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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七月
一个走方郎中路过我们村,他挎着个帆布包,手中打着一个小幡。我们几个小孩子就像看西洋景一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乱转。
最终我们几个毛孩子没有抵抗住糖豆的诱惑,现在想想郎中的话有一句话肯定是真的,那就是那些糖豆确实是甜死人了!
七颗糖豆,竟然要了六个小娃娃的命,唯独我吊着一口气。
我妈告诉我,他们带我跑遍了各大医院,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们信了叫花子的话,带着奄奄一息的我,买了整整一摞黄纸和纸钱,在乱葬岗烧纸烧香烧了一个晚上。
但是,这些黄纸并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让我的身体雪山加霜。
原来还会喘气,现在是,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我爸没有放弃我,骑着他的大梁自行车,十里八乡打听,但凡听说是先生,不管灵不灵,都让他们帮我瞧一瞧。
病急乱投医,这个成语似乎特别能形容当时的父亲。
先生来一个走一个,就像流水宴席一般,可是我的病压根没有着落。
正巧那天是七月初七,有人来我家租房子。这种事情在我们那里,绝对是破天荒头一次。
我们这里穷山僻壤,也没有什么旅游景区,来这里租房子莫不是疯了?
再说,那时候我爸妈忙着给我救命,哪有时间搭理他。
来人四五十岁,穿的很干净,给人的感觉像个儒雅的教书匠,并不像什么傻子。他叫刘飞天,一个在那个年代来说十分有文化的名字。
也正是他让我以后的人生,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
刘飞天见我家房前屋后洒满草木灰,门口还摆着一只瓷碗。瓷碗倒扣在地上,上面摆着三根筷子。这是昨日一个先生替我请神用过的,因为请过神以后碗筷要在外面摆三天,所以暂时没有收起来。
刘飞天问道:“,大妹子,家中有人病了?”
我妈点点头,不愿多说半句话,躬着身子在院子里面替我熬中药。为了救我这条命,她几乎什么法子都试了。手中的蒲扇扇的哗哗作响,砂锅里面的中药咕嘟咕嘟冒着黑泡。
刘飞天没有生气,看了一下砂锅里面的中药,又望了我妈一眼:“大妹子,能不能让我看一眼是谁病了?”
“恁会看病?”
刘飞天点了点头,我妈一听,赶忙放下手中的蒲扇,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得,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堂屋里面走。
我当时已经没了热乎气,只是吊着一口气,随时都可能会散。
按照老家的话,这是要死了,是不能停在里屋的,直接将我摆在了堂屋正中间。奶奶说,棺材都给我准备好了,是一个薄板的小匣子。
农村人信老理儿,小孩子死了是不能装在棺材里面的,充其量只能装在小匣子里。
他望了我一眼,问我妈:“你们请多少人看过了。”
“俺也不知道请了多少人,能请的俺都请了!先生,恁能救他不?只要能救,别说是租房子,就是把这处院子给恁,俺都没有意见。”
“大妹子,你这话说的可是太重了,娃娃也没有那么严重,你家有剪刀没?”
“剪刀?”
刘飞天点了点头,又说道:“再扯二尺红布,一捆红线,两颗黄豆,再要一只黑猫。”
我妈都听着新鲜,二尺红布?一捆红线?黄豆?剪刀,还要黑猫!这能干嘛?人家都是要公鸡,黑狗血什么的,这个人要的东西怎么这么奇怪呢?
刘飞天不再多说,只叫我妈拿来便是。
农村人家里黄豆剪刀不缺,可是,红布红线却一时半会儿没有地方找去。我妈和我奶奶,赶紧东家西家的跑,终于凑齐了四样东西。现在就差最后一样,那就是黑猫。黑猫我们村上有几只,可这种动物它是活的,一时半会儿还真逮不着。
不过,为了给我救命,我妈喊了全村的老少爷们费尽周折,总算逮到了一只。刘飞天望了一眼道:“这只黑猫不行!我要尾巴上长着九根白毛的,多一根不行,少一根也不行。”
我家里人这下可是为难了,我爸急道:“先生啊,恁说这要求也太难了点,多一根不行,少一根不行,俺村就这么几只黑猫,俺上哪里找这么正好的去?”
刘飞天微微一笑:“那就把你们村的黑猫全部逮过来,我自己来找!”
这下村子里像是炸了锅了,全村老少爷们集体去逮黑猫,忙活了半天,逮过来了十几只黑猫,刘飞天单眼一看,指着其中一只说道:“就是它了!”
我爸看的心中直犯嘀咕,就这么一眼,你就知道它尾巴上面长着九根白毛?还一根不多一根不少?我爸不行,拎起黑猫来,数了数它尾巴上的白毛,果然是正正好好的九根!这下我爸是真的服了,乖乖啊,这不是活神仙吗?
趁着这个功夫,刘飞天将我抬到院子里的大槐树下,放在草席上面。他取了碗水,从身上摸出一包药沫,倒在了水里面。
然后剪刀沾了沾水,直接掰开了我的嘴巴,咔咔几剪刀,愣是给我剪出了两颗虎牙!
我妈看的呆了,这剪刀有这么厉害吗?连牙齿都剪的动?
做完这些,刘飞天将减下来的牙齿,放在红布上。
然后,他操起剪刀开始给我剪头发,他剪的发型很怪,剪的就像个小平头似的,却唯独给我留了两边的鬓角。
到现在我还是这个习惯,两边的鬓角已经有尺许长了。无论什么时候理发,这两个鬓角我从来不允许人碰的。
刘飞天将剪下来的碎发清理干净全部放在了红布上,接着开始给我剪指甲。他剪指甲更奇怪,人家都是剪的像月牙一样弯弯的,他剪的却像刀一样,尖尖的。
家人看的都新鲜,从没有见过什么先生是这么驱鬼的。不过,说不准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呢,我爸妈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做完这些,刘飞天将红布包好,喊我妈找面镜子过来。他将红布包好的东西塞在镜子底下,而后用两粒黄豆,开始慢慢的在我的左耳垂上磨。
这两粒黄豆耳垂上下,一边一个,慢慢的摩擦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耳垂被挤压的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刘飞天取出一枚银针穿上一截红线,直接扎穿了我的耳垂,给我打了个耳朵眼。红线很长,刘飞天穿了几圈,方才打了个结。
做完这些,太阳已经擦着房檐了。
刘飞天让我爸把我抱回屋子里面去,伸手从口袋里面摸出几颗红豆,递给我妈,让我妈熬一碗粥。
我妈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刘飞天手中的几颗红豆,尴尬的说道:“先生,就这几颗红豆,要熬一碗粥?”
驱鬼我妈不会,可是做饭她可是做了十几年了,就这几颗红豆怎么能熬一碗粥?
刘飞天笑了笑,便递给我妈,不再说话。
他弯下腰来,扯开那捆红线,开始做起了手工活。我妈一心想救我,也没有功夫问那么多为什么。再说了,刘飞天压根没有想给我妈说,问了也是白问。
我妈把几颗红豆往砂锅里面一丢,添了半锅水,红豆尴尬的躺在锅底,安安静静。
我妈现在说起来,还是一脸的不解。几颗红豆要熬一碗粥,那怎么可能呢?
可是,奇怪的事情还真就发生了,这几颗红豆就像个气球一般,越来越大,等水烧开的时候,一颗一颗的红豆已经变成了乒乓球大小。
我妈抹了一把脑袋上的冷汗,心中暗道,乖乖啊,这哪里是熬粥,分明是煮汤圆吗?
正在这时,这几颗乒乓球大小的红豆,又像药丸一样慢慢的化开了,砂锅里面的水慢慢的变成了血一般的颜色,而且越来越稠。
只听噗的一声,砂锅底下的火自己灭了,里面的红豆粥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刘飞天放下手中的东西,勾着头看了一眼说道:“行了,大姐,你把粥盛出来,冷凉了给黑猫吃了。”
我妈问道:“给猫吃?”
我妈越来越理解不了刘飞天到底要干什么?
刘飞天点点头,指着地上的红线说道:“这是我刚刚编好的红绳网,你让大哥今天晚上去西北角的沙子地里捞鱼去。”
我妈一听都傻了,半天抹不过弯来,去西北角的沙子地捞鱼?先别说刘飞天编的这红绳网能不能捞鱼,就说这沙子地。那地方一年到头连水都没有,干巴巴的沙土地,去哪里捞鱼?
鱼肯定捞不着,沙子倒是够盖几百间房子的。
如果说,刚刚的红豆粥让刘飞天在我妈心中树起了一个得道高人的形象,那么这个红绳网捞鱼简直是把这个形象破坏的体无完肤。我妈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家伙要么是个江湖骗子,要么是个信口胡邹的傻子。
这时候,我爸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我妈站在院子里发呆,喝道:“愣着干啥?先生让咋弄,咱们就咋弄!”
我妈指了指地上的红绳网对我爸说道:“孩他爹,先生说让你带着这个东西,趁晚上的时候,去西北角的沙子地里捞鱼。”
我爸一听,脸当时就绿了,以为我妈故意找茬,西北地的沙子地里能捞出鱼来?别说捞鱼就是癞蛤蟆都捞不着。我爸冲着我妈大吼道:“恁想吵架是不是?俺跟恁说,现在潮娃子病着呢,俺不跟恁一般见识,等潮娃子好了,看俺怎么收拾恁!”
“俺没想吵架,先先生就是那么说的。”我妈支支吾吾的解释道。
我爸扭头望向了刘飞天,刘飞天点头承认,而后说道:“你今晚吃完晚饭的时候,就去西北地的沙子地里下网。你记住了,毛月亮不出来,你千万不能收网。”
我爸缓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不由的长叹了口气,心中嘀咕道,这不是一个疯子吗?还毛月亮不出来不能收网,就是太阳出来了再收网,也捞不出鱼啊!可是,为了救我,我爸也只能跟着刘飞天瞎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