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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炘念拿到心头血本该迅速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卢漫的记忆从里到外,每个细节都看个通透。但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在m酒店没能离开。
会议室里即便坐了三个人依旧很安静,游炘念对面坐的是安全部的总监和总监助理。
这两人游炘念都认识,总监叫茹勇,在m酒店做了快十年,曾经是国际刑警办公室主任,非常牛逼而传奇的人物,后来受了点伤年纪也大了,在外交部的安排下来m酒店当任现在的职位。茹勇当年很照顾游炘念,而游炘念好奇,缠着他问了不少神乎其神的事儿,他口才好,不仅说还表演,跟学过相声似的,哄着小姑娘口沫四溅地念叨了不少已解密案件,听得游炘念整夜整夜不想睡觉,最后还是卢漫死拖活拉把她拉走的。
算算日子,茹勇今年应该快六十了,依旧一根白头发都没有,精神得像位年轻人,一双眼睛利得如同钩子。她们两人又一次面对面,只是这次没有了和蔼的长者精彩的故事,有的只是针锋相对的询问。
茹勇的助理虽是挂着助理的头衔,其实是安全部的副手。游炘念死前他刚升上副手的位置,一米八四的个子头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特别挺拔,长得不算帅,很凶,打眼看不像是安全部门的,倒像黑社会。这位助理年轻有为,跟着茹勇也好几年了,茹勇不在时他能独当一面,各国总统来访入住m酒店,和对方大使馆和安保人员交涉的都是他。等茹勇一退,安全部总监的位置绝对是他囊中之物。
被这样两个人盯着非常不舒服,谁都不想经历。
但游炘念现在正在经历。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很简单,申夫人没找到她的戒指,捡到戒指的酒吧工作人员很肯定他们把戒指放到库房了,但申夫人去取戒指时m酒店拿不出来,戒指不翼而飞,申夫人当即要报警,被及时赶到的安全部门的同事劝了回来,询问之下一行人调取了走廊监控,发现预订部的王芳曾悄悄进入库房,一分钟后出来,形色匆忙地离开。而负责库房的楼层高级文员黄小桥说,戒指是昨晚送来的,她做了记录,今天早上再查时还在,她不过回休息室休息片刻再出来戒指就不见了……
申夫人也煽风点火,说来的时候看见游炘念鬼鬼祟祟地离开,很古怪。
“她真的是酒店的员工?”申夫人很疑惑,问安全部的人。
安全部的人说她的确是咱们预订部的员工。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申夫人小声道,“她那制服松松垮垮,看上去就不像是她本人的。”
黄小桥重申重点,她在休息室里睡觉时的确听见了库房里有动静。当她出去看时又不见人。走廊监控不是拍到王芳了么?只有王芳来过库房,而王芳来时完全没跟她打招呼,是擅自进入库房的。
王芳已经不属于楼层了,怎么跑到库房来?黄小桥特积极的帮安全部的人分析:
“这王芳啊之前欠了一屁股的卡债还没还利索呢,这又生了病。肯定是缺钱了!她在楼层干过,当然知道库房里有客人不要的好东西,估计是想着来碰碰运气。也不好说,指不定是听谁说有客人遗失了昂贵的戒指起了歹念呢?哎你说同事一场的,她要是有困难吱一声,谁也不能不帮她是吧?非得做出这样的事儿,真给他她主管丢人。“
“反正只能是她了,没别人。”黄小桥斩钉截铁地说。
安全部的人没搭黄小桥的话,不过游炘念是嫌疑最大的没跑,马上把她叫住。
今天茹勇正好在酒店,知道是申夫人丢了东西,叫上助理一起来了。
申夫人是卢家夫人三年前礼佛时结识的好朋友,一直和卢家往来密切,卢漫见到她也都非常客气。她住在m酒店其实是受卢家的邀请,结果闹出这种事……
有这层身份在,申夫人的事自然被提到第一顺位处理。茹勇来的时候一开始对游炘念很客气,说去会议室聊一聊,毕竟酒店客人丢了东西,她当时在现场,希望她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游炘念明白,自己是要被当犯人“审问”了。安全部只是酒店的安全部门,不像警察,他们无权真的审问,但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她走,她是这起偷窃事件的重点怀疑对象。
游炘念和他们在这儿坐了很久,茹勇反反复复问了她很多问题,包括明知故问的,年龄、性别、职位,还有怎么进的m酒店以及她家里的事。
一次次,不厌其烦。
游炘念知道这套刑侦审问的手段。他问这些事儿不是真的想了解对方的年龄性别之类,性别这种东西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茹勇是要分析她说真话时的反应特征,之后再问关于戒指的事,如果她的特征和之前不同,茹勇就明白她在撒谎。
游炘念镇定自若,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小动作,不卑不亢一一应答:“我没有拿。”
“你之前请了一个月的假吧。”茹勇助理问道,“肺结核?”
游炘念“嗯”一声。
“怎么提前回来了?”
“病好了就回来了。”
筎勇又开始问关于医院的事。游炘念对医院再熟悉不过,对答如流。不过她也会刻意放慢速度,像是在回忆。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玉卮回来了,飘在茹勇他们脑袋顶上,游炘念用余光看到了她。
“你说。”玉卮盘着腿,一脸生无可恋,嘴里哔哩吧啦一通念叨,“你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清清爽爽地找到凶手,快点儿和我一起回冥府去呢?又惹事了,你又惹事了……哎……虽然你真的很麻烦很讨厌,可我也不能不管你,你能帮我省省心么……”
茹勇继续问:“你是预订部的吧。”
“是。”
“预订部的办公室离这儿十万八千里,你跑到库房做什么?”
游炘念没回答。
茹勇助理道:“戒指是你拿的吧。”
“不是,那戒指对我没意义。”
客务部的主管陈姝也来了,库房属于客务部下属部门,她不来不像话。
申夫人知道她的身份,对她说话也不算客气:“你们酒店我也不是第一天住,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那戒指我不多说,95年我买的时候花了十万,你说它现在价值多少?告诉你们,你们酒店任何一个员工都赔不起。”
陈姝认得申夫人,实际上昨天她还在白雯的生日宴会上见过申夫人,知道申夫人和卢家交情不浅。陈姝非常诚恳地道歉并承诺:
“这件事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茹勇问游炘念一遍又一遍,让她详细描述当时到库房时的所有细节,任何小事都不要错过。游炘念一遍遍地回答,最后也被他问烦了:
“其实我在这儿已经是非常配合你们的工作,毕竟你们不是警察。我没撒谎,戒指不是我拿的,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报警。”
说完游炘念便起身走出会议室。
本来被怀疑偷窃就很让人觉得被冒犯,茹勇那套给精神施压的做法实在让她受不了。她怕自己再磨下去会一气之下承认——离开才是正确的方法。
游炘念走出会议室,一开门见陈姝站在门口。
陈姝剪了个利落的短发,发梢垂在肩头,没说话,双手握在身前,一副领导的姿态,正微抬下巴看着她。
游炘念目光从她脸庞上扫过,没停留,离开了。
茹勇和他助理走出来,陈姝很关心他审问的经过。
“我觉得不是她。”茹勇说。
陈姝没想到茹勇会给出这答案:“不是她还能是谁?她一个预订部的跑到库房做什么?她回答了吗?”
“她没回答。”茹勇说。
“那你是怎么判断戒指不是她拿的?”
陈姝的口吻很生硬,茹勇也没跟她一般见识,淡淡地说:“我问她去库房的经过,每次她说的都不一样。”
陈姝诧异:“那还不是她?”
茹勇道:“如果你撒谎,你必然会事先把一切都编排好,你的谎言不会超出你的编排,无论我问几次你的回答都会一模一样。只有真正回忆的时候才会每回都想起不同的细节,不同的角度,才会不一样。”
陈姝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茹勇继续说:
“她应该没拿戒指,但奇怪的是她说不出去库房的那一分钟时间里干嘛了。”
陈姝思索了一番说:“报警吧。”
“我不赞成。”茹勇道,“现在没证据,就算报警警察来了也带不走王芳。事情来来回回解决不了就很容易被捅出去,对酒店不好。嗯……你看了走廊的监控了吧?”
陈姝点头。
“当时申夫人来的时候,是你们部门那个黄小桥开的门?她一直都在那儿?”
陈姝说:“这是黄小桥的职责,库房就是她负责的。库房里有她的休息室。她有时候上全天,夜里也值班,酒店允许她到休息室里休息。这是合理的。”
茹勇没反驳她,点了点头,但说的话有点儿意思:“监守自盗的事我见多了,你们部门也自查一下。”
陈姝很快回应:“我对我的下属有信心,不可能。”
茹勇笑着定神看了陈姝一眼,和助理一起离开了。
“经理。”黄小桥见人都走了这才慢慢靠过来,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我照你叫我的说了。”
陈姝眯着眼指了指她,半晌说道:“要是连累到我,我他妈弄死你。”
黄小桥收起笑脸,不敢说话,陈姝“哼”了一声走了。
游炘念平生第一次被人怀疑偷窃,这股气在心里很难顺过去,想到黄小桥那张得意的脸她就气得脑仁发疼。
要走出m主动跟她打招呼。
游炘念努力向他微笑,一边想:酒店员工下班出来时都会象征性地打开包给william肯定也知道这事儿了。
游炘念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包打开给他看,william这回倒是没嘻嘻哈哈打马虎,很认真地看了一番,没看到他上司茹勇刚才在对讲机里交待他的东西。
“咳,这事儿吧,摊上谁谁倒霉。”william说。
游炘念知道william是想安慰他,只是有些笨嘴拙舌,心中还是有些感激。
离开m酒店,游炘念站在街边要打车,没想到陈姝走了上来。
陈姝站到她身边,似乎也在等车。
游炘念看着她。
“我劝你还是快点承认了。”陈姝望向前方,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游炘念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对我们酒店好,对你自己也好。”
一辆黑色的林肯开来,陈姝就要上车。
“不可能。”游炘念直视她,斩钉截铁,“我不会承认我没做过的事。”
陈姝挑了挑眉,道:“你承不承认重要吗?愚蠢。”
游炘念盯着她,陈姝冷笑将门关上。就在车门要关上的瞬间游炘念看见车里还坐了一个人。
那人淡淡地往她这儿投了半分眼色,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嫌弃地移开。
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游炘念以为自己看错了,但这个却是她绝对不会认错的人。
游任雪,她的亲妹妹。
陈姝走了,游炘念依旧站在路边。她分明还在王芳的身体里,却又神游天地似的晕眩。
很奇怪,以往m酒店门口出租车很好打,顶多三分钟就能上车。可今天,陈姝走后十五分钟游炘念一辆车都没等到。
有段时间没回m酒店,似乎在这期间m酒店和某个讨厌她的人达成了一个秘密的协定,一致反对她,让她过不舒坦。这种感觉从游炘念重返人间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深埋在她的心里,非常厌恶而让她烦躁。
小雪她怎么会和陈姝在一起?
游炘念想起她死的那天,正是收到游任雪和游然冬要入职lotus通知的那天。而现在回忆起陈姝的挑拨,似乎别有意味……
“你干嘛要和她们纠缠?那戒指说是你拿的,你就承认喽,赔给那什么申夫人一个就是。”
站在一旁等待多时的玉卮终于开口,“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你回来是来完成你最后的心愿的,你找到凶手就行。那戒指你就认了呗,就算认了也是王芳的事,按不到你游炘念的头上。你现在也有钱啦,不是么,赔钱了事,就算不够还有那个傅小姐帮你兜着,哪有那么多麻烦。”
游炘念回头看玉卮,夜色渐晚,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夜灯映在她脸上,玉卮一晃神,王芳的脸和游炘念的脸合二为一,让人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你说的对。一旦我承认了,偷东西的罪名就会扣在王芳的头上,她就成了小偷。这对她公平吗?”游炘念一字一顿,
“就算王芳已经死了她的人格也轮不到别人来侮辱。我没那么无耻。”
这几句话说得玉卮哑口无言。
天空开始渐渐砸下冻雨,一粒粒的小冰雹往游炘念身上砸。
远远地,游炘念看见有辆熟悉的车开来,有个人从车上走下,“砰”地一下把伞撑开,走到她面前。
冰雹被坚固的伞隔绝在外,汇聚在伞顶连成一片闷响。
傅渊颐好像每次都来得很是时候,又很不是时候。
每次她出现的时候都是游炘念非常狼狈之时。
游炘念摊开手掌,五指因为施力太重早已发青。卢漫的心头血安然在她掌心里。
“我只拿了这个。”她胸口起伏了一下,长发贴在脸庞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声音却很坚定,“没拿其他任何东西。我绝对不会偷别人的东西。”
傅渊颐没戴墨镜,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游炘念长长的睫毛、紧贴肌肤的白衬衫。
她的手指冰冷,掠过游炘念的脸庞,将她凌乱的头发撩到脖子之后,露出被冻得发紫的肌肤。
“你不需要那么做,你当然也不会那么做。”傅渊颐温柔道,“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