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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正月初二,帝都的百姓还未从新年的欢庆中醒来,便听到了青王、雍王王驾离都的消息。百姓虽不舍,但也只能依依送别,以表心意。于是帝都城内那一天道路阻塞,到处都挤满了送别两王的百姓,以至于玉辇只能缓缓而行。
当青王、雍王一行终于出了帝都城时,已是近午时分。
“看来你们是尽得民心。”宽广舒适的玉辇中,久微透过窗帘望向那犹自遥遥目送的百姓微微揶揄着,“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们已无后顾之忧。”
“丰苇虽年轻,但以他的身份坐镇帝都却是再合适不过,确实无后顾之忧。只是这得民心者,当今天下可不只他雍王一人有此才能,还有人……是更甚于他的!”风惜云微微叹息。
“哦?”久微眼眸一转,微笑中隐有一丝令人费解的意味,“你是说玉无缘?”
“玉家的人……”风惜云的目光有些恍惚。
咚咚!车门被轻轻敲响,紧接着响起徐渊的声音,“主上,雍王吩咐臣将此卷呈你。”
“进来吧。”
随侍在车内的女官五媚、六韵一左一右掀起车帘、打开车门,徐渊低头走入。玉辇内极为宽广,铺着厚厚的锦毯,软榻、几案一一陈设,就如一间温暖小巧的房间。
“坐吧。”
风惜云接过徐渊呈上的卷帛,一边展开,一边示意徐渊坐下。坐在软榻另一边的久微则斟一杯热茶递给徐渊,徐渊接过道谢。
“真不愧是玉家人!”风惜云看着卷帛,越看越惊心,“别说是皇朝那等奇才,便是一个稍有能耐的人,亦可做个贤王明君!”
闻言,车中几人不禁都看向她,疑惑这卷帛上到底所写为何,竟让她有如此感慨?
“你们也看看吧。”风惜云将手中卷帛递过。
久微接过,匆匆扫视,却只是淡淡一笑,抬手又递与徐渊:“玉无缘……玉家的人有此等才能并不稀奇。”
而徐渊看过却是面色一变,满脸震撼地看着手中的卷帛。
一旁的六韵、五媚见他如此反应,也有些好奇,但她们只是小小女官,是不得参与国事的,所以只得忍耐。风惜云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微微点头,示意可以看。两人得到首肯,马上一左一右走近徐渊,待看明卷帛上所书,顿也是满脸的惊叹。
“由此卷看来,那句‘只要玉家的人站在你身边,你便是天下之主!’的话确非虚言!”风惜云的声音中包含着感慨与敬佩,还有隐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大局未定,他却已在筑建新的王朝……好一个玉无缘!”
“这些……是怎么到手的啊?”素来冷静的徐渊此时却无法抑止自己的激动。
“自然是雍王的功劳。”风惜云轻轻叹道,“连玉无缘的东西也能到手,孤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想来这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只有他想不想知道而已。”
“雍王难道愿意用玉无缘的东西?”久微却不以为然。
“久微觉得如何?”风惜云不答反问。
“无懈可击。”久微一言蔽之。
“哦?”风惜云闻言笑笑,目光又转向徐渊,“徐渊又如何看?”
“臣是武将,对于治国并不大懂,只是……”徐渊垂首看着手中的卷帛,冷淡的双目中少见地绽出灼热的光芒,他自己都没有意识中到自己将卷帛攥得紧紧的,好似怕它突然飞走了,“此卷已将治国之道,尽述其上,依卷而行,必当明主。”
“嗯。”风惜云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徐渊沉吟了片刻,才道:“若将一个王朝比作一个巨人,那么王朝建立之初仅仅只是立起了巨人的骨架,而卷帛上所述的这些,便是铸造巨人的经脉、血肉,当这些铸造成功了,才能真正地建立一个根基牢固、雄伟壮阔的王朝!”说着,他恭敬地将卷帛奉还。
风惜云接过卷抽,目光再次落在卷帛上的字,半晌后才轻叹,“六百多年前,威烈帝曾曰:‘吾能天下之主,实玉师之功!’今日我们算是知道了,此言诚然不虚。”
“主上,这玉无缘……您所说的玉家人到底有什么来历?”五媚好奇地问道。
一旁的六韵闻言,看了五媚一眼,欲言又止。
风惜云睨一眼五媚和六韵,淡淡一笑,“玉家人有好几百年不曾出世,难怪你不知道。”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大约这天下也少有人记得玉家人,但作为七王之后,自是铭刻于心!”
五媚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而虽知玉家之名,但对玉家并不了解的六韵、徐渊则看着风惜云,只有久微依旧静静地品茶,目光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每一个大东人都知道,大东帝国是由威烈帝东始修与皇逖、宁静远、丰极、白意马、华荆台、风独影、南片月八人缔建,却少有人知道,在这八人身后还有一个人——天人玉言天。他是八人的老师,可以说,若无此人,便不会有东始修,也不会有七王,更不会有大东帝国!”风惜云说至此,微微喘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车顶,“八人尊称玉言天为‘玉师’,而他的子孙也继承他的遗志,相继辅助过泰兴帝、熙宁帝、承康帝,因此玉家也有‘帝师’之称,玉家人只辅帝王,这在东氏皇族及七州王族是不宣而照之事,而玉无缘便是这个玉家的人。”
“原来玉家这么了不起啊!”五媚感叹。
她的感叹刚落,便听到一声轻哼,却是久微所发。
风惜云侧首看着久微,目光里有着淡淡的温柔及内疚,然后挥手,“你们退下吧。”
徐渊、五媚、六韵闻言会意,都起身退出玉辇。
“久微。”风惜云轻轻唤一声。
久微苦笑一声,“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风惜云无言地伸出手,握住久微搁在矮几上的手。
久微回握,两人的手温暖,握于一处给人安心的感觉,“雍王在新年之初即启程,是不是因为玉无缘?”
“嗯。”风惜云点头,目光落在卷帛上,“以玉无缘的本事,不出两个月,那些为冀王所占城池里的百姓必将心向于他,亦会因他而向冀王献上忠心,到那时,我们所用的大义名分便成泡影,即算……最后能二分天下,那也是败了!”
“哦?”久微唇角微勾,“雍王有把握能胜玉无缘?”
风惜云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推开窗,看着窗外萧瑟的天地。
久微也没有追问,转而看着卷帛道:“雍王既得到这份东西,他会不会用呢?
“不会。”风惜云这次却很快就回答了。
“为何?”久微挑眉。
风惜云微微闭目,唇边若有若无地勾一丝笑,“他虽然是一个很喜欢借他人之手做事的人,但这一次他决不会用玉无缘的东西,这是属于王者的骄傲!”
“王者的骄傲。”久微眯眸轻轻重复一遍,淡淡一笑,然后端正的仪容,看着风惜云,“你与雍王……你至今都未对他解释那凭空出现的五万风云骑,而他也未向你解释迟到落英山的原因,你们这样……好吗?”
风惜云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望向旷野。
“夕儿?”久微轻轻叹息。
风惜云依旧沉默着,许久后,车中才响起她低低的话语,“解释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必了。”
清晨气温极低,寒风凛凛,凌空扫过,如冰刀般刮得人肌肤作疼。
风云骑与墨羽骑以一种从容的气度快速地前行,蹄声齐整,盔甲铿然,高空上升起的那轮红日,洒下一层淡淡薄辉,轻轻镀在黑白铠甲上,闪着熠熠明光,远远望去,似是行走在天边的神兵。
车队靠后的一辆马车里,任穿雨在看兵书,看得极认真,似乎整个人都沉入书中,神态安谧。但坐在他对面的端木文声与贺弃殊却坐得有些心焦了。
最后,端木文声先打破了车中的安静,“穿雨。”
任穿雨的目光自书中移开,“你们要和我说什么?”
这般难得地直接问话,倒让贺弃殊与端木文声一怔,然后两人相视一眼,看着任穿雨,却是欲言又止。
“难以开口吗?”任穿雨轻轻一笑,目中尽是了然之色。
“穿雨,我觉得对于青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就让主上自己决定好了。”贺弃殊斟酌着开口。
任穿雨看着两人,轻轻一笑,“不止是你们,大约乔谨和穿云也是这话。”他忽然合上书,端正的面容,“这事你们不要管,我自有我的道理!”
贺弃殊眉心微皱,“你不觉得你操之过急了吗?”
“操之过急?哼!”任穿雨哼了一声,面上浮起淡淡的讽笑,“难道要在大局已定时再有所行动?到那时便一切晚矣!”
“穿雨,你所考虑的也可能只是杞人忧天而已。”端木文声也开口劝道,“青王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异心,反而是我们一直都在……”
“端木,乱世之中休言妇人之仁!”任穿雨打断他的话,“青王若真与主上一条心,那如何解释多出的那五万风云骑?”
端木文声与贺弃殊想到那凭空而现的五万风云骑,也是心中一突,只是想到当日落英山的惨烈,又觉得若让任穿雨继续这样下去,只怕日后会出现更糟糕更难以挽回的局面。
任穿雨却不等他们说话,继续道:“你们不要忘了她本来就是一州之王,她所拥有的本就与主上旗鼓相当,若真到天下大定的那一日,她无论是名声还是势力,都只会更加壮大,若那时再有万一……”他握拳,声音变冷,“前车可鉴!若当年庄帝不给予桓帝那么大的权力,不那样重用他,不让他建那么大的功勋,以致一枝独秀,桓帝何至于功高震主,何至于兄弟相残!所以……我要将一切的可能扼杀于腹中!”最后一句冷厉干脆。
端木文声与贺弃殊闻言,想要反驳,又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可对他的行为却又不能认同。
静默了片刻,贺弃殊才道:“穿雨,你我跟随主上十多年,他是何等人,你们都清楚。从上次便可看出,他对青王的心意,所以……”
“正是因为如此!”任穿雨蓦然打断,声音低沉,眼睛冰冷,“真正让我不能放心的便是她对主上影响太大!女人影响一个男人不算什么,但主上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是帝王!自古以来,但凡受女人影响的帝王,不是祸乱朝纲,便是身败名裂后以王朝陪葬!”
那话,令端木文声与贺弃殊悚然而惊。
元月七日,一北一南两路大军相会于东旦渡,举世瞩目的风云人物全聚于此。
东旦渡并不是地势险峻之地,也不是风景秀丽之地,只是“苍佑湖”湖边的一个渡口,因着苍佑湖的润泽,这渡口也聚集了人烟,形成一个小镇,只是现今,却是只见渡口而无人烟,百姓风闻大军到来,早已携家带口跑得远远的。
虽这东旦渡只是一个小渡口,但此刻它却是两军必争之地,只因渡过这苍佑湖便是苍舒城,而苍舒城便在苍茫山下,有着当世唯一一条通往苍茫山的官道!
昔年威烈帝登上苍茫山顶,曾经感叹:“仰可掬星月,俯可揽山河,当谓王者也!”
是以,苍茫山也有“王山”之称。
丰兰息与皇朝皆是日夜兼程奔驰,都想在对方未至东旦渡之前截住对方,却仿如天意一般,两军同时抵达东旦渡。
欲登苍茫,先得苍舒。这是双方的共识。
这场江山之争到此,双方都已各得半壁,彼此都知对方无论哪方面都与自己旗鼓相当,那么剩下的便是一会苍茫山顶,看谁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苍佑湖宽广浩渺,无水鸟飞渡,无渡舟半叶,只冷冷幽蓝的湖水在寒风中荡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当夜幕降临,东旦渡便笼在一片橘红的光芒之中,千万束火把将幽幽的苍佑湖也映得绯红,迎风摇曳的旌旗在半空中高高俯视着渡口的千军万马。
“此次会战,雍王有何打算?”王帐里,风惜云问着丰兰息。
“没有想到会在东旦渡相会,这或许真是天意。”丰兰息微微感叹。
风惜云没有理会,只道:“东旦渡周围几乎全是平地,于此处作战,没有可依凭的。”
“正面相逢,相面迎战,大约皇朝也是这样认为的。”丰兰息淡然道。
“那你是要与他们斗兵法,斗布阵?”风惜云的目光自手中茶杯移向丰兰息。
“青王有异议?”丰兰息侧首看她,眼角微微挑起。
风惜云却是垂眸轻笑,“我们开蒙学的都是玉家的《玉言启世》,习骑射、武略时,先要背玉家的《玉言兵书》……我们七王之后,无论文武杂艺,都离不开一个‘玉’字,可说都是玉家的学生,而如今对面正有一位玉家人,也算是学生对上老师,却不知谁的胜算多些。”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话人尽皆知。”丰兰息微微一笑,“有皇朝与玉无缘……如此难得的盛会,如此难得的对手,你我可与之相遇,又岂能辜负上苍这一番美意!”他说着,长眉轻轻扬起,沉静如海的黑眸泛起波澜,晶亮的目光似比帐顶的明珠更为璀璨。
风惜云不禁侧目,这样的丰兰息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显然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兴奋,他在期待着对面那两个绝伦的对手,他自信着自己的能力,眉宇间更是绽放出一种少年的意气风发!
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她浅浅一笑,“无回谷里,孤已会过冀王,此次便无须现丑,只在一旁欣赏雍王与玉公子冠绝天下的武功与谋略!”
她的话音落下,帐门响起侍者的通报声,风云骑、墨羽骑的将领都到了。
与此同时,对面皇朝的王帐里,也有着类似的谈话。
“无缘,记得在无回谷之时,你曾说过‘无回谷不是你们决战之地’。”皇朝倚靠在榻上,看着对面的玉无缘。
帐中飘荡着轻轻浅浅的琴声,出自于玉无缘之手,听到皇朝的话,他也未停手,只是抬首看了皇朝一眼。
“玉家人号称‘天人’,精于命算,那这东旦渡便是我们命中注定的相会之地吗?”皇朝沉厚的嗓音夹在琴音中便显得有几分飘忽。
玉无缘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抚着琴,琴音清清地响着,简简单单,却自然流畅,令人闻之即心神放松。
“这一战便是我们最后的决战?那么谁才是最后的胜者?登上苍茫山的是一人还是两人?”这三问,皇朝倒似是喃喃自问。
“既终有一战,又命会东旦,便放手一搏!”琴音中,玉无缘的声音淡得仿如苍穹落下的天语。
“命会东旦,放手一搏……”皇朝睁开眼,看着帐顶上云环龙绕的花纹,目光渐渐灼热,“风惜云,丰兰息……两人皆是当世罕见,而这一次却可与他们真真正正的决战,真是令人期待!”他抬起双手,手指正战栗着,那是激烈的兴奋所致。
琴音蓦止,玉无缘看着皇朝,声音平淡清和,“与雍王这等智计冠绝、瞬息千变之人对决,与其费尽心力,苦思竭虑,倒不如随机而动,以不变应万变。是以,你今夜摒弃思虑,好好睡一觉便是最好。”说罢他抱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