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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达对连氏说完,自己眼圈先红了。
连氏吃吃喝喝的事情上怎样他不计较,可这是金花一辈子的大事,连氏怎能只想着自己的女儿,不想想她女儿。再说了,秀兰被休不过是因为没生儿子,干嘛都怪到他家头上?
“你们听听、听听,有这样的儿子吗?啊?”连氏一听李达这样说,立刻象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开始改变战略,“我供你吃,供你喝,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给你娶了媳妇,你就这样和我老婆子说话?”说着,还硬挤出两滴眼泪,好像她真的是一个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结果儿子却不孝顺的可怜人。
要说连氏还真是一个有点心机的女人,从刚才进屋李达的态度她就发现了李达的变化。知道一味强硬恐怕不行了,所以立刻调整了战略方式。
也难怪,李达一向疼孩子,牵涉到女儿的幸福,再软弱的人也会刚强,何况李达本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否则当初早就顶不住李富的压力把夏氏休了,他只不过是孝顺罢了。
连氏方法一变,李达还真撑不住了,连氏不说理,态度强硬,他虽然怵头,还能坚持,但连氏一软,他就不行了,立刻败下阵来,“娘,是我不好,您别生气。”
连氏一见方法奏效,赶忙打蛇随棍上,用手抹了抹早就不存在的眼泪,语重心长又慈爱万分地拉着李达的手说:“老大呀,娘哪能真生你的气呢?娘不过是着急你妹子们罢了,你说金花嫁进钱家那是多好的一件事呀,她享福,你也体面,咱一家子也跟着光彩,你妹妹们也可以开开心心地回婆家,你说说,还有比这样更好的吗?听娘的话,把金花的亲事退了,其实也不是退,那根本也做不得数,没媒没聘的,不过是口头说着玩罢了。咱明个就找秀莲她婆婆去钱家应下这门亲……”
李达本来一听连氏说没生他的气,还挺激动,可越听脸色越难看,“娘,我是不会把金花嫁进钱家的。”
“你!?”连氏慈母角色没演完,听到李达的话立刻就恢复了本色表演,“我打死你!”连氏说着就开始围着院子找棍子,“我打死你个不孝的畜生!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就这样忤逆我?我今天非打死你!”
李秀莲一见连氏要抄家伙,立刻高兴地两眼四处瞅,看见墙角处有一把扫帚,马上冲了过去。
院子中的人现在是里三层外三层,李秀莲直奔着扫帚去,就有人发现了,有对夏氏等人使眼色的,有帮着拦着的。
“她小姑,你这是干什么?”和李家走的近的雪花的一个堂婶笑着去拉李秀莲,“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好说?”
“是呀,这出嫁的姑奶奶,咱才不掺和这些家物事,对不对?”包子的堂嫂早就看李秀莲不顺眼了,故意拿话点她。
这边有人拦着,那边馒头正离门口近,一把就抄起了扫帚。
李秀莲见馒头抄起了扫帚,推开面前的人就上去抢。
馒头毕竟是晚辈,不敢和她对上,只得拿着扫帚四处躲。
雪花越看越气,看来一味的做小白菜也不行了,她今天也得亮亮利齿了。
“奶,您有什么资格打我爹?”
雪花清脆响亮的声音如天空降下一道雷,院子里刹时静了下来。
雪花嘴不停,嘲讽一笑继续道:“我爹供您吃、供您喝,供您生儿育女,供您含饴弄孙,结果你却要打我爹,您凭什么?”
雪花的话说完,不仅连氏,就连院子中的众人也都楞了。
李贵嗤笑一声,“这丫头莫不是疯了,竟然把话反着说?”
夏氏回过神来,着急地去摸雪花的脑门,“雪花,有哪儿不舒服吗?快跟娘说。”
雪花哭笑不得,“娘,我没事。我说的都是实话。”
“妹子,你听雪花继续说下去。”黄氏拉住夏氏,对她露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她相信,雪花既然这样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实话?我看是屁话!”李秀莲不屑地道,“他供我娘吃,我娘喝,他拿什么供?你们也就这两年才不去镇上象叫花子一样的捡烂菜叶子吃了,还有脸说供别人?”
“谁说的是屁话,等我说完了大家就都知道了。”雪花一昂头,毫不示弱。
“好!你说!你说不出来,我不仅打你爹,我还要打死你个以下犯上的死丫头。”连氏指着雪花,咬牙切齿往外吐气。
“好,我说。”雪花点了点头,“奶,我问您,从小您给我爹喂过一次饭吗?”
连氏一楞,随即道:“他都那么大了,自己又不是没手,干嘛用别人喂饭?”
“是呀,您也知道我爹那么大了,那么您凭什么说是您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爹拉扯大的?您别忘了,我亲奶奶过世的时候,我爹可是什么都会了,不但会自己吃饭、穿衣,还会帮着扫扫地、洗洗碗了。”
“你?”连氏气的脸色铁青,却也张口结舌。
“那也得有人给大哥把饭做熟了,把衣做好了吧,大哥小小年纪总不会做饭,做衣帽、鞋袜吧?”
李贵一见他娘露出败相,连忙向前助阵。
雪花扫了李贵一眼,她一向知道这个便宜二叔有点小头脑,但是,想跟她斗?
小样,姐虐不死你!
“那是奶应该做的,否则我爹干嘛要白白地供她吃、供她喝?”
“我娘吃他什么了?是他吃我们的!”李秀莲指着雪花尖声道。
李贵却小眼珠开始乱转。
“她当然吃了,不但以前吃了,现在仍在吃。不但她吃了,你们都吃了。”雪花嘲讽地一笑,“小姑姑,你可不要忘了,现在我爷的一切可都是我亲奶奶留下的。”
雪花一句话,院中针落可闻。
是呀,现在李富家的一切,可都是当年先吴氏带来的。院中的人们醒过味来,开始议论纷纷。
“是呀,当年吴氏可是拉了好几大车的东西来。”一个白头发的老大娘说道。她还记得当年吴氏和李富回来时,那拉东西的几辆大马车。
“就是,吴氏来之前,李家可是四壁空空,什么也没有。”张连生的一个唐婶也还记得李家当年的穷困状况。
“嗯,就是那些东西李家才又置宅子又置地,否则,李家哪儿有钱?”一个面色有些刻薄的妇人撇了撇嘴。
那些东西,当年差点没馋死她。
那雕花的大木床,那红漆雕凤的柜子,吴氏那件粉红绸布绣花小袄……
“也亏得那些东西了,要不吴氏死后,李富未必能再娶上媳妇来。”
“其实,那些东西应该给李大的。”
“……”
一时间,众说纷纭,连氏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挂了,但她又无法反驳人们的话。
按理说女子的嫁妆就是女人的个人财产,婆家是没权霸占的。当然,这都是道理上,真正实行的没几个,毕竟都是婆婆手里的小媳妇,十四、五岁,正是叛逆期的时候,到了婆婆手里,很自然的就被调教成了婆婆的应声虫,婆婆说东,不敢去西,婆婆叫打狗,不敢去打鸡,即便是被狗咬。所以,嫁妆吗,当然,也慢慢地到了婆婆手里。何况,女人们若是惹婆婆不满意,那可是说休就休的,被休回家的女人,烈性子的往往死路一条。
话说,象李秀兰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扬的,也是奇葩了。
不过,当年吴氏带来了那么多嫁妆,虽说当时李富的爹娘早就死了,那些东西没到她婆婆手里,可也在李富手里,在那摆着了。
可李家分家时,李达却什么也没分来,李富确实是过了。
“那又怎样?是她自己短命,她死了,那一切当然就跟她没关系了。”连氏稳了稳神,眼珠子转了转,继续战斗,开始狡辩。
“怎么没关系?我亲奶奶若是用她的嫁妆给我爹要是买个下人,不但能喂我爹吃饭,给我爹穿衣,那些银钱还可以供我爹读书识字,不是比现在要强百倍?可惜,我爹用那些银钱供您吃、供您喝,供您生了一伙白眼狼,不但霸占了我亲奶奶的财产,还把我们家扫地出门,现在更是三不五十的来我家拿这要那,见过忘恩负义的,就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外加恩将仇报的!”
雪花噼里啪啦一顿话,说得又快又急又清脆,连氏等人几次想打断,都没成功。
院子中的众人听了雪花的话,一时间又是众说纷纭,乱成一片。但基本上还都赞同了雪花的话。
雪花的话虽然颠覆了他们的观念,但仔细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先吴氏那些嫁妆,若是真给李达买个下人婆子,照样能把李达养大照顾好,而且,只会比现在更好,前几年李达一家过得什么日子,人们还是记得的。
雪花的话说出来,人们觉得有道理,但雪花若不说,还真没人能想到这一点。
连氏听了众人的话,脸色由青变白,浑身哆嗦,猛地向雪花冲了过去,“我打死你个死丫头!”
那声嘶力竭的声音,那凶猛的劲头,好像雪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其实,也差不多是了。
她今天的这个脸可是丢尽了。不仅如此,他以后对李达哪儿还有那么硬气?她还怎么见人?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她了。
李达见连氏眼珠子通红,象疯了一样地向雪花冲来,连忙站在了雪花前面。
李贵、李秀兰、李秀莲一听雪花叫他们白眼狼,早就气坏了,再加上听了人们的议论声,气急败坏地跟着连氏一起向雪花冲。
今天不打死雪花,他们都没脸见人了。
李达阻着连氏等人打人,夏氏、黄氏、张连生也不会看着,也纷纷向前冲,院子中刹时就要刮起腥风血雨。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一声大喝传来,李富迈着大步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别说,李富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的,连氏等人虽然气红了眼,听到李富怒喝还是停了下来。
雪花见她这个便宜爷终于出现了,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知道这场仗打不起来了。
其实,她到希望打起来,打起来她爹不好意思动手,不是还有她姨夫嘛,她姨夫对李贵可是绰绰有余的。至于连氏等人,有黄氏一个顶两,剩下的她们姐妹几人偷偷使使坏也吃不什么亏,当然,她的目的不是这个,她是想被打几下,然后装死。
连氏等人就象附骨之蛆,不剔点骨头下去是除不去的。她想以装死来逼李达和连氏等人断亲,以后她有许多事要做,她要迅速强大起来,抗衡钱家,她的时间很紧张,她没那个精力来应付连氏等人的贪婪和无德。单就吃喝上,说实话,现在她早就不在乎了,连氏沾点小便宜,她也懒得计较,但往后,随着她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姐姐妹妹也越来越大,象今天这样的事可能还会发生,她决不能让连氏来干涉她们姐妹的婚事,所以,她想一次断个干净。
她相信,她一装死,她爹肯定会爆发,她再吹吹风,没准就真的能彻底摆脱连氏等人了。
事与愿违,这个不该出现的便宜爷,在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了。
李富走到院子中,沉着脸对连氏等人怒声道:“都进屋!别给我在外面丢人!”说完,又转身对院子中的人道:“让乡亲们见笑了,我们李家有家事要处理,还请各位先回去,改日再来串门喝茶。”
众人一听李富下了逐客令了,虽然满心好奇,也不好意思再留,很快院中众人走了个干净。
“连生和你媳妇也走吧,这是我们李家的家事。”李富阴沉着脸,对张家夫妻没有一点好模样。
张连生和黄氏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带着儿子、女儿走了。
*
屋内。
李富和连氏坐在炕上。
李富皱着眉抽旱烟袋,连氏绷着脸生闷气。
李富在考虑怎么开口,连氏想着怎么才能让金花退婚。
“老大,金花丫头和张家的亲事就算了吧。”李富犹豫了再三还是开了口。
“爹?”李达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他爹不知道馒头人品,这么好的亲事上哪儿去找?
连氏却高兴了,紧绷的脸松了下来。
老头子这些年来终于有件事和她一心了。
“本来就该算了,张家那样的人家,怎么配得上金花?”李秀莲扬着眉冷哼道。
那口气,好像她和金花关系多么亲密,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姑,金花又是一个和她多么亲近的侄女。
李富瞪了她一眼,没理她。
“那爹您想把金花许配给……”李达定了定神,满含期盼地问道。
或许他爹那有更好的人选。虽然他认为没有比馒头更好的了。
“就……钱家吧。”李富有些艰难地吸了一口旱烟袋。
李富的话音一落,金花的泪就掉了下来。
金花对这个爷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是长孙女,李富小时候也是很疼爱她的。她还记得她爷带着她去镇上给她买糖吃,买花戴,还带着她去听戏。可现在……
金花的泪象珍珠一样,一串串往下落。
“爹,您怎能这样?”李达的眼圈也红了。
他不相信他爹不知道钱家是怎样的人家,他怎么能把金花向火坑里送。
烟雾缭绕中,李富的眼也湿了,脸上的皱纹也仿佛突然多了好几条,“老大呀,钱家……我们惹不起。”
声音里的那股哀痛,任谁也听得出来。
金花的心好受了些。
爷还是疼她的。
这善良的娃哟!
“爹,有县令大人做主,钱家不敢怎样的。”
李达不提县令大人还好,李达一提,李富来了气。
话说,上午李家这么热闹,李富不可能不知道,可他楞没露面。
其实李富也就是知道的晚了点,是在席莫寒站出来后他才到的。于是,席莫寒对上钱家的事他看了个满眼,可钱金宝走前留下的话,钱元宝走之前迅速隐藏起来的毒辣目光,也被他看了个满眼。
李富心里矛盾纠结,他既盼着金花有个好归宿,又总想起钱家两兄弟的狠戾。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回了家,想先理理清楚,算算利弊。
他本来看到雪花留了席莫寒饭,再加上差不多算是定下了金花的亲事,以为中午李达肯定会喊他来一起吃饭的,毕竟是陪县令大人用饭,这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他正好可以探探席莫寒的口风,看席莫寒能撑多大的腰,结果,等了半天,李达楞是象没他这个爹一样,没这回事。
李富别提多窝火了。
现在李达又提起了县令大人,他能不生气吗?
他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
“县令大人管着整个县,哪就能事事都照顾得到?”李富气哼哼地道,“再说了,县令大人又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他若哪天調任走了,钱家来报复,我们怎么办?”
“就是,大哥,做事要看长远,过个三年两载的,县令大人任期一满,他拍拍屁股走了,我们怎么办?”李贵在旁帮腔。
那语重心长的口气,那满脸真诚的态度,仿佛他真的只是担心钱家的报复,从未想过其实是想抱钱家的大腿。
“要不怎么生不出儿子呢,鼠目寸光的,哪儿能生儿子?”李秀莲一见他爹都站在了她们这一方,立刻精神百倍。
“你说谁呢?谁生不出儿子?”
李达和夏氏还没说话呢,李秀兰先不干了,双眼死死的盯着李秀莲,仿佛要把她吃了。
“我……我又没说你。”李秀莲吓了一跳。
怎么这目光这么渗人呀。
“秀莲,别瞎说。”连氏连忙呵斥。
李秀莲讪讪地闭了嘴,她被李秀兰的目光吓到了。
李秀兰见李秀莲扭过了头去,又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忽地把目光转向了李达和夏氏,“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对害人精!是你们当年心怀恶意,害我怀着小五时吃了枣,这才又生了个丫头。现在你们又惹上钱家,害我被婆家休了,我……我和你们拼了!”李秀兰声音凄厉尖锐,说着就要站起来去抓李达夫妻。
“站住!”李富把旱烟袋向炕沿上使劲一敲,大喝一声。
李秀兰一哆嗦,恢复了神智。
“爹,您可要为我做主呀。”说着,就开始象受了天大委屈般的抹眼泪。
李富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大女儿,又看了看小女儿,现在两个女儿都被婆家赶了回来。
他这张老脸呀,真是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