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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就吃饭吧。
曲三娘挺喜欢给他做饭吃的,只看今天的伙食一下子丰盛了好些,连鸡汤都炖了三种,盛放在雪白的汤盅里端上来,就知道这位小侯爷有多得厨子的欢心。
她还亲自端来一碗肉沫鸡蛋羹,塞给小侯爷,笑得特别慈祥。
要不是三娘都快四十了,守寡也有近二十年,估计茶馆里上下都要以为她是春心萌动。
红尘估摸着,大约是把小侯爷当儿子看待,毕竟他显得挺小挺单纯。
薛柏桥一边吃,一边支支吾吾地控诉,总之就是小莫怎么忽悠他,和他打赌,破不了珍珑棋局就不去过来,他迷迷糊糊就答应了这种自己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赌约。
罗娘一行人:“……”
小莫原来也有这么淘气的时候,她们还当这位永远冷静理智,甚至对待陌生人有一种潜藏在心底的冷漠,现在居然被她们发现,那个小莫也喜欢逗弄薛小侯爷?
红尘失笑,大约是小侯爷实在好玩。
随手拿过棋谱来翻了翻,红尘也会下棋,当然,只知道皮毛而已,不算臭棋篓子,可和高手也下不起来。
以前常听人说,精通谋算之人一定是下棋的高手,不过,在她看来到也不一定,夏安身为一族之长,还做得极好,在京城很好地保全夏家基业,哪怕最乱的时候也没乱了自家,算是精通谋略的能人了吧,奈何一下棋,就能逼得家里小辈不知所措,连想让棋都没办法让的地步。偏偏他还没自知之明,总以为自己下得很不错。
“小莫这珍珑棋局可真有点儿意思。”
红尘笑眯眯地看了小莫一眼。
她自己是看不出什么。毕竟水平有限,可玉珏空间里有大能精通棋艺,看了也忍不住赞一句有意思,那就只能说小莫是此道高手了,他的身份来历肯定不一般,会下棋也很自然。
薛柏桥狼吞虎咽地吃饭,外面忽然落下暴雨。
本来晴空万里,一瞬间浓云密布,暴雨骤然降下,黑压压的云层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变得压抑。
“莫不是龙王爷闹脾气呢。”
茶馆的客人们吓得都躲在房间里。廊道中去避雨,望着半空中黑云翻腾,甚至觉得这会儿或许就有一黑龙在天上翻滚不休。
小莫抬头看了一眼天,披上蓑衣出去,把园子里的灯笼摆设都收了,又叮嘱曲三娘煮一锅姜汤,客人们也喝一碗。
别看现在还热。伤了风到不容易好。
当当当,当当当
大门忽然被敲响。
小猫吓了一跳:“这种天竟然还来客人?”估计是有游人进山遇到大雨,这才来他们茶馆躲雨。
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赶到门口去,一开门,果然见到两只落汤鸡。
是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些。左脚有点儿跛。不过身量笔直,看起来无一分自卑。显见并不觉得身上的残疾有什么大碍。
“快来壶热茶,这天气!”
小猫也没多说什么,就请他们两个进来,开门做生意,本来就要大开方便之门,小狸也极有眼色,替这二位找了欢喜的衣服,幸好两个都是大男人,也没那么讲究,家里小莫的衣裳勉强能穿,短一点儿,瘦一点儿,长袍穿着也显不出什么。
换了衣服,喝完茶,两个客人总算缓过劲,就坐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地商量事儿。
红尘扫了一眼,就见左边年纪稍长的男人,从背囊里拿出一个木雕。
是两个娃娃,一男一女,宛如观音座下童子,十分灵透可爱,并肩坐在一叶扁舟里面,一个吹笛,一个摇摇摆摆地跳舞,人都只有拇指那么大,如此之小,却是五官精致,实在不容易。
那个年轻的客人看了看,显然十分满意,竖起大拇指笑道:“好,补得真好,和以前一模一样。”
真是挺漂亮的。
红尘一看就心生欢喜,忍不住过去仔细瞧了瞧,年轻的客人也不介意笑呵呵地捧起来任凭大家观赏:“我们陶师傅做这个那是一流,你们谁家若有女眷想求子,不如请一个娃娃回去,说不得来年就能抱个大胖小子。”
年长的客人只是笑着摇头,“也就讨个吉利而已。”
他们这么一说,还真有客人过来攀谈,看样子想买,年长的客人确实是靠手艺吃饭,便把大家七嘴八舌的要求记下,笑眯眯应了一定给他们好好做。
红尘拿来看了看,笑道:“这是陶师傅修补的?从中间裂开了吧?”
说着,她又拿起凑在鼻尖闻了闻,轻声道,“当初做这个的人,莫不是伤了手,怎么竟有一股子血腥味。”
年轻客人登时一惊,“咦,小姐竟能看得出来?”血腥味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可断裂却是真。
陶师傅也吓了一跳:“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妥?”他对自己的手艺还很得意,修补得毫无缝隙,浑然天成,不曾想让人家一上手就泄了底。
红尘忙摇头:“这可看不出来,师傅的手艺绝对一流,只是隐约感觉到两个娃娃之间的气场有缝隙,到像是曾被利器斩断过,直觉而已。”
年轻的客人就笑了:“小姐还真会想。”
他这东西就是年头久远,这才腐朽断裂,怎么可能会被什么利器斩断?
到是陶师傅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红尘说了句便抛在脑后,还是喜欢这样的小物件,干脆就把家里大大小小,包括平安都叫在一处,让陶师傅按照大家的模样,一人给做一个娃娃。
“我们都不急着要,慢慢做便好。”
另外……红尘随手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只大白虎,一只小老虎,一只小豹子。还有只白猫,线条简单。要他一起做。
那客人失笑道:“大生意啊,陶师傅一个人,怕是要做个半年呢,不过按照诸位的形貌做得话,难道不会觉得忌讳?”
毕竟是木人,做出来有些不妥当。
红尘笑道:“没事儿,我们家百邪不侵。”
小莫也走过去低声和这位师傅说了几句话,一边说,陶师傅就一边点头,显然也是想做点儿东西。薛柏桥是有热闹看就要插一手。谁也别想落下他。
不过他要的东西显然很让人为难。
“看见没,看见没,招风耳,大鼻子,黑脸,旁边要写字,写上我是林旭!”
陶师傅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薛小侯爷在桌子上画什么东西:“这是您养的猪?叫林旭?”怎么还给猪起名字,真不知道这些贵人们心里想什么。
薛柏桥一愣,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就是我养的猪,您可好好给我做。”
红尘:“……”
算了,由他去。
这一趟避雨。谈下的生意超过一整年的。那位陶师傅显见非常满意,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灿烂。
等大雨停歇。临走之前还约定了时间,过两日就过来做工,要是只有一件半件的,陶师傅的记性好,看一眼就能做出来,可茶馆上下这么多人,都要他做,那便得仔细些才好。
陶师傅是个很认真的人,答应要做,第二日就拎着他那一套家伙事直奔茶馆,也不用红尘她们专门摆姿势,只看一眼,便低头雕刻,不紧不慢,动作熟练又优雅,拿着刻刀,这位到有些宗师的架势。
红尘一看便笑道:“陶师傅学这个,得有多少年了?”
“从五岁替我爹打下手,至少整整三十年,正经出师到才十年有余。”他们家祖上就开始做木匠活,曾祖甚至参与皇陵修建,就是活得时间太短,也没给家里留下多厚的家底,以至于他爹本来想供他读书,改换门庭也只能再往下拖一代。
“我儿子可不做这个了,做好了也没出息,还是要读书,读了书就算考不上举人进士什么的,只要中个秀才就能开蒙学,那才是真出息。”
说笑的工夫,陶师傅已经做出一个粗胚,是平安的。托在掌心里让大家看,小平安肉乎乎,圆滚滚,特别可爱讨巧。
红尘伸手捧住,细细把玩,越看越爱不释手,到让陶师傅脸红了红,有点儿羞赧。
正说话间,小猫一脸古怪地跑过来,看了看陶师傅,苦笑:“……李捕快来了,要带陶师傅走,好像有人告陶师傅以假换真,把他们家老太太气得中了风,昏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陶师傅顿时大吃一惊:“什么!?”
红尘皱了皱眉,让小狸把李捕快迎进门,这位对红尘很客气,因着陶师傅是她的座上宾,也就没太为难,简单说了下,就是陶师傅的一个雇主,托陶师傅修补了一个破碎的木质摆件,但对方把东西拿回去之后,老太太一看就说是假的,而且一着急,一口气没上来就晕过去了,请了大夫,大夫都说可能是中风。
“眼下闹成这样,死者家属哭着喊着说陶师傅畏罪潜逃,还是我们衙役过去问,才知道陶师傅是来了红尘小姐这里,您看这事儿弄得!”李捕快也有点儿别扭,毕竟从人家红尘小姐的茶馆里逮人,还是有点儿不给人家面子。
陶师傅整个人都傻住:“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们老陶家的人,绝不能干那种事儿,再说,我就是个做木匠活的,经手的东西,有个几十文大钱就算贵的,为了这么几十文,我值当毁了自家的名声么?”
而且什么以假换真,又不是古董玉器,一堆木头玩意儿罢了。
他是满头雾水,但衙门既然接了案子,这位怎么也要跟李捕快走一趟。
“哎,因为秋家三兄弟,老大瘸腿,老二目盲,老三乃天哑之人,都身患残疾,这事儿反而要小心处理,要不然于我们县太爷的名声上或者有些妨碍。”
一时间,茶馆里好些客人都很同情,惹上官非并不是小事儿,也不知道陶师傅能不能度过这一劫。原告还如此特殊。
红尘他们多多少少都为他担着心,不过。陶师傅只去了半日,就轻轻松松从衙门回来,又到茶馆做活儿。
“幸亏县太爷明察秋毫,要不我可要做一个冤死鬼了。”
陶师傅是忠厚人,可再忠厚,碰上这等倒霉事也要生气。他吃一场官司,成了冤死鬼或许不至于,但若真陷进去,陶家家风败坏不说,说不定还得有牢狱之灾。
“整个都是糊涂人办了糊涂事。幸亏秋家那老太太醒了,否则我可真说不清楚。”
陶师傅叹气。
“老太太醒过来,跟县太爷派去问话的师爷说,她抱着真的娃娃睡觉,她家老头子就会来与她说话,拿了我给修补过的娃娃,老头子根本没出现。所以,娃娃必然就是假的。”
客人们一听都笑叹,老太太糊涂了。
可不是糊涂,这般分出来的真假可不能作数。
闹了个大乌龙,李捕快怕红尘介怀,还特意来跟她说了说始末。
‘苦主’秋老太太今年六十五岁,早年丈夫失踪。不知去了哪里逍遥快活。她一个人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到如今四世同堂。儿子们身子有些不好,可都被养得不错,经营了不小的买卖,还置办了好些田地,她也是时候安享晚年了。
可她年岁一到,就想着把家业分一分,自己的嫁妆分一分,提前做身寿衣,她也能挑挑颜色,再打造一口棺材,生前就进去躺一下,不舒坦还可以改,等死了再进去,舒服不舒服的也没办法告诉别人。
老太太家里的儿孙都孝顺得很,她老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就依着她的意思操办起来,大家都有商有量,半点儿也没因为产业而有芥蒂,反而互相推让。
那日,老太太把东西分好,心里有了盘算,一时松心,就又想起她家老头子,忽然要找一个娃娃摆件。
这东西是老太太的心头好,他老头子新婚时送给她的,当年老爷子不见之后,整整一个月,她老人家日日抱着那个物件以泪洗面,还是为了孩子们擦干眼泪,把东西藏了,再也没去看一眼,今天却不知为何,忽然想看。
她大儿子就亲自去库房翻找,结果找出来傻了眼,那木雕娃娃居然从中间截断,男女之间分裂开来。
家里人立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要知道这东西可是老太太的宝贝,这些年来虽然不看,可即便是举家逃难时,也没给丢掉,老了之后更时时絮叨,但凡有空就说她和老爷子的事儿,说起来就要提一提这个东西,那是二人定情之物,十分要紧。
虽然孩子们都觉得,自家那个爹抛弃妻子,着实不靠谱,当儿子的不好说爹的不是,可娘如此惦念一个绝情人,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
只是老太太年纪不小,孩子们都怕她伤心,便想了个法子,先让孙子过去闹腾,闹着她讲古,看看能不能让老太太把这个给忘了,他们再想办法把东西修好。
这办法到是不差,一切很顺利,几个大孙子缠了老太太好几日,那摆件也被复原如初,却不曾想,老太太一拿到东西,当场就变了脸色,仔细看了半天,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哭着厥过去,非说这是假的!
一下子把秋家人都给吓得发蒙,尤其是老大,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刮子,立时就连夜跑去找陶师傅。
当时陶师傅正在茶馆干活,在红尘这儿,吃得好,喝得好,又热闹,他都有些乐不思蜀,那秋家老大去找了两次没有找到,再加上大夫说他娘可能中了风,一时气愤,竟去报官。
他报了官也有点儿后悔,老百姓显少愿意和衙门打交道的,幸亏县太爷是个明理之人,念在他们母亲生病,不是故意戏弄的份上,并不曾为难。
“不幸中的大幸,没出乱子。”
陶师傅一脸的心有余悸。
客人们讨论几句就去说别的新鲜事,一个老太太的呓语,没什么好在意。
夏日里暴雨过后,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落了一地,红尘抱着小茉莉出来晒晒太阳。
老参也似模似样地躺在地上。眯着眼睛享受阳光,他是一副老仙翁的扮相。哪怕这么躺着,乍看上去也如那位太白金星一般有派头,红尘笑了笑,就拿出笔墨画了一幅画。
这是书院童先生留的作业。
后来这份作业交上去,还变成书院财产,挂在山长的书房受人瞻仰。
山长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学生眼中的最好山长!
郭老从此留起一嘴漂亮的胡须,因为不是白的,还恨不得去找来白色染料染上一染。
当然,让他夫人强烈镇压了。
此时此刻。红尘却不知道这幅画后来的名气,只有一笔没一笔地画。
最近那些先生们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一下子紧迫起来,给学生们加了好些功课,一时间怨声载道的,连红尘这茶馆都被带累的少了不少客人。
常来茶馆的客人里面,阑珊书院的学生们可占了百分之三十。
“小姐。秋大夫人来了。”
小猫提着衣摆,穿过园子,走到红尘眼前小声道。
秋家的人?
“找陶师傅的?”陶师傅受了一番惊吓,心情不定,怕自己手抖,再雕坏了东西,又工作了两天便回家休养。打算养精蓄锐一阵子。这会儿却是没在。
“不是,说他们让小姐受惊。特来赔礼。”
礼多人不怪,人家来赔礼的,红尘怎么也要见一见。
小狸把人送到客厅,上了茶,粗粗一看,秋大夫人面容白净,手脚纤细,指尖略有些茧子,想来常做针线活,是个勤快的,打扮得干干净净,显得斯文懂礼。
见了红尘,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致歉,再奉上一份礼,略坐了坐便告辞。
“这秋家还真是讲究人家!”罗娘她们都失笑。
后来有个客人说起,大家才知道,不只是他们茶馆,还去了人家陶师傅的左邻右舍家,当初秋家找人时,没少喧闹,搅了那些人家的清净,他们老太太一回过神,就强令他们速速去赔礼。
却说这本不是什么坏事儿,只说明秋家的人谨小慎微,陶师傅却一连好几天心神不定,甚至还过来亲自跟红尘他们赔了不是,退了订金,推掉手中的活儿。
“我这心乱了,雕出来的东西不能看,实在不能敷衍小姐。”
秋家这般客气,那老太太也不像是无理取闹之辈,还听说她老人家几十年茹素礼佛,不见荤腥,近年来条件好了,更是时常捐赠香油钱,又每年都放生。
这样一个老太太,偏偏对这件事不肯松口,只说娃娃不对,陶师傅又是个仔细的,越来越觉得可能是自己修补的不好,才让秋家老太太有这般错觉,一时间竟否定其自己。
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做了,红尘没辙,只是略有些失望,又换了个会做娃娃的师傅给做了个,但总觉得不如意,像归像,却没有之前的灵气。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红尘晚上没睡踏实,老看见那个损坏了的娃娃摆件。
一男一女,两个娃娃裂开,断口平滑,隐约带着一股杀气。
第二日,红尘醒后便托老参打听了打听,当年秋家那位老太爷究竟是为了什么失踪的。
看老太太的样子,夫妻两个感情应该很好才对。
因为年代久远,这事儿已经湮没在时光中,就是植物的记忆恒久,对时间也不敏感,还是不大容易打听得出来。
不过也知道了一点儿,那个秋老爷的失踪是个谜团,连具体的确定的时间都没有,秋家失去当家人一团乱,又是那么个年景,也没人去追究。
当年的杞县可不是现在,那阵子战乱频频,举国闹饥荒,旱涝灾害,加上蝗虫,真是不知多少个村子变得十室九空。
那种情况下,秋家没了个人,还有谁有力气去管?秋老太太竟一个人把三个儿子都平平安安地带大了,着实不容易。
“人家老太太本来就是能耐人,他们家东边的老槐树说,老太太把日子过得很好,甚至还积攒了一布袋的肉干,最困难的时候,连树皮都没了,她那三个儿子又都有残疾,想逃荒都难,愣是让她靠着肉干,野菜杂草给养到这么大。”
线索特别的少,红尘却骤然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娃娃,有了一个有些恐怖的猜测。(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