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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一晚之后,朵兰的情绪似乎就变得好了些,虽仍不复旧时那般无忧无虑的模样,但瞧见元颉终于算是有了些言语,不再只当没看见他一般,对周围的人话也多了些。元颉自然知道她心里还是别扭着的,不过这种小性子耍一阵子想必就会好,毕竟两人成婚以来朵兰使性子的时候多了去了,到最后还不都是她自己慢慢好起来的?
另一方面,李无瑕那边情形已是大好,她养了这一个多月,已经能试着下床走动几步;元颉过几日便去灵秀宫探望一次,前者虽仍是平平板板地待之以礼、丝毫不假以辞色,但说话的语气到底还是平缓了几分,再不似从前那般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夹枪带棒剑拔弩张的态度——这一切自然都是极好的迹象。
而入冬以来最好的消息则来自南方,羌军经过持续苦战,终于击溃了最后一支负隅顽抗的华国军队,就此将全部华国疆土收入囊中。此役虽付出重大代价,羌兵伤亡达到万人之巨,前线统军大将塞达勒也不幸中箭伤损失一目,但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从今往后,这煌煌宇内、九州四海便全都是大羌国的版图了!如此盖世功业真可谓空前绝后,让元颉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宰相沙勒赫和礼部侍郎特鲁乌等几个大臣已经上了表,奏请皇上务必于即将到来的新年伊始之际改元易号、并封禅山岳祭祀河流以谢上天,封诰群臣重颁律法以正朝纲等。对于此等建议元颉自是毫无意见,立即准奏之后批复回去让各部臣工们自行酌情筹办。
自然,为着这桩亘古少有的大喜事儿,宫中不免也跟着热闹起来,各处里重新修缮宫殿、置办器物、赶制皇上皇后新年大典的吉服等物,直忙了个不可开交。掌管宫务的莫洛嬷嬷心细,不免来请元颉的示下,说起宫中其他女眷的服制安排——江氏乃是妃子,按例倒亦是有资格参与大典的,她这里自还好说;只是那李无瑕究竟算作个什么名分?她的品级服饰又将如何准备?
被她这一问,元颉心中也觉得有些踌躇——按照他和沙勒赫的打算,李无瑕乃是另外一个“皇后”。在他们羌人的历史上,汗王同时拥有两名正妻的先例并不是没有过,两位皇后一东一西平起平坐便是。听沙勒赫说,华国这边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事,有个汉人皇帝生平最多之时只皇后便立了四名之多。
要依着元颉自己的意思,索性立李无瑕为后的事便同这新年大典赶在一起办了最好,正好顺便昭告天下,也足以显出了朝廷的重视之意,乃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可是,这其中毕竟还有朵兰的因素在内,他到底当面答应过朵兰,若是她不愿意,便只纳李无瑕为妃的,所谓君无戏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因此关于李无瑕的品级和服色那自是无法确定下来,元颉素来也懒得在这些小事上用心,索性同莫洛嬷嬷敷衍了几句,叫她只管先去置办别的,此事容后再说也罢。
如此又过数日,到了十一月中旬,京城普降大雪三日,天气寒冷异常,平地积雪厚逾一尺,一时冻死的百姓竟是多达数百人。沙勒赫即令户部开仓放粮放棉衣赈灾,自己又来同元颉商议:原来这京内羌军驻扎太多,粮草辎重一概都是就地征用,百姓们早已不堪其苦。如今遭逢天灾,民力更加匮乏,为赈灾安民计,应当将一些驻军迁出京城,在郊外建立大营驻屯,由附近几州共同筹粮供给才是。
元颉道:“京城驻兵十五万,的确是多了些,但如此天寒地冻的日子令他们迁了出去,岂不是太过苛刻了?”沙勒赫回道:“建立大营所需的一应帐篷木材等物臣已经令户部备好了,粮秣也下令周围几州陆续运达,他们迁了出去之后只需去山上自备取暖的柴草之类便是,倒也还算得便利。”
元颉点头道:“即使如此,那就照你所言办罢,待得迁营之事妥当了,朕自当出京去营中看望看望这些将士们——他们跟随朕南征北战已是颇为辛苦,如今还要受这样的委屈,朕心中委实有些过意不去。”沙勒赫微笑道:“将士们固然辛苦,但京中驻军如此之多终究并非常态,况且如今天下大定,咱们也该慢慢从战时过渡至治理之时啦。”他说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道:“等到这阵子忙过去,明年开了春,臣可要好好告假休息几日了。”
元颉笑道:“是了是了,这些日子真是太过累你,本来好不容易又娶了个夫人,偏偏还把她送进宫中来服侍永宁公主,想你那府中如今也颇为冷清吧?这都是朕的不是,今日便叫你夫人即刻出宫回你府上去。”
沙勒赫摆手笑道:“这倒罢了,她心中到底还是惦记她们那位公主殿下更多些,便是出了宫,心中终究还是不踏实的,倒不如索性留在永宁公主身边更好——但不知公主殿下如今是否已经大好了?”元颉道:“据太医说,她的身子如今已然无碍了,余者只需静心调养即可——前儿雪前还从灵秀宫里出来走动了一遭,虽仍需旁人扶持照料着,但精神已是恢复了七八成。也正为此,她又使人来跟朕请求,说是要去天牢见那个李显宗呢。”
沙勒赫点头道:“李显宗那边,臣已经同他说过了,他早已是一千一万个满心愿意的,公主去见他,倒也不必担心什么。只是让殿下前往天牢终究不妥,那便还是找一处闲置的宫室,把那父子三人提进宫来让他们相见罢——另须多派耳目从旁监视也就是了。”元颉闻言微一皱眉:“怎么,对这几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沙勒赫叹道:“陛下不清楚他们汉人,他们对所谓的皇祚正统之说还是非常笃信的——咱们不杀李显宗父子不过为着安抚人心,却不是为了叫他们串通起来背地里又密谋什么不利于本朝的勾当,总之一切都需多加小心为好。”
对此元颉自是并无异议,他们两人这边商议好了,事情也就定了下来,于是便在第二日的午时,由宫中侍卫奉命将李显宗等父子三人从天牢中押解入宫来同李无瑕见面。见面地点特意选在明阳宫的一处偏殿,为此李无瑕还得换上他们羌人贵族女子的服饰,身边除尉迟芳外,另有一大群羌国宫女太监随侍作陪。
那李显宗父子在天牢中被关押了这许多日子,如今早熬得个个人不人鬼不鬼,六七岁大的李德恭早就染病一命呜呼,李显宗本也瘦得脱了形,原先肥硕的圆胖脸庞如今只落得颧骨高突、面有菜色,身上裹着一条早已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脏烂棉絮,犹自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和他相比,两位皇子毕竟年轻些,状况便也略好——只是太子李德懋已经疯了多日,身上脏污头发蓬乱,简直已没有半点人形;还是二皇子李德愍略好些,衣衫装扮还算大致囫囵,却也瘦得眼眶都塌了下去,越发显得两眼空洞无神。
李无瑕坐在正中一见这三人被带了进来,立时便掌不住红了眼圈,扶着尉迟芳的手抢步上前在李显宗面前双膝跪倒,叫了一声“父皇”之后,就此哭出声来,竟是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李显宗这些日子吃够了羌兵狱卒的苦头,如今从头到脚连一根汗毛都是怕的,又哪里敢受她的礼?
他急忙竟也双膝跪倒连连磕头:“折煞我了,娘娘快莫如此!罪臣实在不敢当……”在他身后,二皇子李德愍也跟着跪了下来,放声大哭道:“皇姐,求你救救我们!这日子可是再熬不下去啦!”唯有李德懋还是傻愣愣直立在那厢,口中喃喃呐呐不知在嘟哝些什么。
眼见他们一家子哭作一团,周遭众羌人都是面露好奇之色,倒似看得颇为津津有味;尉迟芳实在瞧着不像话,遂上去先搀扶李显宗,奈何无论如何也扶不起,她便只好回身再来搀扶李无瑕。
见扶起了李无瑕,李显宗父子这才战兢兢跟着站起身来,李德愍犹自哭道:“皇姐,如今咱们只有指望你一人啦!求求你,这就快快嫁给那羌国皇帝,把我们好歹从那苦地方放出来吧……真的再也熬不住啦……”李无瑕擦干了眼泪,命尉迟芳将自己的大氅先拿来给父亲披上,又叫宫女给摆了座,自己这才缓缓的归座而去。
李显宗一落座便道:“瑕儿啊,如今咱们落到这步田地,只求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皇帝陛下要娶你,这也是你的机会,你就答应了罢!”李无瑕凄然道:“父皇这是命儿臣出嫁么?”李显宗老泪纵横道:“唉,为父落到如此地步,哪里还有面目对你发号施令!只是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孩子,咱们这些人又如何扛得过命数?还是早日认了罢。”
李德愍也忙着帮腔道:“是啊,就是父皇这话!再说听宰相大人说,羌国皇帝这次可是要让你当皇后娘娘的!你要是做了皇后,我们都成了皇亲,咱们的性命不就全都保住了么?过二年你若再能生个一子半女,继承了这江山社稷,那便还是咱们的天下!我听说他现在那个皇后可是并无子嗣,这不正是咱们的大好机会么?”
他这话说得委实太过直白,两旁羌国宫女太监们闻言已是相顾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