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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谢我,我可不是为了他们。”太夫人犹自嘴硬,“我是为怡然和曾孙积德积福!”经过叶太后一事,她谢描丹终于想得透彻。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和和美美更重要呢?生老病死才是头等大事,而荣华富贵声誉名望,云氏已然不缺了。
太夫人终于肯松口原谅云羡,出岫自然欣喜万分。她深知太夫人最爱面子,便刻意给对方一个台阶儿下,附和道:“是啊!的确得给孩子积德积福。如此说来,我也是要当祖母的人了。”
二十四岁就当祖母?太夫人笑得直岔气儿,半晌才平复如常,故作随意地道:“等孩子满月起了名,便能上族谱了……届时让鸾卿也参加入谱仪式吧。”语毕,她不给出岫任何开口的机会,立刻蹙眉摆手,“快走快走,说得我口干舌燥,一会儿还要去礼佛念经!”
这算是承认鸾卿了!出岫心中想笑,面上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得强忍着行礼:“媳妇告退。”
太夫人目送出岫离去之后,才缓缓舒展眉头,重新换上哀戚的神色。她一生礼佛而不信佛,但今日,是要为故人诚心祭悼一次了……
荣锦堂外。
出岫从太夫人屋里出来,刚走到垂花拱门处,便瞧见云逢站在外头似在等人。
“云管家有事请见太夫人?”出岫问道。
云逢见是出岫,连忙迎上去:“不,我是在等您……赫连氏的当家人来了,已在外院等候您多时。”
赫连氏的当家人?可不就是赫连齐吗?出岫下意识地避见:“你去将他打发了,推说我身子不适。”
“我说了。”云逢如实回道,“您刚进荣锦堂不久,他就来了,非要见您一面,也不肯对别人吐露来意。”
“他不是不肯吐露,是没脸吐露。”出岫沉下脸色冷冷道,“无非是为了明璎。”
云逢早已了解庄怡然在岚山寺失踪的始末,便回道:“我猜他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如今那恶妇被关在房州大牢里,听说即将择期问刑。”
听闻此言,出岫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知明璎都受了什么刑罚?”
云逢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诚王吩咐州衙‘不得轻饶’,其他一概不知……不过房州大牢刑罚之酷惨不忍睹,想必那恶妇没少受罪。”
“没少受罪吗?”出岫想起明璎的恶毒心思,心头仍旧不能释怀。她想了想,对云逢道:“带我去外院见赫连大人。”
云逢有些意外:“夫人……”
“我自有分寸。”出岫沉声回道,面无表情地往外院走去。刚跨入待客厅,赫连齐立刻从座上起身,低声礼道:“在下赫连齐,见过夫人。”
出岫长袖轻摆,径直坐到主位之上,得体而又坦然地笑问:“不知赫连大人光临敝府,有何指教?”
赫连齐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还是忍不住来了云府。他抬目看向主位之上的出岫,对方依旧倾国倾城,这份美貌就如难得一见的醇酒,沉淀经年越发香醇甘美,不仅没在时光荏苒中有所褪却,反而愈加浓烈。
当年的晗初,一颦一笑姿色倾城;而今的出岫夫人,举手投足绝世动人。
事隔经年,每每再见到这个女子,赫连齐都难以遏制思念之意。当年的欢情有多么销魂,如今的痛苦便有多么煎熬。那种感觉犹如慢性剧毒,一点一滴噬入骨髓之中,已令他无药可医。
赫连齐张了张口,原本想替明璎求情,可打好的腹稿忽然卡在咽喉之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出岫等了半晌,见对方的神情犹疑不定,也不多给他留颜面,垂眸轻道:“既然赫连大人没事儿,妾身不送了。”
说着她便欲起身出去,正打算开口让云逢送客,但听赫连齐终于开了口,亟亟回道:“夫人且慢,在下有事相求。”
出岫伸手请道:“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赫连齐内心挣扎万分,良久才勉强吐露:“在下是为了内子前来……”他刻意观察出岫,以期看到她的不悦抑或吃醋,但他失望了,出岫依然是面无表情。
“大人找错地方了,您该去州衙,抑或诚王府,关于明夫人的事儿,妾身爱莫能助。”出岫回得干脆利索,毫不留情。
赫连齐闻言更为失望,忍不住开口唤道:“晗初……”
听见这个名字,出岫一阵恍惚,忽然想起了沈予。私底下沈予一直唤她“晗初”,这么多年不曾改口,她也并不排斥;但不知为何,听见赫连齐如此称呼自己,出岫觉得厌烦:“大人爱妻心切,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妾身不予追究了,望您下次慎言。”
赫连齐见出岫如此冷情,更是黯然神伤:“你非得这么说话吗?我们从前……”
“赫连大人!”出岫开口打断,声音又冷冽三分,“倘若您是来叙旧的,那您找错人了。”
赫连齐只得住口,俊颜之上毫不掩饰痛楚与疲劳。他终于知趣地转移了话题:“内子关在房州大牢已近两月,在下昨日前去探望,实在是……心有不忍。还望夫人能与诚王殿下说说,放她一条生路。”
放她一条生路?出岫不禁怒上心头,美目如刀直击赫连齐:“大人可知明夫人的所作所为?”
“我都听说了,实在是……令人发指。”
“既然如此,大人还有脸面求情?”
“在下惭愧。”赫连齐不敢再看出岫,“内子虽心肠歹毒,可到底是为人妻母。在下一双儿女年纪尚幼,倘若就此失去母亲……”
赫连齐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承认自己是在博取出岫的同情心。单就明璎此人而言,他并无多少感情,可他毕竟是赫连氏的当家人,倘若当家主母被问了刑责,将会导致整个家族脸上无光,而他也会被族人质疑为无能。
然而,出岫并不知晓赫连齐的这番心思,反而叹道:“赫连大人在此关头还敢为明夫人说话,也算有情有义……”
其实出岫有另一番心思。她认为,明氏与赫连氏是老牌世家,虽然接连倒台,但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璎好歹是赫连氏的当家主母,被捉到房州已经很丢脸,倘若再死在牢里,聂沛潇与赫连氏的梁子就结下了——
如今叶太后自身难保,聂沛潇如履薄冰,这只会使她母子的处境雪上加霜。
想到此处,出岫也有了计较,便问赫连齐:“明夫人在牢里,可吃了什么苦头?”
这一问,令赫连齐不忍回答:“她左脸受了炮烙之刑,容颜尽毁;十指也上了夹棍……这还只是明处的伤,浑身的小伤不计其数。”
小伤?出岫不解:“何为小伤?”
赫连齐沉吟片刻,才低声回道:“有人用针将她浑身扎了一遍,许多针头已嵌入肌肤里……拔不出来了。”他边说边回想自己去探监的场景——昏暗发霉的牢房、恶臭熏天的气味、神志不清的明璎……
此刻回想起来,赫连齐竟有些想要作呕:“夫人若是看了便知,内子身上许多伤口已溃烂流脓,有些部位还生出了蛆虫……”
赫连齐尚未描述完,出岫已能想象出个中情状,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赫连齐有些担心,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出岫连连摆手后退,与他隔开距离,自己轻拍心口平复作呕之意。
赫连齐唯恐惹出岫生气,也不敢太过逾矩,只得立在原地关切问道:“你要不要紧?”
出岫定了定神,低声回话:“妾身没事……”她抬眸看向赫连齐:“明夫人受这重刑,是诚王的意思?”
赫连齐犹豫片刻,才黯然回道:“房州大牢关押的皆是重犯,进出必须得到诚王首肯。那些酷刑,即便是心志坚强的男人也未必承受得住,何况内子一向娇生惯养……如今她已不认得我了。”
说到此处,赫连齐不忍地闭上双眼,似在怜悯明璎,又像责怪自己无能:“明氏已垮,我也是个无用之人,只能眼看着族人受到牵连……如今我们两家已无力报复,只求夫人饶她一命。”
原来明璎被折磨得这么惨……出岫听了赫连齐的描述,只觉得骇人。试想从前的右相嫡女、皇后的亲侄女,如今不仅沦为阶下囚,还被折磨得精神失常、惨遭破相……这等惩罚,大约比死亡还要难受。
“赫连大人请回吧。”出岫清眸微垂,缓缓叹气,“妾身三日之内必定给您一个答复。”
赫连齐没想到这么轻易便能说动出岫,心中又涌起一丝希望:“晗初……我……”
“大人又失言了。”出岫面无表情地回道,“妾身尽力一试,不过不是为了你。”
赫连齐尚不知聂沛潇成婚之事,还以为出岫强自嘴硬,便隐晦地道:“我明白,你是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我……”他话还没说完,已被出岫周身所散发的冷意所慑,只得住口,“夫人莫怪,是在下口不择言。”
出岫不屑与他多说一句,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大人若无别的事,现下可以走了。”
赫连齐好不容易见到出岫,能有机会与之攀谈,实在不甘心就此离开。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这些年经历宦海沉浮,他实在太累了!他也相信,出岫这几年做云氏的当家主母,必会有同样的感觉。
“其实,当年醉花楼失火,是我……”赫连齐试图对出岫解释真相。
“当年醉花楼因何失火,是谁纵火,妾身不想再听,也不会再追究。”当云辞设下那个五千万两黄金的圈套时,当沈予说服她放弃这笔债务时,出岫已经真真正正地释然了。
前尘往事,如梦一场。若非明璎的心思太过歹毒,意图设计绑架她,她也不会再去追究那些是是非非。出岫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寡淡续道:“晗初已死,旧怨早已一笔勾销。”
赫连齐见她表情淡然,不似伪装,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更兼苦涩:“我不信,你当真一丁点儿也不怀念?”
“怀念什么?”眼见赫连齐如此纠缠,出岫索性将话说开,“大人不要自讨没趣了。”
“可你没死!你还活着!”赫连齐终于激动起来,“你既肯为我原谅明璎,可见还不能全然忘情……晗初,我……”
“你什么?”出岫如看戏一般冷眼旁观,语带鄙薄,“大人也太自作多情了。妾身说过,不是为你。”
“那是为谁?”赫连齐抑制不住迸发的浓烈思念,只想拥出岫入怀。但他明白,如今的出岫夫人已不是当年的晗初,但凡他做出一丝一毫轻薄之举,他的下场会很惨。
骤然间,一个念头忽然闯入了他脑海之中,抑或这念头他早已酝酿许久了,只不过从前是近乎绝望而放弃,此刻却又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