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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千谋万虑,怎敌他,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社稷大事,只成门户私计?
昔年决然不顾去,一时无奈,万般无奈,如今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情波愁海无际。
正好长驱,如何反顾?英豪莫自弃。云牵狂风,舟遏怒浪,多情雄鹰飞不去!
一、困兽
大苑,青州骁羁关。
“开出多少路了?”萧图南紧了紧披风的带子,问面前跪着的中年人,凛冽的朔风让他都觉得有些寒冷。
“报告老爷,五、五里……”这个老实巴交的青州农民哆哆嗦嗦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骁羁关北麓一共长多少里?”
那个农民更加害怕:“长官说了,是……是……两千七百多……”
已经是困在山上的第十日了,有可能下山的办法都试了试,放火也试过,放石头也试过。可惜这些灌木异常顽固,哪怕是倒上烈酒再放火,也只烧一小会儿就熄灭了,浓烟倒是呛得人支持不住。
西瞻士兵把一人高的巨型礌石从高处放下,这般惊人的力道便是千年古树撞上也该倒了。可惜灌木弹性惊人,开始还砸倒一片,很快那块大石就陷进去一动不动了,算算只开出了十几步路。最后只好采用最笨的办法——砍树。然而十日过去,路却只开出五里来,平均两天只开出一里路。这还是在萧图南从青州抓来五千劳力,在西瞻军看守下昼夜不停干活的前提下。
其实五千人中能排在第一线砍伐的人只有两百多,其余人就只能碍于地势所限,跟在他们身后收拾砍倒的残骸。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下一批筋疲力尽的人,昼夜十二个时辰,没有片刻停歇。十天下来,这些平时种地的人已经配合得很好了,前面砍倒灌木,后面立即收拾平整。他们身后留下的直接就是可以跑马的平直道路,连可能扎到马匹的小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质量是不错的,但是速度远远不能让萧图南满意。
“按照这个速度,你们也不需要砍伐灌木了,等明年春天,路上的冰自己就会融化。”萧图南淡淡地说,“所以,我也用不着你们了。来人——拖出去砍了!”
早有两个亲兵过来,拖起那个不住求饶的苑人,带到门外一刀砍下脑袋。其余被强迫拉来做工的苑人鼓噪起来,萧图南眼睛都不眨一下,命人连着杀了五十多个,最后别说喧哗鼓噪之声,连敢抬头看这些西瞻魔王的人都没有了。中原几千年礼教培养出来的大苑顺民,都在屠夫刀下低着头安静无声。
可是怕并不能让砍伐灌木的速度快上多少,反而因为急进,摔死了十几个征来的民夫。骁羁关的通道还是像蜗牛一样,一寸寸地缓慢向下延伸。
第十六天,砍伐工作终于突破了个位,达到十里路。而山下的营盘却越来越多,显然大苑的援军正不断赶来。萧图南干脆守在骁羁关上,青州的事情整个交给孙阔海,显然他也很着急。振业王的焦急感染了士兵,每个人都恨不能一下想出办法来。每天都有士兵自发地试着用各种方法往山下走,每天都有人因此摔伤摔死。
有一个铁林军的小头目想出个办法,将一千个大苑人首尾相连绑成一串,一串串铺在路上,然后让西瞻士兵从他们的身上踩过去。他目测了一下冰道的宽度,认为有十几串就差不多了。如果一千个人的长度还不足以到山下,可以在最下面一个人的地方钉上桩子,然后把这一串人首尾颠倒地甩下去,又是一条现成的人串。按照他的设想,这样重复几次,西瞻士兵就可以下去了。这个四肢远远比头脑发达的西瞻小队长,把主意和自己小队的成员说了一遍,其余十几个同样头脑简单的士兵一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说干就干,他们就趁着换防的时候下山抓人去了。
青州被攻破后,西瞻人将年轻力壮的男人集中在一处,一部分赶到山上做工,一部分分在几个地点关押起来,而看上去像战场上溃兵的人则一律处死。现在青州空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是老弱妇孺,反抗偶尔也是有的,但是五万正规军都不是这些铁林军的对手,普普通通的居民更没有多大的能力。抓些苑人做事,青州的西瞻士兵当然帮助他们,所以第一批一千个人很快就被抓上山来。
这些俘虏本来就是每十个人被绑在一起的,只需要将这些已经串好的人,再连接在一起就可以了。西瞻士兵先在骁羁关岩石上钉上桩子,然后将队伍前头最强壮的人绑在桩子上,其余人被赶到流着水带着冰的通道上。一阵脚步错乱中,人人立足不稳,全都滑倒在地,立即在亮白色的冰道上,铺出一小段穿着不同衣服的人道来,速度果然极快。
一个西瞻士兵踩在人身上跑了几下,兴奋地叫道:“不滑!”全然不顾脚下人喊叫的声音。
真的把人串铺上了,小队长才发现自己先前估计有误,一人宽的不滑通道对于整个冰道来说就像一条细线,照这样看,十几串人肯定不能铺满冰道。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问题,十几串不行,那就一百串好了,一百串不行,那就两百串好了。大苑人多得很,足够用。
可惜这个小队长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伟大设想报告给上头,就出事了。这一串人根本不是一千,而是先用了一百个人做实验,即便只有伟大设想的十分之一,最上面那个人已经承受不住九十九个人的体重挂在自己身上。在他的惨叫声中,身子被活活撕裂成两半,身下那一串手脚被缚、毫无自由的九十九个人,便飞快地向山下滑去。在山石的撞击下,不断有人发出惨叫,活的死的连在一起,没过十几里路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果然很快,眨一下眼睛的工夫,一百个人就只剩下半个了,在桩子上肠折肚断地瞪着他们。他身下拖出一条极长的红色血线,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他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多血,那是一百个人留下的痕迹。不过在不断流淌的河水冲刷下,血迹正在迅速变浅,很快就看不见了。
其余九百个差点就遭受同样命运的人感同身受,纵声大叫。还有一些大概觉得到了反不反抗都会死的时候,尽管双手被缚,还是奋力向西瞻士兵冲了过去。大苑五千个正在砍树的人也鼓噪起来,刚刚抓上来的俘虏也罢了,这些砍树的人手中可是有刀的,要是让他们暴动,西瞻士兵难免会有损失。
看守这些人干活的西瞻士兵立即紧张起来,大声呵斥,附近的士兵发现不对,迅速跑过来支援。西瞻人战斗经验丰富,反应极为迅速,这边喧哗声刚起,那边弩箭队就在队长的带领下赶过来。在奔跑的过程中刀出鞘、箭上弦,赶到的时候已经个个杀气腾腾,呈扇面将五千人逼于一处,稍稍发现不对,立即就是万箭齐发。
“干什么呢?”萧图南骑着马过来,这一小撮地方突然发生的骚乱让他意识到有事发生。
小队长也明白自己闯祸了,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直属管辖他的中队长正好陪在萧图南身边,气得上前抽了他一鞭子。又和萧图南不停道歉,说这个小队长作战极其英勇,小伤不算,足以致命的伤就有过三次,请王爷看在他以往的战功上,原谅他吧。又对着小队长吆喝:“浑球!脱下衣服,给王爷看看你肚子上的刀疤。”
那小队长毫不反抗,立即在雪地里脱下衣服,露出肚子上足有一尺半长的伤疤。从正面看,这道伤疤贯穿了他整个腹部,想必当时这一刀差点就让他变成了两半。
他又在中队长的命令下乖乖仰起头,给萧图南看几乎贴着喉咙的一个深深的圆形伤疤,战场上下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弩箭所伤。他憨憨地笑:“还有一处在下面,要脱了裤子才能看到,王爷请等等。”说着就要解裤带。
中队长上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转身对萧图南赔笑道:“台吉,我回去一定狠狠抽他一顿鞭子,这件事……”
“为什么要打他?”萧图南神色如常,淡淡道,“我觉得他很好,大苑人这么多,何必用我们自己的士兵做试探?通知大家,以后谁想出办法都可以像他一样试一试。”
拙吉在他身边吓了一跳,施了一礼,道:“王爷,这……”他想着措辞,道:“让弟兄们上阵厮杀自然是可以的,可是动脑子想办法就……草原上绝少有这么高的山,应付山路,我们没有经验,想出来的办法多半也和他差不多……这么随便杀下去,大苑人只怕没心思砍伐灌木。”
“我并不是真的指望他们想办法。”萧图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拙吉,你说得对,我们西瞻人没有和高山冰河打交道的经验。不过我想,大苑既然能有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就应该有能破解这个计策的人,我们让大苑人自己想办法。”
拙吉一愣:“征集办法?恐怕他们就是有办法也不会甘心献上来。”
“就这么杀下去,怕死的自然就能想出办法了。如果一直没有人想出办法,就一直杀,杀光了整个青州的人还没有办法,把尸体扔下去也填平了山谷,我们一样能下去。”萧图南声音淡淡的,丝毫不带血腥气。
二、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变得有些让人沮丧,不是被杀的人沮丧,而是那些杀人的人觉得沮丧。就算千百年来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民族,也不觉得毫无目的的杀戮有趣。
能想的办法差不多都执行了一遍,除了让河水短时间内从白色变成红色,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后来有一个将领根据萧图南的思路,想到了要利用广大人民的智慧。他先请来几位同僚一起判断,然后命人抓过十个俘虏拉到一边,一个个问俘虏有没有办法。
没有?那杀了,下一个!还是没有?杀了,下一个!胡说八道的——杀!试图骂人的——杀!直接吓晕的——杀!十个人都杀了?大苑人都是猪吗?这么多天,连个有脑子的都没有?收拾收拾尸首,再换十个来!等他自己都不记得是第几十个人的时候,终于逼出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地上有两个新砍下来的脑袋,当刀架在第三个人脖子上的时候,这个黑瘦的中年人没命地叫起来:“我有办法。大人,别杀我,我有办法。我是打鱼的,小人家附近有个小湖,不分冬夏都能捞着鱼。”
“老子没时间听你放屁,你可以去阎王爷那里接着打鱼了。”
“不,大人,这就是我的办法。”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道,“冬天湖水结冰,要在冰面浇上热水,冰才能化开。水够多,一尺两尺厚的冰都能化开,道上这么薄一层冰,肯定没问题。”
“这个办法我试过了。”拙吉温柔地说,“热水浇上去只能化开很短的时间,最多走过去几十个人,地面就又结冰了。可我们有四万人,来不及,后面滑倒的人还会把前面的人撞下山去。”
“这……”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的话,你就可以死了……”拙吉的声音还是很和缓。
“不,别、别杀我。西瞻大人,老爷。”
“这是没有用的。”拙吉摇摇头,冲士兵一挥手,“下一个。”
“我还有办法,这个办法肯定可以。”这个男人嘶叫起来,“浇上热水……不,我还没说完。趁着水将冻未冻的时候,在上面撒羊毛、干草、碎布,热水就会把这些东西冻在冰面上,只要杂物够多,冰就不滑了。”
几个西瞻将领眼睛全都一亮,以水制水、以冰制冰,这个办法果然没有想到。拙吉皱眉道:“可是冰面上还在不停地流水,你这杂物铺上去,一会儿就又冻上了,还是会变得很滑。”
“不会,不会,这河水浅得很。”生死关头激发了这个渔夫全部的智慧,“多撒点干草、羊毛,冻上以后冰面会加高。只要不把整个冰道都铺满,两边各留下一条沟,水就会从沟里流下去,不会再上冰面了。”
这次全部的西瞻将领都露出微笑,拙吉道:“你们找人试一下,我去禀告王爷。”水往低处流,的确,应该没问题了。
找到了办法,连日来低迷的气氛又振奋起来。西瞻士兵热情地烧水、抬干草,暂时逃得性命的俘虏们战战兢兢地在一旁远远看着,和西瞻士兵一起祈祷这个方法能奏效,免得这些恶魔继续杀人。
当第一锅热水洒在冰面上腾起了一阵白雾,几乎毫不停留地就下去了,冰面反而向下凹了一块,引得更多河水涌了过来,热水转瞬就变得冰凉,片刻之后,又重新结上了和原来差不多厚度的冰层。西瞻士兵嘴巴刚刚笑开,又愕然停在这个表情上,感叹几乎不可征服的大自然之力,俘虏中有人已经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号什么?接着给老子想办法,想不出办法,都得死。”西瞻士兵咆哮起来。
他正在大叫,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放干草。”
“妈的,热水都没有了,放干草有什么……王、王爷!”西瞻士兵扑在地上,“王爷,小人不知道是你……”
萧图南摇摇头:“没事,如今在青州的都是我萧图南的兄弟,这里只是战士,没有王爷。你先用手扶着,把干草放上去试试,不一定要热水能冻住,冷水也能。”
西瞻士兵大声答应,抱了一大捧干草按在冰道上。河水冲上干草,立即就结上一层冰花,还没有从一数到十,一大捆干草就结结实实地冻在冰面上了。地面一高,再流下来的河水果然绕过这块高地,从两边流过再重新汇合。这个西瞻士兵欢呼起来,一站起身,裤子撕碎了一块留在冰面上。原来他刚刚跪着一膝扶干草,水流就将他的裤子一起冻上了。
萧图南点点头:“看来布料也是可以的。成了,传令下去,收集羊毛、布匹、干草,我们五天后下山。”
很快全青州的羊都被剪了毛,所有牛马吃的干草也全部被征集起来,如果谁的家是茅草屋,那么对不起,你的屋子被征用了。青州市集原本的皮匠作坊、绸缎布庄早就没人经营,在西瞻人的逼迫下,青州的女人把大匹大匹的绸缎布匹剪碎了装进大筐,再由男人们抬着上了骁羁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