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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民乐就出去了,站在了过道里。他的两只手在胸前不停地搓着,脚步反复的迈动。那个男大夫则去了隔壁的药房。
女大夫说:“这回可以说了吧。”
“我估计是怀孕了,最近我一直恶心。”柳淑云羞涩地说。
那个女大夫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柳淑云一番,看着她红扑扑的脸。
“有多久了?”她的目光鄙夷,心里肯定在想,这个小妖精,饥渴成这样,肯定是和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瞎搞了,要不然怎么那么心虚。
“有三四个星期了。”
大夫用她沙子一般的手摸了柳淑云的肚子,然后用听诊器听了一会。
“要做就趁早吧,太晚了对大人也不好,你回去好好想想。看来你不是我们丰润镇上的人。”
“嗯。”柳淑云点了点头,整理好她的衣服就走了出来,再没有说什么。
白民乐靠近她身边:“怎么,怎么样啊,大夫怎么说?”
柳淑云拉着他出来,路过药房的时候,那个男大夫突然停止了说话,一直对着他们俩歉意的笑。柳淑云说:“大夫说要做就要尽快。”白民乐一路小跑,脚步匆匆。而在他们身后,那个男大夫和药房的女人对着他们的背影指指点点。
这个时候,距离新家岭的知青返城已经过了很久。
柳淑云的父亲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说:“淑云,你可以回来了,整个下乡运动早都结束了,爸已经托人给你找好了上班的单位,还是在咱们城区。”柳淑云想了好些天,还是没有决定下来。
那天,柳淑云没有事情做,她洗完脸后就在新家岭的胡同里走。她的肚子已经变得明显起来,微微的鼓着。她寻思着,要么就把孩子生下来,再回到沈阳;要么就和白民乐在新家岭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呆上一辈子;要么就得让白民乐抓紧复习,到时候考到沈阳去上大学,他们两个就可以永远在一块。柳淑云最后坐在了田埂上,她看见一只羊在那里悠闲的吃草,旁边一只小羊羔蹦蹦跳跳的,一会儿用头去挤母羊,一会儿又偎依在母羊的身边。柳淑云笑了笑,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很幸福。
柳淑云告诉白民乐:“你要好好复习,到时候考到沈阳去,我让我爸同意咱们两个结婚,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不同意也要同意了。”
白民乐握着柳淑云的手说:“是,是。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你的希望,也要对得起我们的孩子。”白民乐那天在丰润镇的集市上买了一斤鸡蛋,带给了王小翠,再三叮嘱要做给柳淑云吃。王小翠很诧异地说:“柳淑云不是好好的么,平白无故的给她吃什么鸡蛋,而且还得天天吃。”
白民乐编了个理由:“她最近身体不舒服,得好好的补一补。”
王小翠朝白民乐看了一眼,轻笑着:“还是你知道疼女人,比你爸那个老家伙强多了。”白民乐听后,心里觉得美滋滋的。
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简单的过着,就像我们永远抓不住时光的身影,只能看到它的尾巴。柳淑云看着新家岭的麦子由嫩绿变黄,她的肚子也就慢慢大了起来。她在这个时候几乎已经不再出门了,整天待在白民乐家的小院子里,人也明显胖了许多,脸蛋鼓鼓的,像个蒸熟的热馒头。柳淑云的父亲又开始一封信一封信地催柳淑云,说你再不回来工作就让别人顶替了,要么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了,就当我没有生你这个女儿。柳淑云把这些信统统地扔进了火炉里,随着明灭的闪耀,化为灰色的粉末。白民乐这时候整天围在柳淑云的身边,像只跟屁虫,把柳淑云照顾得无微不至。
农历的五月,麦子收获的季节,新家岭麦场上到处是欢腾的景象。碾麦子的拖拉机一圈一圈的在麦场上转个不停,打麦机轰隆隆的叫着,旁边的人忙得不亦乐乎。地里一群一群的人在埋着头割麦子,头顶上是炎热的太阳。白朗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
那天白民乐一到麦场上,王小翠就一颠一颠的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
“民乐,你赶紧回来。”她老远的喊。
白民乐回头:“你没有看见我正在忙着么。”
“你忙个屁,柳淑云要生了。”王小翠凑近他低声耳语说。白民乐听后立即扔下手里的活,飞也似的跑回家,叫来了村里的接生婆,这个时候,柳淑云已经在炕头上疼得哇哇大叫了。她额头上爬着豆大的汗粒,接生婆在屋子里忙活着,她不停地对柳淑云说话,还吩咐着王小翠煮热水。白民乐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接生婆不让他进去。王小翠每次出来的时候他就问:“怎么样了,生了么?”王小翠说:“快了。这是女人生孩子,你以为是吃饭啊,两下就完事了?”白民乐听了也就不再作声。
太阳照在白民乐家平房烟囱顶上的时候,白民乐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在外面高兴得跳了起来。接生婆婆说:“白民乐,你有福了,是个儿子,七斤。你本事真大,把人家城里姑娘弄到手,还让人家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此时的柳淑云虚弱地躺在炕上,抱着一堆刚出生的肉球白朗杰。白民乐一个劲地“好好”的说着,不知道他在好什么。王小翠说:“看你的傻劲,还不过来帮忙收拾东西。”看到地上堆满了红色的卫生纸,白民乐呵呵的笑个不停,柳淑云看着他的样子,禁不住也嗤嗤的笑了起来。
白朗杰晚上总是哭闹,柳淑云从来没有带过孩子。她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哄着,但是哭声始终不断。柳淑云从炕的一角挪到另一角,他也从一角哭到另一角。王小翠说:“八成是孩子饿了,你给她吃点奶。”柳淑云就把衣服撩起来,露出她鼓鼓的乳房,她把他的小嘴往上含,他就是不含,眼睛闭的死死的,哇哇的哭个不停。白民乐站在地上,不知所措。就这样一夜。柳淑云累得眼角红肿,老是打哈欠。天亮的时候,那小家伙却安稳的睡起觉来,还打着呼噜,嘴唇咬得紧紧的,偶尔还会吧嗒一下。
可能太多的因素都是依赖于命运的安排,其实人的一生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命运。柳淑云也是如此。白朗杰生下的一个月之后,一辆吉普车开到了白民乐的家门口。一个50岁左右头发灰白的军人下了车,径直进了屋子。当他看见柳淑云的时候,柳淑云“哗”的从炕上坐起来,紧张地说道:“爸,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么。”老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孩的身上。
“你的孩子?”柳淑云低着头,嗯了一声,然后不再说话。
“我这老脸都让你丢尽了。”老头低声说。
王小翠从外面进来,她手在围裙上搓搓,“这是?”
柳淑云说:“婶儿,这是我爸。”王小翠看着眼前的这位军人,说:“他叔,你好啊,大老远来的不容易吧,快歇歇,喝口水。”
外面的一群孩子在围着吉普车玩,那个司机警卫不停地挥手让他们离开,小心碰坏了,碰坏了你们赔不起。那群小孩就跑远了,一会又会回来。老军人说:“我是来接我女儿回去的,你帮她收拾一下东西。”
“要回也得吃顿饭啊。”
“吃什么饭,都成什么样了,还有心思吃饭!”
王小翠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发堵,把嘴里的唾沫又咽了回去。柳淑云苦笑着看了她一眼。
王小翠赶紧出去,她让同村的人叫白民乐赶快回来。白民乐一大早就去了村委会,等他回来时候,柳淑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说是收拾东西,其实就没有什么收拾的。白民乐一进门就懵了。那个老头问:“你就是白民乐?”白民乐点头:“嗯。”
“麻烦你出来一下。”老头没有看他,只对身旁的影子抛出这么一句话。
白民乐注视着柳淑云,她朝他吐舌头,然后摇摇头。他还是跟着出来了。老头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圈。他终于把目光落在白民乐的脸上。
“小伙子,要是我当年的脾气,早就把你撕成两半扔进沟里了。你说,你这是做的什么事情,让我女儿回去怎么见人?”
白民乐低着头,我,我……我了半天没有一句话。
“这样吧,女儿我接回去,孩子留下来。这样你也不吃亏,有什么怨言可以到沈阳来找我。”然后他就进了吉普车。
“警卫!”
一旁的警卫“到”的一声。
“让淑云上车。”
“是。”
然后,就快速进了屋子。
柳淑云抱起来小小的白朗杰,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眼泪止不住“哗哗”的就落了下来,在脸上留下的泪痕像是一条条河水。王小翠说:“孩子别哭,总有办法的,你先跟你爸回去,从长计议。”柳淑云点了点头。白民乐也站在一旁,看着泪人儿般的柳淑云,不知所措。警卫则在门口等待着,帮她拿着东西。
柳淑云上了车,她又看着王小翠怀里的孩子,然后就回过头去大哭。吉普车轰隆一声,引擎发动,在开动的瞬间,车轮后扬起一股烟尘,漫天飞扬。
同一时间,白朗杰在王小翠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白民乐像一尊冰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