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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岫点头承认,这披风正是她被云起调戏那日,来葵水时,夏嫣然给她的那件。当日她还专程送去浣洗房清洗了一番。出岫仔细看向地上的披风,上头湿淋淋的,还沾着几根水草……难道说,这是夏嫣然穿着的那件?
疑问刚起,云辞已冷冷解答:“这披风,是品言尸身上的。”
出岫终于明白,云辞为何会招她来刑堂。如此一想,她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嘲讽的笑:“这披风是夫人借给奴婢穿的,后来奴婢送去浣洗房洗了,便再也没有见过。”
“浣洗房的掌事妈妈可并非如此说。”云辞憔悴的面容上是铁青神色,额上青筋隐约可见,“她说这披风洗干净后交给你了。”
“什么?”出岫霎时抬眸辩解,“不!绝没有!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这件披风!”
“是吗?”云辞一双赤目犹如森林里的野兽,再也不见往日的谦谦温和,“那这把匕首你又如何解释!”
话音落地的同时,一道冷光已朝出岫袭面而来,屈方眼明手快伸手一挡,“咣当”一声,一把匕首已落在地上。出岫眯起双眼望去,但见那匕首上的红宝石殷红闪烁,而刺中她双目的,是锋刃上的隐隐血色。
这匕首……分明是沈予所赠的鸳鸯匕首!云辞已将这把镶嵌红宝石的给了夏嫣然。恍然间,出岫想起了方才来时路上,浅韵曾说过的话——夏嫣然尸身之上,小腹位置,正正插着一把匕首。
难道就是这把?但出岫不明白,这匕首与自己有何干系?她一句问话正打算出口,竹影却突然迈入刑堂,将另一把鸳鸯匕首奉上:“禀侯爷,另外这把匕首,是从出岫姑娘房中搜出来的。”
“这不可能!”出岫睁大双眸,看向竹影手中那隐隐发绿的宝石,急忙对云辞辩白,“鸳鸯匕首成双成对,是沈小侯爷私下赠您的新婚贺礼。我曾亲眼见过,您将那把镶嵌红宝石的匕首给了夫人,按理而言,这把镶嵌绿宝石的,应在您手中才对。”
出岫说的是事实。鸳鸯匕首必是分赠给夫妻二人持有,她又怎会去偷拿其中一把?
然而,云辞没有听进去这解释,已伸手一掌击在桌案上,怒道:“难道是我故意陷害你?将这匕首放到你屋内?”
出岫否认:“奴婢并非此意。”
“那便是了。”云辞面上写满悲戚,冷冷问她,“眼下太夫人与几位姨娘都不在场,你老实说,品言之死可与你有关?”
只这一问,已令出岫的心沉入了无尽深渊。她未曾想到,方才还令暗卫在浣洗房外头保护她的云辞,转瞬又给她安上这天大的罪名!
谋害离信侯夫人?她怎么敢?虽不知浣洗房的妈妈为何要污蔑她持有那件披风,更不知鸳鸯匕首为何会出现在她房中,但,这置人于死地的冤屈,她如何能咽得下去?
“不!夫人之死与我无关!”出岫铿锵作答,看向云辞再道:“侯爷难道忘了?今晚黄昏时分,我与您同在浣洗房……静园与浣洗房相隔半个时辰的路,我怎么可能行凶?再将夫人推入荷塘中?”事到如今,她已顾不上云辞的威名,不得已将两人私下见面之事公然道出。
“你倒会算计,找我来为你做证。”云辞冷然反驳,“我去见你时,夕阳已落。当时品言已失踪一个时辰,这之前你有足够时间作案。”
出岫简直难以置信云辞的草率:“仅凭一件披风、一把匕首、一份不知真假的供词,您就要定下我的罪名?”她倔强地与云辞对视,一在丹墀之上,一在丹墀之下,两两相望之际,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之情。
良久,还是云辞率先垂目,冷声回道:“仅凭这些证据的确不够将你定罪,但合府上下你最有动机。你曾是我的宠婢,更曾怀过孩子。是我为了与品言成婚,才逼你拿掉孩子。如今品言有了身孕,你未尝不是怀恨在心,意图报复,骗她出去暗中行凶。”
话到此处,云辞终于再看出岫,那眼神是不容置疑的犀利,似要将她牢牢钉死在这罪名之上:“品言的小腹正中插着匕首。若不是对她腹中骨肉痛恨至极,何以要下此毒手?”
此时此刻,云辞的这段定罪之语,犹如一把未开锋的钝刀,重重地砍在出岫心头。手起刀落之后,痛虽痛,却不能轻易致死。
出岫看着云辞笑了,愤怒地笑了!这便是她一心一意喜欢着的男人!是她自以为知她懂她的男人!是曾对她温存有加的男人!是她爱到卑微、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这又是怎样一个男人,竟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至此!在他心中,自己竟是个因嫉妒而杀人的女魔头!她可以忍受辜负、抛弃、失望,甚至鄙夷……但,绝不包括冤屈!杀人的冤屈!
窒息之痛骤然袭来,出岫强忍着胸中怒意,想要再为自己辩解最后一句。她挺直了腰身,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今日这个罪名,无论是谁陷害她,她也绝不会承认,更不会为此下跪:“纵然我去杀人,也绝不可能用这把匕首。这一点,沈小侯爷可为我做证。”
“你是知道子奉今日不在府中吧?”云辞眯起双眼,几乎是愤恨地道,“他是你从前的主子,对你多有照拂,他过来必会为你叫屈!再者我与子奉相交多年,他若开口求情,我怎能不放你一马?你又岂会不知,他今日去了慕王府赴宴?”
“赴宴?!”出岫被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低眉想了想,她终于了然,无论今日如何辩解,这罪名她都背定了。行凶之人算好日子,又安排了人证物证,便是要让她百口莫辩。
但此刻,对于那个陷害她的人,出岫没有一丝怨愤。她的满腔愤怒,尽数对准了丹墀上高高在上的离信侯。一年半光景,足以令她看清一个人。若说从前她将云辞奉为神祇,则今日,他已从她心中跌下神坛。
“原来我在侯爷心中,竟如此不堪。”出岫的目光缓缓划过刑堂里的每一个人,云辞、鸾卿、屈方、竹影、浅韵……每一个人,都变得如此陌生、冷酷、不分是非黑白。
而她,终于心如死灰。
出岫笔直地站在刑堂正中,是前所未有的铿锵傲然,凄厉笑道:“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人,如今这结局……我自作自受!”
恍然间,出岫看到了云辞修长的手指,正紧紧握住座椅的一侧扶手,似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云辞的目光,就像平静的瀚海,暗藏波涛、深不可测。她发现自己从没看懂这个人,是她将他想得太高、太好,爱上了自己心中勾勒出的虚幻影子。
当山盟海誓早已摧拉枯朽,当深情温存变作镜花水月……出岫头一次感到万分后悔,如若再选择一次,她宁愿留在追虹苑,即便一辈子受尽茶茶的欺辱,至少,她能保有对云辞的美好念想,足以支撑她度过许久。
出岫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合上双眸尽是冷嘲:“侯爷是对的,这孩子不该要。他有这样一个父亲,只会是耻辱。”
她没有睁开眼,只将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极力漾起绝望的微笑:“今次是我自食其果。这条性命我可以留下,但这罪名,我绝不承认!”
仿佛是有凄厉的怨愤响彻天际,空荡荡的刑堂之内,尽是出岫字字有力的回声。“我绝不承认”五个字宛如一个诅咒,生生套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窒息。
出岫捧着自己越发疼痛的心口,拔出头上的发簪直指咽喉,看向云辞凄然重复:“‘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云辞,这句话我今日还给你,从此之后,你我生死不复相见!”
“见”字一出口,她手上骤然发力,发簪的尖端已抵入咽喉。可这一刺还没深入,紧接着胸腔便涌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简直是让她肝肠寸断。出岫感到喉头一甜,下意识地伸手掩口,一个黑色的血块就此呕了出来。继而,她脑中也是一阵剧痛,整个人已顺势向后跌倒。
恍惚中,出岫似乎看到了云辞略带惊喜的面庞。可她不懂,他因何而喜,竟然喜到要以手掩口。若非云辞眉宇间那一抹安慰的笑意,她几乎要以为他也吐血了。
出岫感到自己倒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耳畔再度传来云辞的声音,似欣慰,似欢喜,似不舍,似悲戚,最后统统化作两个字:“出岫……”一滴水泽落在她颊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她能断定,云辞落的绝不是泪。
意识消失之前,出岫听到有人在喊:“终于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