度远远超过庄紫平时对他的了解,她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那个平时总是像个老小孩儿一样不靠谱的父亲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一反常态。男人站起身来,忽然到屋子角落的简易床板下面拖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把崭新的MP5SD,还有满满二百发子弹。
他看上去就像个战士一样整装待发,庄紫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爸你从哪弄来的?!”但是看起来他这个城府颇深的父亲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就当你爸这个不法公民私藏军火吧。”她爸一手扛枪一手搂住她的肩膀,朝她妈吹了声口哨。“走吧,还等什么?”
她妈在后面手脚麻利的边收拾包裹边尖叫,“老庄你终于觉醒了!?我马上!再带把刀!”
庄紫:””
她忽然觉得她的家庭完全颠覆了她对平凡一词的理解。
庄紫晕头转向的被她爹拉着往外走,扭头又看了一眼紧跟着出来的妈妈,一时间百感交集读得她有点儿鼻酸,颤声喊了句,“爸。”
“行了,你小时候就算说谎话我也没骂过你,不解释拉倒,我也懒得听。”她爸把门打开,就那么正大光明的走了出去,“但是你是我闺女,你就算犯了天大的错,爸也帮你顶着,所以,不准哭。”
庄紫用力的点头,嘴唇都快咬破了。
他们刚一出去就招来了另一波目光,庄紫爸老远就看到那些和越野车正面对峙的人里有一个注意到这边,他用那把火力甩他们不知道多少条街的重狙对着准了他们,再加上卢坦手里还有个人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到庄紫和她妈娘儿俩先跑到车上去。
庄紫爸看了看明显跟他家闺女一伙儿的卢坦,还有那边冷眼相望的顾炎,英雄相逢似的问了声,“老弟,要帮忙吗?”
卢坦刚结束了跟顾炎的谈判,闻言怔忡了一下,“啊,幸会幸会,我是庄紫的。”
“不是男朋友就行。”庄紫爸冷冷瞅了他一眼,“你看着能当她干爹了。”
庄紫爸朝天开了一枪,人群立刻一片惊弓之鸟般的骚动。卢坦不由得对这个比他更年长的老妖孽肃然起敬。“我去开车,副驾驶的位置给您留着,这人质能保证咱们安全离开。”
“你们快走吧,不然我也保不住了。”“被人质”的秦彻同志提醒着。
卢坦一上车就听见庄紫的惊叫声,知道她也看见池麟受伤了。情况可以说是相当糟糕,刚才是阎直和霍间一起把他拖上车的。他们必须现在马上走。耽误一秒钟就多一秒钟的危险。
“您上来嘿!”卢坦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脚上已经踩了油门儿。“走了!”
秦彻举起双手站在原地没动。因为庄紫爸的枪还卡在窗户上,对着他。
顾炎没有半点表示。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拦不住这群人了,因为秦彻死了他没法和上面交代。
而就在这时,一个细长的枪口无声无息的从窗玻璃微开的缝隙里伸了出去,只有手指那么短短的一截,车子发动的那一秒,一发子弹飞射出去。
“顾部长中枪了!”
不知谁在后面喊了一声,混乱中越野车七拐八拐的窜出了大门。
车里的阎直把枪收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没找到罗镇。所以这一枪是替罗镇打的。
他旁边的庄紫妈看到车上有伤员的时候身上那点母性光辉简直炸成了烟花,她给池麟后腰上枪伤做了临时包扎,用了止血粉和一些庄紫都看不懂名字的药(这期间亲生小孩庄紫吃醋般的嚎叫“妈妈我也受伤了”于是庄紫妈又一次炸了),但这只能起到短时间内的止血作用,时间长了也会不好用,他们现在只能祈祷快点到达对面的安置点,找到医院。
“谢谢。”霍间说话的时候,庄紫妈露出个相当意料之外的表情。所有人都是。
而当大家都以为霍间会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他又沉寂了。
身后的一切都被越甩越远,最后连仅有的熟悉景致都变成了一个棕黄色的点,太阳快要落山了。车子顺利的开上他们一开始决定好的路,后面也没有任何人追上来。一切看上去都极为顺利妥帖。
他们终于逃出来了。
因为是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的东西,所以变成现实会有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下一秒他们一闭上眼又会到什么阴暗可怖的地方去,躺在布满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等待着一次实验,还是被人当做拴着项圈的狗一样拖出去卖命。
没有人会支配他们,没有人会威胁他们,没有人再来妄图改变他们的生活。
庄紫想起刚才父亲说过的话,他们有资格到对岸的安置点寻求合理庇护,只要他们能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霍间映在车玻璃上的表情一直是平淡乃至于呆滞的,就算看到了干涸在自己掌心里的血也是一样;侧腹部中了一枪的池麟侧着身体靠在他身上,因为失血体温急剧下降,他变得非常依赖温暖源似的靠在霍间颈窝里,身上残留的血都蹭到对方苍白的皮肤上,他在发抖,却不仅仅是因为冷。
“别乱动,伤口会裂开。”成野给伤口又加了一层绷带,“他想起来了是吗?”
霍间没有回答他,他看起来就像个刚经历过一场意外而不幸失声的哑巴。车里也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说点什么,他映着窗外的暮色看了看池麟已经没有血色的脸。
“那时候放手了……真是对不起啊。”
当他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就一遍一遍的跟霍间道歉,他甚至过了好久才会想起是为什么那是在医院里,霍间失足从满是丧尸的洞口跌落,那时的池麟松开了他的手。不管是事发还是事后霍间都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不是“可以”或是“能够”,而是因为这样做是除去两人一起遇险之外最应该的决定。
可这却成了池麟心里始终无法弥补的亏欠。
直到今天,终于用一颗子弹偿还。
“我可是替你挡了一枪。”他擦了擦嘴上的血,笑嘻嘻的:“佩服我吧。”
恢复记忆后的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那样欠揍的笑,霍间想像平时那样骂他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死。
求求你,不要死。
他们过了高架桥时天已经黑了,所以夜幕之下东部安置点的灯光尤为显眼,不到一公里的车程。到了地方之后由卢坦和庄紫爸跟放行处的人做了简单的交涉,最后表示身份基本通过但有待考证,重要的是先找到医院做急救。
这里果然比西边的安置点状况好了太多,不仅没有种随处可见的可怕丧尸,公共设施虽然有一部分损毁但绝大多数保留得都还不错,连安置点的医院都比那边先进得多。
霍间好像在听到“医院”俩字的时候才回过了神来,进去就和成野一起把池麟送往了手术室,庄紫也由母亲陪伴着去一旁的诊室做了伤口处理,人一旦从那种全神戒备的状况中脱离出来就变得非常容易疲惫,卢坦跟庄紫爸从医院登记处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走廊里阎直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发呆。
他微微弓着腰,略长的头发都顺着低头的角度垂落下来,遮盖了本该看到此刻表情的部分,卢坦走过去蹲在他身前,“嘿。”
阎直并不是困倦。他把半张脸埋在手心里。见卢坦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开口,他才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说,我没找到他。
“我把罗镇弄丢了。”
他又一次没能保护他的朋友。
一次次食言的感觉让之前痛苦的回忆卷土重来,他觉得自己甚至没办法去想象可能有的几种结果,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是一种懦弱,而他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卢坦是明白的。阎直的性格决定他和别人建立感情是不容易的,他和罗镇也许没有认识很久,彼此的了解也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也许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识他们会成为像是曾经和高深那样好的朋友;卢坦也明白阎直一直对自己没能保护许梦愧疚至今,因此当罗镇也遭遇危险他比以前更加紧张,担心自己重蹈覆辙再次失去自己的同伴,罗镇还帮助过他们……
“不是你的错。”
而他也只能给予无力的安慰。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