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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太子府里,陈鸣已经离开了,但堂上还有一干人对着手里的小册子,一个个皱起深沟一样深邃的眉头。
汪辉祖和赵翼不经意的对视了一眼,不用多说什么了,这一刻他们心意相通。这肯定是太子爷憋了不知道多久的一个招,一点都没有跟外人商量,完全是自己乾坤独断。
“万幸啊,太子爷还让试点了。”刚被从广西巡抚任上召回来的庞振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陈鸣突如其来的一手让他脑袋都涨了。还好这有试点,这要是现在就全山西境内施行,可就真的要命了。
陈鸣要大力开发平阳府,也就是临汾那里的煤矿,预计在三年内,让平阳府的百姓改烧柴为烧煤,因为他要封山育林,植树造林。同时要求当地百姓减少山羊养殖的数量,理由是羊吃草根,大力鼓励圈养+青贮料。同时大力建造淤地坝!
庞振坤都要晕头了,因为羊吃草根就让人少养,或是要圈起来养,必须花钱或者是付出劳动力的来完成着青贮料,这说的通吗?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实际上是要当地百姓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哪有那么容易?还有那什么见鬼的‘水土流失’,这又是什么?竟然跟黄河变黄,跟黄河水带泥沙,跟河床的淤积抬高,跟黄河经常泛滥发洪水啊等等黄河一系列问题,都有关联,真的假的啊?
虽然乍一听,庞振坤还觉得陈鸣讲的很靠谱的。他之前一直在广西为巡抚,广西那个地方地形复杂,以山地为主,四周高中间低,略成盆地。降雨充沛,植被丰富,可是在广西的西北部,多为熔岩区,山高、坡陡,土薄,以这小册子里的说法来论,水土流失也是很严重的。那些被水冲走的泥土淤积河道,抬高河床,也是庞振坤所熟知的。当地人说地薄存不住土,而现在看着小册子上的说法倒是很能鉴证。只是广西西北不比河南安徽中原腹地,就算河水泛滥也影响极小。这么说来倒极可能是真的,但你把这些跟平阳府的老百姓说得通吗?
到山上砍的柴火多简单,烧煤不花钱啊?把羊往山上放多轻松?青贮饲料不要钱啊?城市里的百姓还好一些,乡下的老百姓鬼才愿意听呢。
最后就是那淤地坝?这又是什么鬼啊?陈鸣今天抛出来的话题,庞振坤怎就没有知道的?
可是在陈鸣眼中,自己捣腾出的这份山西治理方案,那是很靠谱的。这淤地坝对于黄土高原上的水土流失绝对是一个妙招。在水土流失地区的各级沟道中,以拦泥淤地为目的而修建的坝工建筑物,那就叫淤地坝。
山陕的黄土高原地区土层深厚,黄土广布,具有质地均匀、结构疏松、透水性强、易崩解、脱水固结快等特点,本身就是良好的筑坝材料,可以就地取材。这种继续含量不高的水利建筑,却对于抬高沟道侵蚀基准面、防治水土流失、滞洪、拦泥、淤地,减少入黄泥沙、改善当地生产生活条件等等,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更主要的是投资少见效快、坝地利用时间长、效益高。
拥有着后世记忆做‘依据’的陈鸣对于淤地坝的评价很高,可惜他有点空口说白话了。因为这三个字甭管是汪辉祖、熊炳章、赵翼,还是庞振坤这样的怪才,都听都没听说过。陈鸣倒是还记得淤地坝在历史上是有过先例的,但他记不住了。只隐约记得先是在明朝,后又在清朝引起过满清官府的重视,但最终也未能有效的发展起来。
除了这个淤地坝,陈鸣脑子里还有六个字:保源、护坡、固沟。小流域综合治理三大法则,记得还是中学上地理课时学的。那什么山顶种防护林,两侧种植草地,草地下面可以修建梯田,然后是灌草护坡、林地啊一类。
这些东西陈鸣准备一一在山西实验一边,以平阳府作为试点工程,只要看得到效果,那接着就可以推广开来。黄土高原位于太行山以西,乌鞘岭以东,秦岭以北,长城以南,跨越山西、陕西、甘肃、内蒙等多省,地盘可不是单单一个山西。
如果真的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陈鸣还有最后一个绝招——迁移。从黄土高原上一步步把百姓迁移到东北、新疆和南洋去。减少当地的人口数量,人口基数,自然就极大地减轻了土地和自然环境的压力了。
长城以南的黄土高原水土流失,长城以北的各大沙漠土地沙漠化,两大难题就像很高很高的悬在陈鸣头顶上的两把剑,它们再怎么着也插不到陈鸣的头上,但陈鸣却不愿意坐视这两把剑越来越近而不闻不问。
两天后,《中原日报》头版刊登了第一篇围绕着植被与土地荒漠和水土流失为中心点的报道,文中举了新疆的例子,也举了乌兰布和沙漠的例子。不少秦汉时候还是水草丰茂遍地牛羊的丰美之处,千百年的流转,就已经变成了荒无人烟的浩瀚沙海了。
文章中用很系统的笔法描写了植被的重要性,土地荒漠化和土地沙化的危害性,开荒,滥垦滥伐、过度放牧……
这一天不知道多少南京城的中下级官员捧着报纸在议论纷纷,他们并不是在讨论植被与水土流失是否真的存在关系,也不是在商量着如何治理水土流失。他们讨论的话题是——上头又要干嘛呢?
就跟前世兔子国很多官员看《人民日报》,坚持每日看《省报》、《市报》,看新闻一样,现在陈汉的很多官员也每日必看《中原日报》。
因为他们能从报纸的评论文章中看到种种潜在的政策,看到一些对自己的前进方向有指导作用的存在。复汉军的一些政策、人事变动什么的,在大局已定却又没有公开宣布的时候,总能在《中原日报》上反映出点蛛丝马迹来。
就比如当初南京顺天府尹的pk战。
连续的两日,报纸头版上都出现了上海经济发展前景大好的字眼,明眼人就知道这场争夺战最终是以岳文海的胜利而告终了。而上头之所以定岳文海的原因,就是开埠。
可接着报纸上又陆陆续续的提点几下上海的特殊区域位置,然后没有多久,上海市的级别就被提升了半格。南京顺天府尹大位的争夺战中落败的萧楼成了新上海的一把手。
“上头这是啥意思啊?”水土流失,草木植被,太子爷也不是真神仙,一声号令千里沙海就变成丰美的草原农田了。
“难道朝廷要全天下的人保护植被,防范水土流失?”
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包括朝廷要设立‘治沙官’的猜测都有很多人赞同。
然后《中原日报》又放出了一篇头条,论点围绕的是黄河为什么这么黄!
你还别说,这篇文章引起的轰动远远比上一篇水土流失的文章引起的轰动要大的多。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海晏河清’的说法,更有‘黄河清,圣人出。圣人出而天下治’的朴素理念,但这种理念何尝又不是对于黄河的浑浊的最好衬托呢?
在这种很笼罩着一层神话色彩的话题上,《中原日报》突然的来了个大揭露,将黄河的浑浊归罪于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这一瞬间的震撼力还是很紧强烈的。
这种震撼力以及它的延续,黄土高原水土流失,黄河泥沙浑浊的危害——河床底泥沙淤积,最终成为地上悬河,频频的洪涝灾害就是最严重的后果。从洛阳以下,整个河南、安徽,在过去的明清三四百年时间里泛滥了多少回?决口了多少回?造成了多少人的死亡,多少财产的损失?
整个中国都没有人能将这个话题轻松的看待,尤其是黄河沿岸的百姓。而文章中对于黄土高原地表的描述——千沟万壑,支离破碎,也几乎成为了黄土高原的代名词。
“殿下口中的这种‘水土流失’现象在大不列颠王国也十分常见。像北威尔士,大多数古代的森林都早已绝迹,虽然在18世纪初期某些地区还是树木密集。还有苏格兰,不到一百年以前那个地方的树木还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整个英国都知道那里的每一个人每天都在用“最好的木材”烧火,但是现在那里已经是比威尔士或者英格兰都更加缺少树木的一个地区。不管是城市周边还是偏僻的乡下,完全没有森林,如果要圈地的话,就必须从英格兰和荷兰进口制作树篱用的树木。瑟武德森林是大不列颠最出名的森林,因圈地的关系,差不多已经被夷为公园和耕地了。贝克兰和比尔亥,是属于王室的两片森林,据说里面拥有成材的橡树一万株。但是据我所知,胜利号风帆战舰的很多橡木都是来源于海外,而不是应该本土。”牛顿没有说什么水土流失,他只是简述了一下英国国内的一些情况,当资本的力量涌动的时候,任何保全森林的尝试都没有作过。而森林都没有了,水土流失还会少吗?
从英国掀起的那场羊吃人运动,也可以用圈地运动来表示,可不就是资本力量的一种表现?一片片森林被铲平,一颗颗大树被推到,大片的空地成为了放养的牧场,没有水土流失才怪呢。
只不过英国是一个岛国,降雨量远比中国的西北内陆要多的多。所以危害作用到现实中就显的要小很多了。
而陈鸣一边想要在山陕封山育林,另一边却真心舍不得黄土高原上的大煤田啊。
山西、陕西、内蒙,那里的煤炭资源不要太丰富了。
然而煤炭大规模开采的后果是什么,陈鸣很清楚那种危险的巨大作用力。他也真心明白,很多时候资本追求利润的‘心’,是真的敢把朝廷的三令五申当个屁的。
牛顿说的这些话,未尝就没有蕴含着一种告诫,千万不要小瞧资本的力量。虽然中国跟英国的国情完全不同,但陈鸣要是真的以为自己一句话就能让万万千千的资本俯首听命,他就有乐子好瞧了。
这种现象持续到南京正式下令,要在山西的平阳府进行的一系列治理试点工程,虽然不让散养羊要圈养、不让烧柴让烧煤,好几条做法在很多人眼中太那啥了,但总体上的反对力量不大。陈鸣都不需要专门的去显示自己的力量,这件事情就这么的进行下去了。也让整个中国在九月之后的十月份,都有了新的话题来议论。
……
“二哥,你给俺们所说,啥叫生产队啊?”
平阳府最西面的吉州,高田山边上一个不大的村子里,乡官葛二手指着几个调皮孩子赶走一边去,大声的说道:“我今天来啊,就是给你们说说什么叫做生产队。”
吉州这个地方在平阳有小徽州之称,因为这里的农用耕地面积是在太少了,什么田都算上有没有二十万亩,到现在县里面的清丈队都还没有丈量齐全了,一些地方太难找了。后世陈鸣在电视上看到的巴掌大的地方种两颗玉米,就是吉州不少地方真实的写照,而这里的人口却达到了十三四万。
这个地方地处黄河中游的东岸,山西吕梁山的南端。东以石头山、金岗岭、姑射山为界,与蒲县、临汾接壤;西临黄河,与陕西的宜川县隔河相望;南以下张尖为界,与乡宁县昌宁镇相接;北以处壑沟为界,与大宁县相临。很早就有“秦晋通衡”之称。
如果还不能形成概念,那壶口瀑布总该知道吧?壶口瀑布就在这个地方!
吉州的地少怎么办?当地的百姓只能去经商。跟徽商的最初动机差不多,只是远没有徽商做的大。这地方正好处在山西与陕西的交通命脉上么,还是有着不少的便易的。
“咱们平阳府,今后就不一样了。朝廷新下了令,以后的几年里,咱们要少砍柴,要烧煤球。啊,这点你们都注意了啊,烧煤球。以后我下来转悠,谁要再让我看到大枝子大枝子的在砍树,看我不把你们撂进看守所去。”葛二当然知道自己嘴里说的跟‘事实’有些不一样,但跟底下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百姓,你就不能跟他们文绉绉的扯淡,那净瞎几把白话。
就要吓唬吓唬,看守所是葛二最大的法宝。反正他名声在这个村子里早就‘坏’掉了,铁面无私么,这是他姐夫在的村子。“以后啊,只准捡落地的枯叶枝,都不准砍树,听清了没有?这村里村外哪地方有树我能不知道吗,我会时不时的到树林子里看,要是让我看见印子了,村子里非给我交人不可。到时候别说我不讲情面。
这都是为了你们好。这是为了保持水土,知道是什么叫水土流失吧?刚给你们讲过没几天,不会这么没记性吧?
这树不能再砍了,到了明年咱们还要种树,家家户户都给我种树,山上也要种树。上头会发树苗子的,也不让你们白干。不然的话咱们这地方迟早有一天连一根草都不会有,全都变成沙漠,就全都是沙子。”
“哪有钱买煤球啊?”底下的人一片发轰,蜂窝煤这东西早就在山西传开了,这地方煤炭资源太丰富了,蜂窝煤的发展快的惊人。但是再便宜那也要钱啊。
“咋没钱买煤球啊?生产队,看到没,生产队。”葛二狠狠地敲了一下锣,大声的说着,嘴巴都喷出吐沫星子了。
“知道什么叫生产队吗?生产队就是让你们自己组成队伍,上工地赚钱的。”
“这几年咱们平阳缺的就是劳力。你们这些人整日里闲的跟神仙似的,地里的那点农活一做完,一个个都打算猫冬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们,今年这冬天,你们甭想这么舒坦。”
“煤矿要用人,修淤地坝也要人。只要掏力气就有的钱赚。这淤地坝就是在下水口修一道堤坝,把土都拦下,过不了多久那就能淤成一片肥田。淤了地后,就能种庄稼种树。”事实上还有青贮池子呢,但是这个地方是在太穷了,全村就俩家养羊的。最大的地主手里才十一亩地。
村子中北,一个窑洞前,葛大妮正在翘首仰盼,手里面端着一个簸箕,上面是黄黄的糜子。院子里一头驴在拉着石磨盘,一个精装的汉子在看着磨盘。
“这都快天黑了,这二蛋闹啥子呢?还不回来。”
“你担心这个做啥,多大的人了,还能走丢了。赶紧做饭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舅子给自己好好地说了一通‘生产队’,那意思梁大荣明白,但他心里就是拿不准劲儿啊。这生产队自己要是拉起来了,管不住人可咋弄啊……
山西平阳府的民情,就在陈鸣还不知道的时候,当地的官员、乡官就已经要把农村生产队变成了包工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