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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山扶顾柔坐下,给她接好了脱臼的脚骨,送她回屋换衣裳。没过多久,顾之问扑在妻子坟前哭到困倦,便趴在地上睡着了,两人又返回将他接到竹屋。
顾柔这般陪着父亲度过两日,到了第三天夜里,国师告诉她,孟章等人已寻着一线天地入口,士兵渡河的木筏会在明晨造好,中夜便可出发。她听了很是高兴。
说不定明天白天一睁眼,便可以见到大宗师带着兵来救他们父女。这个好消息令顾柔兴奋,她躺在榻上睡不着,起身喝了好几口水,坐在桌边思忖要如何跟国师里应外合,没却想到这口水下肚没多久,腹部竟升起一股丝丝绵绵的痛感,随后愈演愈烈,疼得几乎无法站立。
根据以往经验,顾柔猜测此乃中|毒之兆。以她的江湖阅历,寻常毒一眼便可识破,然后这个下毒之人却能瞒天过海,想来是一位用毒的高手。
她马上想起了庄氏。
顾柔跌跌撞撞推门出去,欲寻找沈砚真求助,然而西边的房间已空无一人,她感到不妙,再去东侧父亲地房间敲门,然而顾之问也不在房中。
出事了。顾柔心头正慌,却有一队卫士赶到。
带头的卫士道:“庄夫人有话同姑子说,请姑子随我等走一趟。”
他们将顾柔带去的,正是几天前沈砚真领着顾柔去见顾之问的那个山洞。与当日不同的是,此刻洞门口火把明亮,士兵林立,守卫更为森严。
顾柔进入洞室内部。
只见父亲顾之问又恢复了披头散发地疯癫模样,坐在靠墙的干草垛上抱膝蜷成一团,全身发抖。他不时朝上满怀恐惧盯着的人,正是庄氏。
庄氏原本面朝顾之问,此刻回转身来,看了顾柔一眼。
今夜庄氏换上了通身的改制黑色窄袖长裙,袖口紧束,涂着鲜艳妖媚的红唇,相较往日平添了气势。她瞧见顾柔白中发青的脸色,知晓自己下的毒已经到了发作地时辰,眼中的精光慢慢凝聚:
“她中了断肠散,若是没有解药,一夜的工夫,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顾柔悚然一惊。然而庄氏这话,却是说给顾之问听的。
三天下来,庄氏已彻底失去了耐心,顾柔的软言细语无法打动顾之问,那她便换个快速有力的法子。
庄氏突然举起手,响亮地拍了两下,洞室外头立刻进来两名抬着箱笼的卫士。
两人将箱笼打开,红布铺在地上,然后将里头的药材器具一股脑倒在上面。
庄氏对顾之问冷笑:
“能够解毒的草药都放在你面前,你要是没疯,大可以给她配出来,亲手救回你的女儿,要是你真疯了,那便怪她自己倒霉没投好胎罢,做了你顾之问的女儿。”
说罢,玩味地看脸上冷汗直冒的顾柔一眼,离开了洞室。
庄氏一路在狭窄黑暗地洞道里头向外走,后面两名军官替她举着火把照明道路。
其中一人乃连秋上从云南派来的亲信陈翦。陈翦问她:“夫人确信这么做管用?那女人是顾药师的女儿,难保她不会自己解开这断肠散。”“不会,因为我下的毒根本不是断肠散,”庄氏自信微笑道,“那是我近日新调配的‘息美人’,连我自己都解不了它的毒,这丫头片子又怎么可能。”
陈翦更奇,道:“若那顾药师一眼瞧出此毒无法可解,索性放弃,你又如何试得出来他真疯假疯。”
“别人我不敢讲,这顾之问——”说到此处,庄氏不由得发出冷笑,“我太了解他了,越是难攻克的毒,他便越是显得强悍兴奋,不找到解法决不肯罢休;何况那是他的女儿。”
陈翦听了一边点头,他略一思索,马上招呼手下:“来人,叫两队兄弟到洞室外守着,休要让这对父女发现。却要给我盯紧了,只要顾药师碰那些药材,立刻回报!”
命令下去,陈翦又问庄氏:“如今怎么办。”“你在这里守着,我还有事。”“什么事,我等随你同去。”
庄氏陡然站住了脚步,转过身,回头盯着陈翦。她的目光犀利、高傲,金属一般锐利:
“宁王派你们来,是要你等同我合作,不是要你等监视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可不是连秋上的狗奴才,事事须得同你们报备。”
庄氏说这话时,几人已经站在洞口了,她举手击掌,洞外立刻跑进来两列身强力壮的药王谷弟子,皆着苗人衣衫,手臂脖颈上都挽了十来条毒蛇;还有一人手托紫砂无嘴壶,壶周开七个小孔,蝎子的尾巴从里头翘翘地伸出,壶内窣窣作响,令人很难想象这玩意打开以后是个什么情形。
陈翦不由得一惊——这些都是谷中善于驱蛇的弟子,能够指挥蛇蝎虫豸等毒物攻击敌方,他心头紧张,不好再跟,忙换了一副笑脸道:“我等也是关心夫人安危,想要贴身保护,既然夫人不方便,那我们便不跟了。”
庄氏冷笑,指着那些人道:“有他们在,我何须你等保护,顾好这里便是!有情况便来竹楼同我报告。”说罢带人离开。
庄氏一走,陈翦脸上的笑容立刻冷却,他身后的手下还记着方才那些冷血毒物的可怕,心有余悸问道:“将军,咱们怎么办。”“听她的,在这守好,把顾氏父女盯死了。”话虽这样说,陈翦却忍不住暗恨——自己在建伶城中颇得王爷爱重,如今在这药王谷,庄氏仗着铁衣奇货可居,竟敢对他出言不逊当面羞辱。等他先将铁衣药方拿到手,杀光谷中所有人,拿去同王爷献宝请赏!
庄氏急急忙忙地离开,执意不肯带宁王的亲信陈翦,的确有她不可告人的原因。
因为她要见的人,正是来自朝廷的军官冷山。
冷山先前中了她的毒,掌心一道黑线自左手手腕处向虎口蔓延,他尚未感觉出身体有何种不适,便暂时没有去管,哪想到这会儿,庄氏主动给他送解药来了。
——一个时辰以前,庄氏派人来竹屋请他,借口有要事相商,将他带去了竹屋。冷山等了很久,也不见庄氏出现,他开始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庄氏要趁机对顾氏父女不利,正欲离去,庄氏却出现了。
“此乃蚀骨软香的解药,”庄氏揭开衣袖,无骨素手捏着一个花釉蒜头小瓶,“你服下。然后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据实以答。”
冷山接了,却不服药,拿着瓶子不动声色朝她打量。庄氏知晓他不信任自己,便加一句解释道:“蚀骨软香服下七日之后,毒性遍走全身,手脚发软,届时你便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药王谷了。”
冷山问:“既然夫人给我下毒,为何又赠解药。”
“因为天亮之前,我就会拿到铁衣的配方,我要你带我离开这里。”
冷山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眼神里研判这话的真假。
庄氏也不管他信还是不信了,时间不多,她必须马上做出个决断:“你不是替朝廷来拿铁衣的么?这交易可以谈,你先将面具摘下来我瞧一瞧。”
庄氏虽然不晓得冷山具体来历,但是她从这人的胆色气度来看,猜测他是个角儿。
冷山撕开路平安的□□,露出丰神如玉、英俊冷锐的本相,庄氏不由得怔住。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又问:“你在朝廷哪支部队,什么官职,你多大的官?”
这些均是机密,冷山未有回答,然而也不等他回答,庄氏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别同我解释这个,但我问你,你的官职,足够带我见到中原的皇帝么?”
冷山道:“你想见皇上。”“是,我要见你们的皇帝。”冷山不动声色道:“圣上九五之尊,并非你说求见便可以见。”
庄氏傲然抬眸:“九五之尊又如何?我手里有铁衣的配方,就凭这一点,无论是哪边的皇帝,都要来求着同我交易,除非世上有不想称霸的皇帝!”
这番话虽然狂妄,却自有一番歪理,冷山忽然想到当今圣上素怀拓取北方之志,这铁衣一旦推向中原问世,不晓得又要掀起多少人间战祸,不由得心头一沉。
然而当前之局,须得稳住庄氏,于是冷山道:
“面圣须由从四品以上官员提出引荐,层层递交文书直至黄门,再到圣上面前经由他亲自批准。我虽官职不至从四,但却可以找到人为你引荐,直达御前。”
庄氏等的便是这句话,她不在乎冷山这人官有多大,但是她看出对方的武功高强,只要他帮助自己和找到朝廷方面的依靠,她便能摆脱云南方面的种种挟持。
两人各怀心思,庄氏笑道:“好,那我便承你此诺了,郎君千万不要负我才好。”
……
此刻,顾柔躺在洞室地面,紧按腹部,疼得已缩成一团。
她在心头只盼着天亮,国师的军队快些抵达,就在她两眼发黑,快要支撑不住之际,却见一旁的父亲忽然从草垛上爬起,来到身边,掐着她脉道:“舌头伸出来。”
顾柔惊讶,疼痛一时淡去:“爹?”
“小柔,让爹看看你的病。”
顾之问切脉观色,对庄氏所用的毒已了解多半,虽然他不知道这毒的名字,但是庄氏用毒,尽是从那肖秋雨身上学得,即使稍加改变,也不离其宗。而肖秋雨用毒的套路顾之问尽数知晓,他看出这毒同肖秋雨过去所制的蝎噬蛊极为相似,便着手开始调配解药。
很快地,他便从上百种药材中找出了所需的部分,放入石臼捣烂,令女儿嚼服。
顾柔咽下,果然觉得疼痛骤减,汗也止了,只是仍然觉得疲惫。她抑制不住激动,道:“爹,您好了?您可是都想起来了?”
顾之问压根便没有疯过,他把当年的真相一一告诉女儿——
当年庄氏入谷后不久,便假装和薛氏攀交情,哭诉肖秋雨对她的虐待,薛氏原本痛恨肖秋雨,便格外同情柔弱的庄氏,人后对她以姐妹之情相待。当时薛氏正因为顾之问帮助肖秋雨制造铁衣一事跟他夫妻不和,郁郁寡欢,庄氏便趁机提出合力除掉肖秋雨,大家一起逃出药王谷的建议。
薛氏听了,经过数日考虑终于应允,便主动来见丈夫,说服他参与其中。
顾之问当然听从妻子的话,一口应允。他们夫妻二人,皆以为铲除肖秋雨便可以离开药王谷,于是他帮助庄菁做成了这件事。
然而,庄菁杀死肖秋雨后,立刻化身为药王谷的主宰,她不但没有放走顾之问夫妇,反而和顾之问的大弟子路平安勾结一气,变本加厉地利用薛氏威胁顾之问继续制造铁衣。甚至,她比肖秋雨更贪婪,更残忍,对谷中弟子压榨剥削,宛如对待奴隶,还把薛氏幽禁起来。
薛氏经受不住身体和精神地双重折磨,最终病逝。
后来,当顾之问得知妻子离世的消息,悲恨交加,他一心想要替妻子报仇,但庄氏却防备他甚严,除了制造铁衣所需的药材,其他材料根本不让他碰,更不必谈制|毒,他没有接近庄氏投毒的机会,便开始装疯,不肯再制造铁衣。
说到此处,顾之问突然对顾柔郑重道:“女儿,记住你有两个仇人,一个是庄菁,二是路平安。”言下颇有复仇之意。
顾柔道:“爹,路平安已经死了。”
顾之问大惊失色:“死了,怎么死了?”神情里竟然大为愤怒不甘。
顾柔便将路平安在洛阳如何设计她,又企图强|暴沈砚真,最终被她杀死之事。
顾之问听完,这才稍稍减去一些愤怒,恨声笑道:“好,好!这狗贼死于我女儿之手,也算替我妻子报仇雪恨了。”
顾柔正要同他说话,忽然听见虚空中传来国师的声音:【小柔,我们已经度过一线天,准备靠岸药王谷。】
国师率领军队,特地吩咐众兵齐力划桨,在夜间快速行船,如此可以趁着天黑度过一线天,以免惊动两岸的守军,也可以提前到达药王谷。
顾柔欣喜,也同样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大宗师,我爹没疯!】
国师显得冷静,这对他而言并不算意外:【一定要记得跟他要铁衣配方。】
顾柔应了一声,转向父亲,小声里透着欢喜:“爹,不瞒您说,咱们很快便能离开这里,朝廷总归会收复云南的。”
顾之问显得并没有喜悦,他此刻虽然须发凌乱地盘腿坐着,神态却冷静得可怕。他郑重对顾柔道:
“女儿,你爹我一直有两个心愿,一个是想要替妻子报仇,一个是想要见你一面,打小你便生得似你娘,如今你娘不在了,爹见着你,就跟见着你娘一般。如今这个心愿已经实现了,爹此刻若是死了,也少却一桩遗憾。”
顾柔忙抓着他手:“爹,你不会遗憾的,你随我回洛阳,就可以天天见着我,还有阿欢,他知道你还在,一定会很高兴。”
却遭他甩开:“不行!我要替慧儿报仇,我已经等了很久,决不可能就这样回去!”儿子顾欢的名字,对他来说已经很陌生遥远了,远不及近在眼前燃烧着的仇恨之火。
顾柔不由得一呆。
顾之问看见女儿神色,缓和了语气,靠近些道:“女儿,爹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去办,不晓得你肯不肯。”
顾柔怔怔道:“爹您说。”
“过去师父还在的时候,每次来找我要最新的铁衣配方,都会做下记录;我见他每次与我交谈,必然会上一次太公峰,我便旁敲侧击问他,才知道他将配方的记录藏在太公峰上。”
顾之问说到此处,忽然声音变得极小,顾柔会意地把耳朵凑上来,听见父亲道:
“太公峰半山腰有一株弓形古松,边有飞来瀑;就在那古松的树下埋藏一铁盒,里头放着铁衣的配方,和解□□……”
顾柔惊诧:“铁衣之毒有法可解?”
“是。你爹无能,这么多年无法消除铁衣给人带来的毒害,不能把它变成一剂有益无害的良药,只能寻到一个压制的配方。不过此解药唯有服下铁衣初期服下,方才管用,若是超过五日,元气消耗过度,只能听天由命,若是到了第八日之后,彻底预支了精力,这铁衣便再也无解了。”
顾之问抓住女儿双手,紧紧握着道:“爹请求你,一定要上去拿到这卷药方,将它彻底销毁。”
顾柔不由得又是一呆,犹豫了:“爹,可是,我是替朝廷来拿铁衣配方的。”
顾之问惊讶:“你怎么会成了朝廷的人?”在他眼里,官场上的没一个好东西,朝廷只是一群豺狼虎豹披上人皮聚集的产物。
然而,他这样问罢,却显得对顾柔的解释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疾言厉色呵斥:“铁衣害人远甚于战争!只要世间还存在它,就会争端不休,战火连绵!”
“可是皇上想要铁衣,是为了大晋能够国悍兵强,威慑边关。”
顾之问不禁重重摇头,叹息:“女儿,你别傻了,天底下哪有没有野心的霸主?所有人都一样,只要掌握远甚于人的力量,你且看他会不会去攻打邻国开疆拓土,人的*无穷无尽,便是再道德的人,也抵挡不住这层诱惑,这世上就不应该存在超凡之力。”
顾柔沉吟,半响问道:“爹,若是我此刻问你铁衣的配方,你是不是也不肯告诉我。”
顾之问叹气。铁衣这副药配方极其复杂,从采集草药的时辰到火候,炼制时辰,错了一样,功效大相径庭。即使旁人拿到了真正的配方,没有他在旁监督指导,没有长期炼药的经验,也不知会炼出什么邪门古怪的药物出来——这也是路平安觊觎铁衣,偷师已久,却始终不能找到法门的原因。
他懒得多做解释,只告诫道:“爹即便告诉了你,你也无法复制。平凡是福,你不要去追求用铁衣换取什么泼天富贵。你爹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制造了铁衣,害得你娘最后惨死。爹知道你娘一定希望我这么做,你一定要帮爹。”
顾柔震撼,她想要得到铁衣,却不是为了父亲所以为的富贵,而是想要为家族洗脱罪名,然而,父亲并不在乎这样的罪名;而她自己,却在思考是否要做此种舍弃。
她想起答应大宗师的话,还是决定先弄到铁衣配方再说。
顾之问见她沉默,以为她贪心,忙道:“女儿,你答应爹,把那个盒子拿到,销毁里头的配方,好不好?否则你爹你娘,九泉之下亦死不瞑目!”
“爹,我答应你,我现在就上太公峰取东西。”
顾柔正要出门,却听外头有脚步声,顾柔和父亲对视一眼,她立刻倒地,装作捂着腹部呻|吟之状,顾之问继续装疯。
进来的人却是沈砚真。
沈砚真听到消息,立刻赶来,给顾柔切脉观察症状,然而顾柔毒性已解,沈砚真却看不出个中毒的端倪来,只是很焦虑这庄氏究竟给顾柔下了什么毒,竟然如此难以分辨。她一边寻找药材,一边道:“小柔,这庄氏下毒手法奇诡,我也断不了症,只能勉励一试,你且忍一忍……但愿老天保佑。”
顾柔一听,知道她是友非敌,不由得朝父亲看去。顾之言已换了个姿势,盘膝而坐,冷冷盯视沈砚真:“庄氏令你前来?”
沈砚真摇头:“不是的……”突然一震,抬头也望着他:“……师父,您好了?”
顾之问道:“你还认我这个师父。”
沈砚真悲喜交加,一路爬过去,跪在他面前,泪水满盈:“当然,徒儿一生都认您这个师父。”沉默寡淡的脸庞泛着狂喜的晕红。
“很好,那你替我杀了庄菁那贱人。”
沈砚真一呆。
顾之问挑眉:“怎么,你又不敢了。”
沈砚真忙磕头解释:“师父,不是徒儿不敢,是徒儿根本杀不了她,您不晓得她如今在外头引来多少军队守卫……”
不等她说罢,顾之问便冷笑:“枉我养你这么久,却养出如此的一个反骨贼。当初我本想拿你做铁衣的试验,若不是你师娘说你还小,又是女孩儿,极力劝阻我,你早死了。她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却如此报答。”
沈砚真彻底惊呆了。这些事情,过去从没人告诉过她。
原来待她亲如骨肉的师父,也曾经想要拿她去做铁衣的活人试验!
难道,她在师父眼中,和其他那些弟子并没有任何不同……
眼泪顿时流了出来,沈砚真喃喃道:“师父,原来你便是这样看待我的。”
顾之问的声音冷若冰霜:“那你要为师如何看待你。”说罢,招呼顾柔到他身边去坐着,提防沈砚真下毒。父女二人坐在一边,像是跟她隔了一个世界。
沈砚真孤独地颤抖着,瑟缩着,即使她身体里有三根透骨钉,再过三日不到,她便要魂归西天了,然而她早有死的觉悟,这些伤痛不能把她击倒,她坚持着想要救出师父。
可是方才师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彻底将她击溃了!
她含泪颤声:“我的命不重要吗,我是您的徒弟……”
顾之问反问:“这世上除了慧儿,还有什么事情重要?”
在他身边的顾柔听到这话,不由得也是一抖。
刹那之间,沈砚真眼中染上绝望之色,她隐忍深思地看了顾之问一会儿,面对他冷酷无情的目光,终于道:
“庄菁派我来查看你们两的情况,我马上得去回报她了。”
顾柔心头一紧,跟着却见沈砚真脱下外衣:“顾柔,你换上我的衣裳出去罢,去办你要办的事,我在这里等庄菁。别耽搁时辰,她等不到我,须臾便会赶至。”
顾柔穿着沈砚真的衣服走了,只剩顾之问沈砚真师徒二人在洞室内。
顾之问闭目养神,对沈砚真冷冷不睬。以前谷中日子寂寞,薛氏常说想要养个女孩儿打发时间,顾之问便在送来的弟子之中挑了个眉清目秀长得和顾柔有几分神似的,作为关门弟子,薛氏很喜欢,顾之问便跟着薛氏宠她。如今薛氏都死了,他随之没了对人世的留恋,爱屋及乌之情早已消失干净,对待沈砚真犹如对待陌生人。
沈砚真抱着膝盖坐在他一旁,既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只是怔怔望着他清癯伶仃的面容。这样呆了没多久,便听见脚步声逼近。
还没见着人,便听见庄氏狂妄风骚的笑声:“顾之问,可怜你处心积虑想要陷害我,如今却反倒让我知晓了铁衣的配方!等我拿到配方,便来感谢报答你,送你去见你妻子!”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之问开始给顾柔配药的那一刻起,便有卫士通报了守洞的陈翦,陈翦前去告知庄氏,庄氏立刻赶来,在隔壁将顾柔父女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只有顾之问低声附耳跟女儿说配方所藏地点那两句话,她没有听到。
于是,她派人跟着顾柔,下令等她拿到盒子便活捉她——现在还不急着杀顾柔,等药方确定有用再动手。
庄氏将眼睛转向沈砚真苍白的脸,啐了一口道:“但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货,确实已再没有利用价值。”
说罢,鬼魅般的手从袖中脱出,朝着沈砚真撒了一把药粉。沈砚真也不躲开,袍袖一掀,素手扬起,也冲着庄氏撒了一把。
庄氏呛得连声咳嗽,冷笑着骂道:“就你这点‘摧肌散’也想来害我?”
她回去便能找到解药解开此毒,然而她给沈砚真撒的,却是能够致使人失明的“销|魂珠”。果然此刻只听沈砚真哀声惨呼,捂着双目倒在地上,白皙的指缝间血流如注。
话音未落,却感到脚下传来震动,身后轰然一声闷响,仿佛瞬间发生地震般,视线晃动了一下。
庄氏打了个趔趄,回头望去,却骇然见到,那身后素来敞开的石室,不知何时却降下了一道石门,牢牢地将洞口封死。
外面传来卫士惊讶的叫声:“夫人,夫人?”紧跟着是敲打石壁的声音。“快去禀告陈将军,把这洞门砸开!”
庄氏一瞬间白了脸,涂脂抹粉的脸蛋比死人更难看,她缓缓回头,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以前,她敢靠近顾之问,因为知道顾之问身上没有药材可以配毒;又或者身边有人保护。而此时此刻,她孤身一人,地上铺满的药材,却全都是她自己配给顾之问的。
如今,她要被自己提供的这些药材给活活毒死了!
她想到此处,毛骨悚然。却见视线内,顾之问缓缓站了起来,他头发凌乱,眼神凄厉似毒,阴惨惨地冲她微笑——
“这道石门,是过去师父专门为我设下的,他说,倘若宁王连城翻脸无情,率兵打进药王谷,我便可以利用这道门和对方同归于尽。这个机关过去一直没有用,没想到第一次用,却是给你了。”
他的笑声夜枭般嘶哑,浑身戾气如同死神,一步步逼向庄氏。庄氏汗出如雨,颤若筛糠,一步步倒退,最终后背撞上石门,再无可退之路。恐惧塞满了她的心脏,不由得嘶声喊了出来——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