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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妙哑然失笑,原来冯清大小姐,还在计较谁能从这件事里,更多地赢得拓跋宏的赞许。解开这场困局的关键,就在李冲身上,去给李冲传信的人,事后必定会被他在皇上面前提及。
“我并非要跟你抢这功劳,”冯妙低头,把所有细节又回想了一遍,“只是我现在不宜露面,要进入陵园,没有你方便……”
冯清“哼”了一声:“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扮成李弄玉的婢女,让她带你进去。发现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行踪之后,也不用再传来传去了,直接让李弄玉想办法通知李大人就行了。”
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一旦跟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冯清也立刻变得心思玲珑起来。
冯妙点头,要出门前,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回身对冯清说:“用你的轿辇送我去弄玉的住处,叫玉叶陪我同去掩人耳目。”她从桌上拿起一柄纸面的宫扇,遮住半边面庞,略带狡黠的笑着对冯清说:“冯大小姐,我好心提醒你,要是你没把琉璃珠送到李大人手里,你的侍女在外面,可不一定会说出什么话来。”
冯清的脸色登时变了,玉叶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宫女,要是玉也屈打成招,随意编出什么罪状来,由不得别人不信。
“只要你把珠子送到,我保证你的婢女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冯妙把宫扇拿在手里,“嘶啦”一声扯开,“而且你记着,就跟这把宫扇一样,再好的东西,也要适应节令才行。没有烈日骄阳,制作再精美的扇子,也用不上了。要是离了皇上,再怎么出身尊贵的妃子,也只能寂寞老死。”
她知道冯清是个心性摇摆不定的人,狠起来什么都敢做,可拿定的主意也可能随时因为一件小事更改。万不得已之下,冯妙只能半是威胁半是恐吓,让冯清务必把珠子送到。
拓跋瑶早已经先一步离去,赶往宗室远支亲王的住处,去请广阳王调兵。冯妙用白纱遮住面容,在玉叶的搀扶下,登上了冯清来时乘坐的轿辇。在她身后,冯清死死捏住那几颗光滑的珠子,像要把它们捏成粉末一般。
“冯妙,你别得意,”冯清把怨毒的目光投注在远去的轿辇上,“我说过了,一旦把你踩在脚下,就不会再让你有翻身的机会。只要皇上能平安归来,我就能让他心里只有我一人。”
她的嘴角慢慢翘起,几乎已经看得到拓跋宏深邃的双目就在眼前,温柔却又坚定地注视过来。从前,那目光只停留在冯妙身上,可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的。看到琉璃珠的那一刻,冯清就已经替自己做好了打算,只有拓跋宏问起珠子的来历,她的机会就来了。她手里还捏着一个要命的秘密,他们谁也不知道……
永固陵依着方山南侧修建,规制十分宏大,既有太皇太后百年后长眠的永固陵,也有拓跋宏为自己准备的虚宫衣冠冢——万年堂。因为太皇太后笃信佛教,陵园内还专门修建了一座思远浮屠。
八年前太皇太后到灵泉行宫避暑时,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寝。朝中大臣曾经屡次劝谏,太皇太后百年后,应当与文成皇帝合葬,不应该另外修建陵寝。可太皇太后却不为所动,甚至在明堂杖责了几位顽固的老臣。她已经被那个身穿龙袍的人禁锢了一辈子,死后一定要有一片自己的清静地。
拓跋宏搭着太皇太后的手,沿着笔直宽阔的墓道一路走下去。负责建造的官员,只进了陵园第一道大门,就停住了脚步。跟随在太皇太后和皇帝身后的,只有他们最贴身的内监、宫女。这些贴身侍奉过太皇太后和皇上的人,在主子故去以后,因为知道的秘密太多,往往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不用担心他们会把墓室的方位和通路泄露出去。
“宏儿,”太皇太后的话语,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哀家实在没想到,会有一天跟你一起来看哀家的陵寝。”
“祖母说笑了,这怎么会想不到呢,为祖母尽孝是孙儿的分内之事。”拓跋宏恭谨地回答,语调仍旧跟从前一样,不一样的是他此时的心境。此时的恭谨,已经不是因为他无力与太皇太后抗衡,而是因为他终于可以跟太皇太后站在同一个高度上,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的表象,来彰显自己内心的强大。
数年隐忍过后,他已经足够强大。
“哀家不喜欢奢华的装饰,宏儿,如果是你为哀家操持身后事,哀家希望陪葬的物品能够尽量从简,把从前那些用金银珠玉陪葬的陋习,都免了吧。”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下去,好像他们仍然是一对和睦的祖孙,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
“是,孙儿记下了。”拓跋宏低头敛眉答应。
两人走到墓室门前,门框上雕凿着口衔宝珠、振翅高飞的朱雀图案。手捧着图纸的内监上前来,恭请太皇太后继续前行,请皇上稍稍转个弯,往万年堂方向去。
太皇太后走出几步,忽然回身说道:“宏儿,往万年堂去的路崎岖难走,你要小心看路。”她的音调平平不带任何起伏,就像过去十几年里,每天上朝前都要叮嘱皇帝整理衣冠一样。
拓跋宏点头答应了,目送着太皇太后走进墓室,才转身往另一条青石甬道上走去。
因为只是衣冠冢,万年堂的规格,比永固主陵小了不少,连门前甬道上的装饰也少得多。越走四面越僻静,因为树木稀少,几乎连山间常有的鸟鸣声都听不到。此处远离行宫,此刻身边的随从也很少,正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动手的最佳时机。拓跋宏面色平静如常,他在等待躲在暗处的敌手先动。
万年堂前有一对线条流畅的石羊,拓跋宏把手搭在弯曲的羊角上,端详着羊身上的刻纹。羊角上刻着连绵不绝的盘曲纹路,拓跋宏下意识地伸出手指,顺着那道纹路游走。从前在宫里时,冯妙也总喜欢这样勾画窗棂上的纹路。想起冯妙,拓跋宏眼角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许多,有六名侍卫在暗处照看她,应该是安全无虞的。
他正要问问雕凿这石羊的工匠现在何处,起身的一刹那,忽然听到背后有刀刃出鞘的声音传来。捧着陵寝方位图的内监,突然从图纸卷轴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向拓跋宏后心刺来。
起身回头的一刹那,是一个人防备最弱的时刻。可拓跋宏自幼警觉,听见那声细微响动时,已经觉察到不对,立刻俯身低下,躲过了刺过来的那一刀。“铿”一声响,刀刃直戳在石羊的背上,竟然划出一点发白的印记来。
白登山围猎那次,拓跋宏的身手已经被人看见过,那内监不仅挑了最容易得手的时机,还在这一下上用足了力气。一击不中,他索性扔开碍事的图纸,欺身上前连刺数刀。
拓跋宏错步后退,瞅准时机劈手扭住了那人的手腕,反手向外一翻,那人就发出一声惨叫,手臂酸麻间,匕首掉落在地上。这些近身肉搏的功夫,拓跋宏从小就跟着不知姓名的师傅练熟了,只是从来没有在人前用过。
与此同时,躲避在暗处的侍卫也冲出来,抬手便把锋利的短刀刺进了那名内监的喉咙。内监挣扎了几下,口中已经发不出声音。拓跋宏松开手,他便无力地倒在地上,渐渐没了呼吸。
那名侍卫向拓跋宏躬身抱拳,仍旧把自己的身形隐匿起来。拓跋宏缓缓转身,看向一边已经吓傻了的近身内侍,心里却升起一团疑云。
陵寝附近地势空旷,不容易隐藏身形,拓跋宏只从六名玄衣侍卫里选了一人随行。刚才出手的那名玄衣侍卫,是他身边六人中最出色的一个,此前从没出过差错,才被拓跋宏选中带来了陵园。可是刚才,他却一连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
第一个,内监的匕首刺向拓跋宏后心时,他慢了一拍,并没立即出手。第二个,等到他真正动手时,拓跋宏已经制住了那名内监。他在完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暴露了自己的身形。第三个,拓跋宏原本还有话想问,可他却没等主人发话,就直接动手杀死了那人。
拓跋宏眉头紧锁在一起,把刚才的一幕仔细回想了一遍。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冯诞训练的人里,混进了别人派来的奸细!
念头一起,拓跋宏只觉得万分担忧。这人反常的行动,也许是在向他背后真正的主使传递消息,也或许是在寻找机会动手。行宫的羽林卫都留在了陵园门口,此时来不及调动,带在身边的内侍又都是不会功夫。
可这些原本就在拓跋宏的预料之内,并不是最令他心焦的,他脑海中呼啸盘旋的,是另外一件事。冯妙身边也留了六名玄衣侍卫,他现在无法确证,那六名玄衣侍卫是否忠心可靠。如果皇帝在永固陵遇刺的消息传出去,灵泉行宫内也一定会发生异动。到那时,如果冯妙身边的玄衣侍卫中,也混有别有用心的人,谁能保证她的安全?
灵泉行宫内,冯妙已经乘着轿辇,进了李弄玉居住的无极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