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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相信谎言不是因为别无选择,而是他们选择相信谎言。
——马尔科姆·蒙格瑞奇
看来那天,菲利普交上了“好运”。他计划在某国市中心的一家酒店里与一位外国精英人士碰面,由于中情局敏感的工作性质,在此我们不便透露具体地址。此人已为中情局效力整整二十年,组织上非常认可他的忠诚。我们可以叫他“奥马尔”。多年来,无论是在任务报告中还是在常规安全访谈中,他都经受住了中情局人员的考验,每次的考验都会为他的可信度加分。奥马尔作为一名可信合伙人,步步高升,时刻准备着执行任务。 菲利普和一位安全署的同事提前几周就从兰利市的中情局总部出发,对该地区内国家的一些核心人物进行常规访谈。与中情局的员工一样,这些人员必须定期接受访问,保证其仍符合中情局严格的安全要求。这项工作非常有趣——执行外勤工作总是很受欢迎——但是也非常折磨人。如果有人在访谈中有任何说谎迹象,访谈就会变得格外紧张激烈,常常持续数小时。 菲利普在访谈前都会非常认真地做功课,他阅读了奥马尔的档案,就像即将指导他心爱的东卡罗来纳大学海盗队与弗吉尼亚理工学院之间的比赛一样。比赛前,教练都会研究比赛录像,同样,他也研究了奥马尔过去的活动,寻找其中模棱两可的细节或细微差别,以保证访谈成功。当他最终收起档案时,他不禁感叹自己的好运气。这次的访谈肯定十分轻松。显然,奥马尔的档案毫无瑕疵。
菲利普正准备从他们的安全基地出发去访问奥马尔时,在门口遇上了他的同事。
“喂,我猜你今天又不能和我一起吃晚饭了吧?”
“我当然能——这次访谈只是小菜一碟,”菲利普向他保证,“两小时内我一定回来。” 他的同事显然对此非常怀疑。“不可能。”他说。
“等着瞧吧,我终于走运了,”菲利普仍然固执己见,“我知道最近我碰见了许多棘手的案例,但是这个人不一样。他已经多次通过了我们的人的检查,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两小时搞定。”
菲利普前往预先安排的会面地点,那是市中心一家高层酒店的客房。将奥马尔带到这家酒店本身就是一项秘密操作,需要严格按照精心策划的方案执行,防止奥马尔被敌方情报部门发现。终于,菲利普和奥马尔安全到达指定地点——一个高层套间,有舒适的谈话区域——两人开始亲切友好地交谈,随后菲利普开始切入正题。
菲利普坐在沙发上,并邀请奥马尔坐在旁边的安乐椅上。此前菲利普已经做过上百次类似的访谈,对此程序非常熟悉。他开始按照标准问题清单例行提问,他很放松,但是非常认真。不出所料,奥马尔回答问题时都很直接也毫无异常——菲利普发现二十年的工作经验让奥马尔也深谙此间规则。 “你已经为我们局工作了很多年,”菲利普向他确认,“你有没有为其他人工作过?” 对这个长时间为中情局工作、已经获得了信任的人才来说,这种提问的方式非常平易近人,潜台词就是:你有没有为坏人工作过?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菲利普瞠目结舌。 奥马尔坐在椅子上,稍作停顿,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很不自在,这时,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我可以做祈祷吗?” 菲利普觉得他像是一个背后被涂了糨糊的四分卫一样束手无策。哦!这是从何说起啊?他从未想过奥马尔会有如此举动。而事实却硬生生地摆在他面前。
“当然没问题。”菲利普心有余悸地说。他以为奥马尔要叩几个头,然后继续来回答他的问题。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菲利普更加困惑。
奥马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浴室里,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条毛巾。菲利普想,不管这个家伙在做什么,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的行为看起来毫无意义。而奥马尔的记录毫无瑕疵,菲利普又十分肯定奥马尔在到那时为止的面谈中并未说谎,因此奥马尔的这种行为一定有合理的解释。
奥马尔走到窗边,与此同时,菲利普绞尽脑汁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这家伙在干什么?他是不是想用毛巾向同伙传递信号?这件事会演变得多么严重?突然他想起来,奥马尔是穆斯林。他走到窗户那里是为了找准方向,好朝着麦加的方向朝拜。穆斯林每天有固定的几个时间要进行祈祷,可能现在这个时刻就是其中之一。
不出所料,奥马尔认真地将毛巾铺在地板上,当作祈祷毯,跪拜其上。奥马尔祈祷的时候,菲利普的心里七上八下,他在想: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冒犯了奥马尔,是不是没有尊重奥马尔的信仰?他非常希望是自己对访谈的控制不够好,而不是奥马尔的行为有问题。毕竟奥马尔是当地中情局的关键人物。如果菲利普回去的时候告诉上司,这么多年来这么多访谈都认为是可靠的人其实不是个好人,上司一定会扒了菲利普的皮,而不是奥马尔的。除此之外,菲利普已经饥肠辘辘,和别人约好共进晚餐的时间也马上就要到了。没有人比菲利普更希望奥马尔是清白的了。
十分钟的祈祷之后,奥马尔站起身,将毛巾叠起来,回到他的座位上。菲利普将思绪拉回访谈中来,他发现自己总是被希望奥马尔是清白的这种想法所左右,而不是从一种客观的角度来评估奥马尔的行为。所以现在只能再问他一次先前的问题了。
而菲利普得到的回答却与他期待的相去甚远。奥马尔又顿了顿,而且不自在地抬了抬脚。“为什么问我这个?”他有些抵触地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之前还算没有问题的话,现在绝对是存在问题了。奥马尔对此问题的言语和非言语性行为回应都告诉菲利普,现在该转入诱导模式了。菲利普将他熟练的非正面交锋审讯技巧,变成了一个人体谎言定位系统,向着预先设定好的地点前进:供认不讳。 菲利普抵达目标的时间比他想象的快得多。不到一个小时,奥马尔就承认,他在作为中情局人员的二十年间,还为敌方情报组织效力。 至此,菲利普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接下来的工作看上去有些拧巴,却十分重要。现在他必须确定奥马尔声称在过去这些年中一直为敌人工作这件事是真的。在询问模式下,菲利普开始提问,诱导出能够证明奥马尔供述的信息。二十年的骗局终于被拆穿,奥马尔详细交代了他如何在已经从敌方那里得到训练后,在中情局中仍然装作一个新手的样子。他交代了一些如何骗过美国人的细节。其中的一次成功让人胆战心惊。
掌握世界各地中情局机构关键机密的人员就是通信官员。他们控制和管理着兰利总部和其他世界各地中情局分部之间的信息传递。他们有权使用中情局超灵敏交流网络以及所有从总部传递出或传递至总部的机密文件。如果说敌方情报机构将中情局信息传递人员看成是信息的潜在金矿,那么信息审阅官就是主矿脉。 事实证明,奥马尔已经对附近的中情局信息发送机构的交流人员下手了,这让人非常不安。那里有两位信息审阅官,他们共居一室,并从当地居民中选了一位仆人。奥马尔已经打进了致胜球,在两位审阅官的居所安插了眼线:就是他雇佣的仆人。
对菲利普来说,这种关系无疑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非常清楚这能够带来多大的危害。但这次,这种影响很快得到了缓和。奥马尔继续向菲利普供认,仅仅几个月之后,那个仆人突然辞掉了在审阅官居所的工作。当奥马尔的上司听到这个坏消息时,这位曾经的举重选手大发雷霆,赤手空拳将一把椅子砸个粉碎。奥马尔告诉菲利普,他并不清楚那些坏家伙有多看重在审阅官家中安插眼线这件事,但当这位上司对着他大吼大叫时,他开始担心自身的安危。 在奥马尔和盘托出的同时,菲利普体贴地点头以示同情,但他内心十分兴奋。他已经不止一次对共进晚餐的朋友失约了,但有成果就值得安慰。
菲利普结束访谈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奥马尔起身离开,他当然知道随后还会有很多措施,这件案子还会被深入调查。菲利普回到中情局安排的地方,立即向兰利的中情局总部拍了电报。几乎没有人相信奥马尔的不忠。这怎么可能呢?奥马尔如何在这么多年间隐藏得如此不露破绽?
菲利普慢慢找到了答案。他很清楚人们很难察觉谎言,他自己在那个酒店套房里,也差一点被奥马尔骗到了。他知道自己多么希望相信这个人——他发现自己甚至为相信这个家伙寻找理由,觉得自己对奥马尔的宗教信仰和宗教活动太不敏感了。后来,当他控制住自己,坚持以系统化的客观方法进行面谈时,他才占据了上风。
这种系统化的方法已经在菲利普的心中具体化了。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是他将接受的训练和成百次访谈中他观察到的行为结合起来的内化过程。他似乎有评估人类行为的诀窍,而且一次比一次准确。这似乎是一种直觉,而事实上却并非仅仅如此。这是一个认知分析过程,是对菲利普所提问题的言语性和非言语性回答的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下意识的分析过程。这一过程慢慢成了一种谎言甄别方法,事实证明这种方法确实行之有效。菲利普将他的诀窍转换成为一系列可量化、可复现的技巧。而在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将发展成为一个甄别真实和谎言的方法论,并为情报局和法律执行机构的官员,甚至是私人机构等各个阶层的人员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