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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川……不就是素羽给我编的那个出生的地方么?难道说这皇帝明察秋毫到能立刻就戳穿我的谎话?!
——完了,这次恐怕真的要掉脑袋了——
李幸战战兢兢地道了一声:“遵旨!”
一阵脚步声之后,又有一条人影映在了帐子上。我立刻就把眼睛闭上了——传说在这种地方,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所以最保险的做法是装聋做哑扮瞎子。听脚步声,那人在床前就停住了,不多时就有一只手摸索着把什么东西盖到我身上了。皇帝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还带着点哭腔:“怀真,我就知道是你——”
是,我是怀真,我的大名很久很久以前就报上了,话说你究竟想怎样啊啊——
然后身边一动,感觉像是皇帝坐到床沿上了。有只手把我的手抓了起来,解下小指上的布带又缠了一遍,然后把我的手又放了回来,之后就不动了——不但不动,连声音也全无。
我真他大爷想在墙上撞晕过去算了——皇帝老儿就这样坐在我身边算个什么事啊?!
皇帝一坐坐半天,我两手心直冒汗,背后也湿了一片——还得控制着自己呼吸,要是呼吸得太重了还会被听出来其实我是醒的而且是在装睡那样我就死定了……
外面传来一阵救命的脚步声。有个硬朗的声音喊了一声:“臣五品侍卫何昭参见皇上!”
身边的人终于离开了。
我紧紧闭着眼睛装死。有人抬着我走了半天,然后又把我放到了个什么地方,反正跟刚才那张床差不多,也是软软的。我想来想去,如果这是因为皇帝看出来了素羽编的身世有诈,我直接就犯了欺君之罪了,砍头还是剐肉就看悔过的程度,天牢那是一定得去的——偏偏现在落着这么个待遇,我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是哪里不对劲了……
还好这伙人对我不算太差,把我扔下以后还往我身上盖了个东西,我立刻觉得安全了不少。其实把我关起来又怎样?只要不当场杀了我就行,反正如果我不想玩了,还可以变回原身再逃出去。
那些人扔下我,跟着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这地方应该是没人了。我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居然连一盏油灯一根蜡烛都没点。还好床帐没有放下来,我看得见外面也不过是些桌子椅子橱子柜子之类的东西;一扇门上还挂着精致的珠帘,一张梳妆台上架着面半个人高的镜子,怎么看都像是女人住的地方。我试着想动一下四肢,还是完全不能动。小指上面的伤口仍旧有隐隐约约的疼传过来,仿佛是在提醒我刚才经历过的一切不是做梦。
我躺在那里,猜测着皇帝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无数种可能的原因——甚至连他想收我做……那个啥啥我都想过了,不然他好好的问我有没成亲干嘛呀,他刚才割我的手滴我的血,说不定是想看看我有没有什么病……我浑身一阵恶寒。
想来想去,想了半天,结果还是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侧躺着的,一条腿都搁到被子上了——哈哈,老子终于能动了!
我跳起来,翻身下床。两只光脚接触到冰凉的地面,我忍不住喊了一声:“我鞋子呢?”
外面门被推开了,有个声音沉沉地喊了一声:“伺候谢榜眼起身!”
啊?
转眼间就看到有四个小太监捧着面盆面巾衣服袜子进来,最后进来的是个三十出头模样的太监,脖子上顶着张马路上捡到一分钱都会交给警察叔叔的老实脸。老实太监老老实实地走到我跟前,老老实实地一弯腰:“奴婢侯叶,这几天伺候谢榜眼养病。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还请谢榜眼多多担待。”
我眼睛一歪。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我哪敢得罪你们这些公公。我当即一拱手:“侯公公不必客气,其实在下没生什么病,身子好得很,这些琐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侯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当场跪了下去,自己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鞋子捧到我跟前:“谢榜眼请坐,奴婢伺候您穿鞋。”
得,连抗议都不许……
这回轮到我老实了。老实得像个木偶,任由他们伺候我穿鞋穿衣洗脸漱口——整一套事情做下来,我就出了一身大汗。
——而且还是臭的。
于是我又联想到——我就在宫里随便住那么几天伺候的人就这个阵仗了,换了是皇帝那得多夸张啊,他不病恹恹的才怪!
好容易伺候起床的人走了,跟着又来了一拨人——
好家伙,直接就抬了一张桌子进来了,上面有粥,有汤,有面点,有小菜……侯叶躬身站到我跟前,两手用一块白布托着一双筷子举过来:“谢榜眼请用早点。”
我迟疑了一下。侯叶又说:“谢榜眼,这些都是素食,您大可以放心吃。”
我头皮一麻——说不定皇帝现在连我头顶有几根头发都知道了。
算了,用就用吧。人家好歹还肯让我自己动筷子,我再不老实恐怕他们就要强喂了……
话说怀安就是给这么养大的么?真是可怜。
我喝两口粥夹块糕点喝小半碗汤应付过去,然后坐着不动了。僵持半天之后,侯叶终于又叫了个捧水钵的小太监到我跟前来。我就着那小太监的手漱了口,侯叶叫人撤了桌子——
这个世界清静了。
我抖抖身上那件崭新的石青袍子,脚踩侯叶跪在地上亲手给我穿上的缎面白鞋,走一步,再走一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现在要是给崔叔闻看到了,非被他笑死不可!
说到崔叔闻,这大半天都没听到他在耳朵旁边聒噪了,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有点不习惯。再说得明白那么一点点,那就叫……寂寞了。
我举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我他大爷的怎么越来越禽兽了……
不对,一定是因为跟那家伙混久了,染上他的坏毛病了。
我在自我批评和批评中过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冷汗。就在我深陷于自己到底有没有变成禽兽的内心纠结中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细细的嘶嘶声。
蛇!
我猛然转头看过去——青儿那不足一根筷子粗的身子正从一个小小的窗洞里钻进来。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它揪在手里:“少爷叫你来的?”它嘶嘶两声,脑袋上下点了点,滑溜溜地从我手里挣脱出去了,落在地上就变成了现在伺候素羽的小童。
我整一个白区老百姓见了亲人解放军:“青儿——”
他急急地把手放在嘴唇上面嘘了一声,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别嚷嚷,外面有好多人——”
呃……我这才想起来,昨天夜里皇帝确实说过要人来看着我的。那个人的名字……何昭。嘿,要不是给素羽训练过,我肯定就想不起来了。
我推开一扇窗,一眼就看见外面每隔一丈地就站着两个人——各自面朝不同的方面,一动不动,咳咳,这个安全工作做得真是……好到我没话说了。
我砰地关了窗,回头问青儿:“少爷有没有让你带话来?”
他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一笑:“有。”
我说:“说呀?”
他再笑。我打死你个贪心的小东西——
算了,事情耽误不得。我过去在桌上倒了杯水,握在手里默念一句咒语,在里面加了些自己的法力。他接过一口干了,才说:“少爷叫你别怕,皇帝不会对你不利,过两天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少爷还说你要自己小心,除了皇帝派来伺候你的那些人可以信赖之外,别人给你东西,一概不能碰。如果有人非见你不可,千万离他们远点。”
我笑:“算了吧,外面给围得像铁桶似的,怎么会有别人来,还非要见我?”
青儿故作高深状:“少爷说了,一定会有的。”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何昭在外面喊:“臣御前五品侍卫何昭参见太子殿下!”
少爷英明。
我跑到镜子跟前,捏起手指往自己脸上下了个咒。看看效果不佳,再加一层。
看来我的法术没白学啊。这一脸黄绿交错的脓包,就是阎王爷来了也得退避三舍。
看,我一回头,青儿已经变了回去,钻进床底下盘成一团。
我正想着不知道太子爷能不能顶得住我这张脸呢,何昭在外面恭恭敬敬地解释给他听:“因为谢榜眼犯的是会传染的恶疾,皇上为着整个皇宫的安全着想,才让谢榜眼一个人住在这里养病的。太子,您还是请回去吧!”
我从门缝里看出去,看到怀安站在那里,脸上也看不出来相信了没。但是他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有些扫兴——盛装打扮准备亮相观众却走了,不难过才怪。
我无聊之极,在这楼里到处翻了一通。这小楼虽然像是女子住的地方,可是什么女人衣服簪环之类的东西都不见。翻了半天,终于给我在一个柜子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到两本坊间常见的话本——统统都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滥俗戏码,我看了两个故事,就不想看了。偏偏放下书之前,居然发现里面有一行簪花小楷写的批注:
“状元爷,尔不如从了员外公子罢!”
我瞪大两眼,回去看那故事。原来说的是一个状元和一个员外小姐私订终生,偏偏员外小姐小时就许给了尚书公子。员外家的大儿子——就是小姐她哥怕她有辱门风,所以在状元和小姐之间横插一脚百般阻挠。最后当然是状元爷和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剩下那员外公子在他们成亲时黯然伤神。
我不禁微笑——这批注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手笔,禁宫之中会有这样的女子,还真是有意思。最有意思的,是那句批注后面居然还有两个遒劲的红字:“荒唐!”
话说……在皇宫里能用朱笔写字的,好像只有皇帝……
这么说,这书是皇帝和那女子一起读的了。不知道那女子现在到哪去了呢?皇帝怎么会让我住到她的地方来了?真是太奇怪了。
我把那书一合,去拿另外一本来看——这些书上故事虽然老套,那女子的批注却有趣得很——痴情女子被负心郎抛弃后哭闹磕药上吊死缠烂打不放手的故事下面,写着“蠢如斯,笨如斯,如何不被郎弃之?”
旁边朱批:“聪慧如尔有几人?”
哈,皇帝对她……好像还挺欣赏的嘛。完了,我拿着他们在上面用笔墨调情的书乱看,很有点窥人隐私的罪恶感。
然而我止不住自己往下看。这个女子的意见,很对我的胃口。
那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翻了没几页,何昭又在外面喊话了:“来者何人?”
搭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我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给谢榜眼看病。这位大人,请开门吧!”
得。估计不是来给我看病,是来戳穿我“生病”的谎言的。
不过……这个谎是皇帝撒的吧?为什么要我自己顶着?
这回何昭没有拦住人,还叫人开了门。那白胡子老头一路大步进来,那气势活像是正要赶去捉奸。我大大方方地站到他跟前,他两只小眼睛圆溜溜地一瞪:“你——”
我恭恭敬敬地说:“多谢皇后恩典。只是晚生这病是娘胎里面带出来的,无药可医,只须过个一两天它自己就会好;麻烦的是它会传给别人,所以……”
王太医终于没上来给我把脉。他远远站着,还一步一步地后退,和蔼地说:“既然如此,谢榜眼请自己保重吧!”
他跑走的速度,比来的时候又快多了。
我念个咒把那些东西消掉,继续看我的书。
中午侯叶又叫人抬了张桌子进来叫我吃饭。我跟他们熟了些,就不那么拘谨了。吃过午饭睡个午觉,下午再看看那些话本,得,夕阳西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撑着下巴等侯叶再来送晚饭,谁知等来的是皇帝。
——话说他那张苍白的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跟前的时候,我真吓了一跳。我赶紧行礼,他一手把我托了起来,朝后面的人说:“放下,出去。”
李幸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把一大一小两只盒子放在了书桌上,无声无息地退下了。屋里只剩下我和皇帝两个人,我背后又开始冒汗了。
我说:“皇上您这是——”
他抬手指指那个木盒子,自己走去坐在了书桌后面的椅子上,身子歪在一边:“打开它。”我伸手打开了上面那小木盒子,里面原来是一块黄色的布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皇帝看着那块布,叹口气说:“怀真,今天……朕派人去雍川你老家看了看,找到这些东西。”
我头皮一炸——这回死定了,我从来就没在那地方住过啊啊……
皇帝脸上却完全没有受骗之后的怒气,只是抬头看我,摆正身子郑重其事地说:“朕终于可以确定,你就是朕多年前失踪了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