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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受罗部真可汗不是寻常人,你知不知道,他尊号里的受罗部真,是什么意思?”
冯妙摇头,鲜卑人一向轻视柔然,在平城很少有人会说柔然语。
“是‘惠’的意思,在崇尚骁勇的柔然部落,能以聪慧作为尊号,”太皇太后慢慢地说着,“绝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莽夫。瑶儿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该如此断然拒绝,驳了他的脸面,得想一个让他无法反对的理由才行。”
正以为此事已经无可挽回,却听到太皇太后又接着说道:“瑶儿既然不愿去柔然,勉强送去了,也是一段孽缘。她又如此惨烈自伤,更加不能和亲下嫁。罢了,哀家就应允她了,另外给她在平城选一门亲事。”
冯妙没料到太皇太后竟如此开明,俯身跪倒,替拓跋瑶叩谢恩典。
太皇太后露出倦色,对冯妙说:“你去对皇帝说,他想要做的那件事,如果要做成,瑶儿的婚事就是最关键的一环。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既要做开基立业的圣明君主,又要做仁慈兄长。”
冯妙猜不透太皇太后话中的深意,只能低头应了,躬身告退。
崔姑姑上前来收起描金瓷碗,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太皇太后为彭城公主安排的婚事,会不会太难为她了?这情形,也让妙小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奴婢瞧着妙小姐手上有伤,听说她昨晚在崇光宫过的夜,奴婢有点不忍心……”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你想的越来越多了。柔然原本就是鲜卑的奴族,前头几代柔然可汗都曾经向大魏皇帝求亲,可大魏从来没有应允过,怎么可能在哀家手里破了这个例?召人草拟一封国书,回绝了柔然,如果他们有诚意,就送自家的公主来和亲。”
“至于妙儿,”太皇太后取下护甲,揉着额角,“哀家就是要让她明白,她能倚靠的、能相信的,只有哀家,没有旁人。”崔姑姑听见她语气严厉,不敢多话,匆匆端了药碗出去。
冯妙知道拓跋瑶现在不愿见自己,返回华音殿,便叫忍冬去流云阁通报一声,说太皇太后已经准了彭城公主不用远嫁柔然。至于崇光宫,想到拓跋宏喜怒无常的态度,她便有些胆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指上已经疼得有些麻木,再怎么害怕不愿面对,太皇太后的话总要带到。冯妙等在长安殿,专门挑拓跋宏来看林琅的时候说出来。
拓跋宏听了她转述的话,沉吟半晌,竟然毫无怒色,自言自语似的说:“两全其美?呵,太皇太后说得没错,朕该谢太皇太后教诲。”冯妙默默垂头,暗自想着,到底还是林姐姐在他心里非同一般,无论朝局多么艰难,他都从来不会在林姐姐面前生气发怒。
“你跟朕来!”拓跋宏起身离去时,向着冯妙一指。冯妙摸着依然疼痛的小指,求救地看向林琅:“林姐姐,等会你的药就该来了,我……走不开……”
她惶惑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可林琅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而淡淡笑着宽慰她:“你去吧,其实哪里用得着你尝药呢。”
拓跋宏大踏步走出去,步子迈得飞快,冯妙一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冷不防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冯妙一个收势不及,直撞进他怀里。“对不起……我没看见……”她赶忙后退,低垂着头跟他隔开一段距离。
“一会儿朕去明堂议事,你去冲一壶好茶来,等到合适的时候送上来。”拓跋宏幽深的双眼盯着她,似要看出些什么来。
什么是合适的时候……冯妙疑惑不解,却没敢发问,只能答应。
明堂议事,来的都是最煊赫的拓跋宗亲,任城王拓跋澄坐在下首第一位上。冯妙备好的茶和水,在帘幕后等着,略略听了片刻,才知道他们商议的,是如何处置南朝使节曾朗遇刺事件。
以任城王为首的老臣,主张把刺客连同治下不利的丹杨王一起,交给南朝皇帝治罪。只有始平王拓跋勰,言辞激烈慷慨,认为南朝皇帝篡位登基,现在正是举兵南伐的最好时机。
始平王拓跋勰一向与拓跋宏亲厚,人人心知肚明,他的意思,多半就是皇帝本人的意思。明堂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起来,言语也越发不客气。冯妙把烧好的水注入紫砂小壶,盖上盖子略等片刻。
果然,任城王越说越激动,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我在马背上东征西讨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娃娃,还不知道学没学会走路。现在动动嘴皮子,就要我们这把老骨头去送死?皇上想开疆扩土,只管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这话一出,室内气氛骤然变得僵冷。冯妙明白这就是合适的时候了,赶忙起身端着茶盘走出来,依次送上芬芳的清茶。她并不说话,却刻意把滚热的茶水放在左手一侧,想喝的人便会拿起来,不想喝的人也不会一时激动,随手摔了茶盏。
议事不欢而散,老臣各自离去,只留下始平王拓跋勰,陪坐在皇帝面前,神色尴尬:“臣弟倒是有心替皇兄领兵南征,可惜臣弟那一点兵马,恐怕不足以攻城略地。”
拓跋宏笑着在他肩头一拍:“不必担心,这些人把话说死了也好,朕便有借口彻底甩开他们了。”
拓跋勰一脸惊诧:“皇兄已经想到办法了?”他转头看见冯妙神色如常地斟茶,一脸不相信地问:“难道你也知道皇兄的办法了?”
见是始平王发问,冯妙便客气作答:“嫔妾不大清楚皇上和王爷在商议什么事,不过嫔妾知道,喜欢茶的人,便会觉得茶味芬芳,而酒味太过刺激。可对于喜欢酒的人来说,酒味便浓郁扑鼻,茶才淡而无味。老臣们不愿做的事,自然有人愿意做。”
拓跋宏微微点头:“朕有意启用假梁郡王拓跋嘉,他有将才,手里也有兵。他当年因为饮酒误事而被除去了官职,胸中一直憋着一口恶气。如果朕肯给他机会,他必定拼死血战。”
始平王拓跋勰抚掌大笑:“还是皇兄的思虑高妙。”他又转向冯妙,仔细看了几眼,问道:“这位莫非是冯婕妤?”从前在宫宴上也曾经远远地看过,不过那时隔得太远,不大真切。
冯妙略微低头屈身,以嫂见小叔的礼节向他问好。拓跋勰不敢受她的礼,闪身避开,笑着对拓跋宏说:“恭喜皇兄得如此妙人,冯婕妤手酿的桂花酒,清香醉人呢。”
拓跋宏不置可否,冯妙听了这话,诧异过后,却觉得心头微涩。她哪里算得上什么妙人,帝王的浓情蜜意,能有几分真心?他那么爱重林琅,还不是照样三宫六院、雨露均沾。
彭城公主自尽未死,给平城的秋天,添上了几分不详的萧索。那是太皇太后和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却要用如此惨烈的手段,来抗拒不想要的婚姻。
冯妙每天叫忍冬给拓跋瑶送些调养的汤过去,可拓跋瑶从不接受,总是原封不动地退回来。这火气,大得有些难以理解。
内六局送来了今年新贡的果蔬,各宫各殿都有份例,冯妙叫忍冬用梨子去皮,小火炖烂,给拓跋瑶送去。忍冬去了没多久,便提着食盒回来了,神情有些怪异:“娘娘,刚刚听说,彭城公主的婚事定下了。”
冯妙原本斜倚在美人榻上,听见这话立刻翻身坐起:“是哪家的公子?”
忍冬的回话让她大吃一惊:“是……是丹杨王世子。”
手里的书卷“啪”一声掉在地上,丹杨王世子,她曾经见过的,就是那个被一群小孩子追打、衣裳皱巴巴布满污泥的人。不,不会的……太皇太后一向宠爱拓跋瑶……
她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那丹杨王世子,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之前怎么一直没有娶妻?”
“有二十六、七了,”忍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起,“好人家的女孩谁肯嫁给他呀,丹杨王从前,也帮他买过几个年轻的小丫头,收在房里,盼着好歹能延续点香火。丹杨王妃还曾经带进宫来请安,模样都很周正。可是……听说那世子有些怪癖,好几个小丫头,都忍不过新婚的头一个月,便自尽了。”
冯妙怔怔地看了忍冬好半天,细说起来,她自己也还应该算是个未嫁的姑娘家,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那“怪癖”是什么意思。再想起经过知学里那天,丹杨王世子的奇怪举动,脸上登时像火烧一样。
羞窘过后,更深的凉意无边无际地漫上来,曾经万千宠爱的彭城公主,就要下嫁给这样不堪的人了。促成这一切发生的人,究竟是谁……是她么?
“娘娘,你没事吧,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说这些混话,吓着娘娘了。”忍冬看她神色不大对,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冯妙抚着发闷的胸口,向她摇头:“我没事,你去提早准备贺礼吧。”若她猜得没错,彭城公主的婚礼,会格外隆重。因为这场婚姻,将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没人会记得,无辜少女为这场变革流出的鲜血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