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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对老将军的话有些不满:“你看你,小九好不容易回来,连顿清净饭都吃不下。你那话添油加醋的,可莫让小九那混脾气上来,再动了手。”
老将军自顾斟了酒喝:“我们是看在秦尚书的份上,不愿意撕破脸皮,但若是一再得寸进尺,可就必须要管教管教了。你放心,小九虽然看起来脾气混,实际上知道分寸。”
诺雅听老夫人埋怨,心里也有点担忧。可是,百里九教训秦宠儿,自己乐见其成,自然不方便插手,所以端坐着也就没有动。一旁的安若兮唇角勾笑,带着幸灾乐祸。
老夫人多少有点坐立难安,终于忍不住起身道:“我总觉得不放心,还是跟过去看看的好,若是小九教训那宠儿几句也就罢了,若是一时气怒,动起手来,他那样重的手脚,我也好斟酌着轻重。”
老夫人都已经开了口,诺雅也不好继续安然端坐,起身将她拦了下来:“我也正心里忐忑,不如我偷偷跟了去,母亲放心坐着陪二婶吃茶就是。我去看一眼,定然好生劝说着。”
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对诺雅道:“其实宠儿也就是心里郁闷,想着散散心,还没有做什么多出格的事情。小九若是误会,你可千万拦着。”
诺雅应着走出门,还听到身后的老将军颇有微词:“慈母多败儿,你对于孩子们就是太纵容了。”
诺雅心中好奇,不知道秦宠儿究竟是作下什么荒唐事,因此加快了脚步,与百里九赶到锦年阁,也就是个前后脚。
锦年阁里,秦宠儿在院子里搭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戏台,戏台上一英俊小生,着翠绿绣花戏服,手拿折扇,眉眼流转,合着丝竹声声,正“咿咿呀呀”地唱得忘情。
正是《西厢记》选段,不过唱的却是独角戏。手中折扇开合间,举手投足,端的是风流倜傥。
台下摆了桌椅果茶,遮阴处一条贵妃锦榻。秦宠儿斜躺在上面,支额听戏,正渐入佳境。天气炎热,她只着了一件齐胸裙裾,因为是斜躺,整个曲线玲珑都尽显无遗。胸前高耸,衣衫有些凌乱,头上也是鬓歪钗斜,看起来娇弱无力,令人想入非非。
她的身后有两个丫头手执着罗扇,在轻轻地摇动,眼睛却盯了台上的风流戏子,目不转睛。
秦宠儿跟前半跪半坐了两个戏子,花旦打扮,一人是崔莺莺,一人是红娘。红娘正眯眼拉胡,崔莺莺则翘着兰花指,扭扭捏捏地剥了葡萄皮,喂进秦宠儿半张的檀口里,不时低声调笑两句。看那双手虽然保养得细腻,却指节粗大,明显是双男人的手。
秦宠儿听到得意之处,点头晃脑,从跟前的小方案上,摸了两锭银锞子,冲着那崔莺莺勾勾手指头。
莺莺大喜,凑到近前来,秦宠儿抻开他的衣襟,将银锞子就塞进了他的领口之处。
他所着的戏服没有腰带,滑溜溜的银锞子顺着前胸就滑了下去,崔莺莺捂着身子夸张地“哎呀噢”了一声,撩起裙摆去掏银子,冲着秦宠儿哀怨地扫了一眼:“秦夫人您悠着点,砸坏了可咋整?”
秦宠儿被他逗得花枝乱颤,“咯咯”娇笑:“大不了我养着你就是,多你一个又不多。”
戏台上的张生唱完了这一选段,迈步下台,展开手里折扇,抹抹头上的汗,笑道:“我在台上那样卖力地唱,你们不捧场叫个好也就罢了,还这样调笑,乱我清净,戏都没有心思唱了。”
秦宠儿一锭银子抛过去:“唱得好!”
张生伸手接了,也偎过来,手里摇着折扇,给秦宠儿扇凉:“夫人若是可怜则个,不若就赏我一口好茶润润嗓子吧?”
秦宠儿娇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我才不信你这般容易知足。”
那张生胆子也恁大了一些,伸手就将秦宠儿脚上的绣鞋剥了下来:“夫人就赏我这一窝茶就好。”
这分明就是秦淮河上狎妓的情趣。那歌舞妓多是尖尖的三寸金莲,金主们酒兴上来时,就剥下她们足上的绣鞋把玩,将烈酒倒进鞋窝内一饮而尽,极其下流。后来,不知怎样就传扬出来,成为许多闺房内的情趣,但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又有侮辱人的意味,多是那些为了争宠的姬妾们所为,被人所不齿。
秦宠儿竟然不怒反笑:“我自幼习武,可是天足,你不敢取来喝酒,只能说是饮茶。我就命丫头们拿着茶壶一直给你斟倒下去,灌你一个水饱。”
其余二人幸灾乐祸地笑,恭维撺掇道:“夫人好主意,就应该这样赏他。”
百里九停在院子门口,并不进去,后面的诺雅就有些担心,怪不得老夫人埋怨老将军添油加醋,任是哪个有血性的男人家,看到自己妻子做出这样败坏荒唐的事情,心里的火气定然也是忍不住。若是换做自己,只怕要头脑一热,冲进去阉了几个人方才解气。
依照百里九的脾性,诺雅还果真担心他再不管不顾地拔剑冲进去,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老夫人让自己来劝解,这真不是什么好差事。秦宠儿就算是没有做出什么红杏出墙的祸乱事情,但是这一言一行,都够惊世骇俗了,被这些戏子们私下传扬出去,可不就坏了将军府的百年清誉吗?
也难为老将军与老夫人是如何忍耐了下来?竟然容忍她这样肆意妄为?
她正暗自思度究竟该如何开口劝解百里九,百里九已经转身向着她这里走了过来,脸上云淡风轻,看不到丝毫恼怒之意。见到诺雅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微微一笑:“你怎么跟过来了?”
诺雅不自然地笑笑:“老夫人担心你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所以让我过来劝说两句。”
百里九摇摇头:“她秦宠儿自己愿意作践自己,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生气?”
百里九一脸的满不在乎,并非是假装,诺雅瞬间也就释然了。那秦宠儿受了百里九的伤,想要用这种自暴自弃的方法招惹百里九的怒火,哪曾料想,百里九压根就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从来没有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来看待,所以,秦宠儿的一言一行,对于他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
“你不生气就好,只是这种事情传扬出去,总是不好听,好歹也要规劝两句,让她收敛一些吧?”
百里九微微勾唇一笑:“左右我是无所谓的,她喜欢作就作吧,正好我也让秦大人过来看看自家女儿的行径,看看是否还有颜面将她留在我将军府?带回尚书府好好管教两年那是最好。”
诺雅低低地叹一口气:“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惹祸的根苗,只是她过于偏激了一点而已。”
百里九上前揽起她的肩:“管她作甚,我们回去吃饭,让她自己在这里快活吧。”
两人转身行出并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两声惨叫,惊愕地扭过头,见适才还春风得意的张生与崔莺莺,红娘三人,抱头从锦年阁里狼狈地逃窜出来。
“滚!都给我滚!”
秦宠儿在身后气急败坏地挥着手里的鞭子,将院子里的桌椅板凳杯盏尽数卷起,摔落,“噼啪”声后,一片狼藉。丫头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上前,唯恐自己哪里就招惹了她不忿,讨来一顿好打。
原本那秦宠儿平素哪里有这样大胆,不过也就是听个曲,与几人一同饮杯水酒罢了,跟前又有海棠湾里老夫人的眼线,从来不敢这样放肆,所以老夫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翻来覆去敲打了几次。那秦宠儿全都当做了耳旁风,不予理会。
今日她知道百里九回来,哪里还有心情听戏?早早地梳妆打扮了,眼巴巴地守着锦年阁的门,盼着百里九回来。谁料反被安若兮话里话外讥讽了两句,心情顿时颓丧起来,左思右想,心里都不是滋味,又命丫头拿着她的帖子请了三个风流戏子进府解闷。
只待诺雅一行人亲亲热热地回了将军府,没有人记得问起自己,她方才像个赌气的孩子一般,放浪形骸,言行举止放肆起来。秦宠儿早就听到了身后百里九的脚步声,所以故意与崔莺莺调笑,演给他百里九看。
谁料想,百里九竟然不闻不问,也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大发雷霆,令秦宠儿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扭头见他竟然置之不理,揽着诺雅转身走了,终究是忍不住无缘无故地大发雷霆,将那三个戏子一顿皮鞭地赶出府去。
百里九与诺雅赶回饭厅,老夫人已经远远地听到了杯盏碎裂的动静,心里忧心,见两人这样快就回来了,忍不住问道:“宠儿呢?她不过来吃饭吗?”
百里九摇摇头:“她自己院子里有酒菜,我们自己吃好了,不用管她。”
脸上古井无波,看起来丝毫并不气恼。几人心里都有些嘀咕,但是也不能问,左右眼不见心不烦,秦宠儿不来更好,就张罗着盛汤布菜,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