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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黄昏,晗初便听淡心说起了此事。是以第二日,她早早便起了身,前往书房等候侍奉。时值卯时,云辞尚未前来,她便兀自收拾着书案,又顺手挑拣了两张云辞写过的草纸,仔细观察运笔之法。
直看了小半盏茶的工夫,侍卫竹影才推着轮椅来到书房门前。晗初听见门外的响动,连忙出去帮忙,与竹影一起搀扶云辞跨过门槛,坐到书案前。
这一次,云辞倒没有推辞,只是淡淡道:“走两步也无妨,子奉太紧张了。”
竹影有些怨怪地瞥了晗初一眼,才低低回道:“小侯爷吩咐了,您得好生歇着腿脚。”
晗初自知竹影是为了十日前的事在埋怨自己,面上登时浮出三分愧疚。
云辞看在眼中,只挥退竹影,对晗初道:“研墨吧。”
晗初便揽袖做起了差事。
云辞也不再多言,取过几本书研读起来,又在纸上誊抄着什么。
屋子里渐渐弥漫起一室墨香,掺着云辞身上的淡淡药味,令晗初有些心悸,又有些心安。
如此用过午饭,直到下午,云辞才忙完手边诸事,忽然开口问了句:“怎么不习簪花小楷?”他说话的时候仍旧俯首写字,待问完这句话,才缓缓抬目看向晗初,语气清淡无波。
晗初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云辞所指何事,立时眸光微闪,带了几分心虚。
云辞看着她紧抿双唇的模样,只觉好笑,便取过纸笔再道:“想说什么便写出来。”
晗初从云辞手中接过纸笔,缓缓写道:“我不喜欢簪花小楷。”
“为何?”
“没有风骨。”
晗初写得很慢,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皆是异常认真。云辞静静看着她的起笔停顿,待到字成之时,她的神情动作便与那四个字一起,落在了云辞心上。
没有风骨。
云辞很诧异,想了想,再问:“你在习我的字?”
这一问使得晗初有些羞赧,她双眸闪烁,一张绝色容颜泛着娇红,半晌才轻轻点头。
云辞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悦,面上却仍旧淡淡地看着她:“哪里找来我的字?”
晗初有些为难之情,犹豫着,却还是做了个口型,静静吐出两个字:“药方。”
药方?云辞记得自己只给过她一张药方,便是她初来东苑那日,所誊抄的开嗓之方。
那药方上不过寥寥百余字,写着药材、斤两、用法、用量。这才不过十来日工夫,她却比照着那张药方,开始练字了!而且还不是临摹,而是举一反三地练出了神韵!
云辞只觉心中的愉悦感又浓了几分。他没再说话,兀自在心中酝酿着什么。这样静默的气氛反倒令晗初不安起来,不禁提笔再问:“您生气了?”
云辞瞧着纸上小心翼翼的问句,浅笑起来:“你夸我的字有风骨,我怎会生气?”
晗初这才长舒一口气。
云辞的目光依旧落在她写字的纸上,定定地看着那瘦金体写就的几个字。想了想,他从桌案底下拿出一本册子,道:“这是我从前誊抄的本草集,字迹较工整,你若想练瘦金体,便从这本开始吧。”
晗初睁大双眸有些不可置信,瞬间又换上惊喜神色,恭恭敬敬地从云辞手中接过册子。
云辞见她的表情,不禁浅笑补充:“这都是些药材及药用之效,有些枯燥,恐怕不比话本子合你胃口。”
晗初又哪里喜欢看什么话本子。青楼里什么痴男怨女她没见过,便是她自己的过往情事,也不比话本子索然几分。
晗初是真的喜欢云辞的字,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风骨,于是她笑着提笔对云辞回道:“我不喜欢话本子,本草集很好。”
“你喜欢就好。”云辞顿了顿,又故作随意地问道,“肩伤好了吗?”
晗初“唰”的一下脸红了起来,颜若桃李,娇艳欲滴。
两人便如此对望着,一个面红羞赧、手足无措;一个浅愉自若、澄澈怡然。这画面落在外人眼中,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之感。
沈予迈步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适时打断了书房里的气氛。
云辞与晗初同时将目光移向门外,一个开口招呼“子奉”;另一个恰好俯身见礼。仿佛事先约好一般,配合得无比默契。
沈予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屋内两人的磊落自若,挥去杂念跨入屋内,边笑边对云辞道:“打扰你们了?”
“岂会?恰好我也在书房坐了一整日,有些倦了。”云辞顺势将案上的书籍合上,笑问,“你今日得空了?”
“是啊,咱们许久未曾一起吃饭了,近日我偶然寻到个厨子,特意邀来东苑请你尝尝。”沈予停顿片刻,又笑着补充一句,“那厨子是房州人,手艺不错。”
“既然如此,我还不得不尝了。”云辞笑着应承。他恰好来自房州,也情知沈予一番心意,只怕不是偶然寻的厨子。
沈予“嗯”了一声,这才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晗初一眼,平平淡淡地道:“瞧见主子来了,不晓得去倒杯茶吗?”
晗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往偏厅跑去。
沈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拐角,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方才他在门口瞧得真真切切,晗初对着云辞笑靥嫣然,可见了他却瞬间化作一尊雕像,没了半分表情。
态度何止天差地别!沈予越想越是气闷,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云辞见他一直盯着偏厅的小门,心下有些无奈地道:“她不过是忘记倒茶,你何至于发脾气,也不知是谁向来自诩对女人柔情绵绵。”
听闻此言,沈予才将目光收回,很是不满地道:“权当小爷我看她不顺眼!”
云辞失笑,正欲再替晗初说几句好话,却见她已端了一杯茶,匆匆从偏厅返回,恭恭敬敬地奉至沈予面前。
沈予冷哼一声,接过茶盏,却只端在手中,并不啜饮。
晗初有些紧张,她想起了那晚撞破沈予和茶茶的情事。虽说事情已过去整整二十日了,可旧事清晰,令她不得不拿捏着精神。
云辞也看出了晗初的不自在,有心替她解围,便再对沈予笑道:“不是说请了厨子来东苑?咱们去膳厅吧。”说着又对晗初道,“出岫回去歇着吧。”
“出岫?”晗初正觉得松了口气,耳边却传来沈予一句低低的疑问。
晗初登时心中一跳,竟突然生出心虚之感。她没有抬眸去看沈予,但能察觉有一道不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幽深与冷冽。
“是我逾越了。”云辞适时开口解释,“她说自己没有名字,我便越俎代庖取了一个。按理她是你的人,本该由你来取名字。”
见云辞几番替晗初解围,沈予沉默了一瞬,才状若随意地回道:“她的确没名字,‘出岫’不错,以后便让她用着吧。”
云辞能感到沈予此刻兴致不高,便对晗初使了个眼色,再道:“子奉才是你的正主儿,如今他肯认了这名字,你该谢他。”
晗初连忙再次俯身,以表谢意。
沈予闻到了晗初袖风带出的清香,脸色才缓和了几分,可依旧没有对她说话的意思。
云辞见他一直沉着脸,再对晗初道:“我与子奉去用晚膳,你回去吧。”
晗初闻言如蒙大赦,面上不禁对云辞表露出感激之情。正要行礼告退,岂知沈予突然出言阻止:“主子用饭,你不在一旁服侍吗?”
这话说得颇具威严,平日里云辞见惯了沈予的放浪不羁,一时间也有些讶然,再想起晗初终究是他的人,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晗初只得随从去了膳厅。
淡心早早便在此张罗,已忙活半晌,她见云辞与沈予前来,笑道:“两位主子快请坐,奴婢去吩咐厨房上菜。”
晗初也想跟着淡心去厨房帮忙。
“回来!”沈予见她又想溜走,一张好看的俊颜立刻染霜,蹙眉喝止她,“你留下来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