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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三生镜后便又回到了先前所在的深山。
山道狭窄,两边的树木又分外高大,几乎将日光遮蔽的严严实实,少了热闹的鸟鸣,四下安静的只剩下了脚步声。
曦光担心这阴密之处藏匿着妖魔鬼怪,当先引路,风衷扶着青玄跟在后面,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身在何处,倒觉得曦光这一路走得气定神闲,成竹在胸。
没多久就见前方草木之间露出了银发白衣的身影,涂山十方居然等在道旁,倚着树干,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发尾。
风衷不禁扯了一下曦光的衣角:“你这路走的也太熟悉了,怎么好像知道他在这里一样?”
曦光随口道:“没有啊,恰好遇到了而已,我记性好,这里走过一遍就认识了。”
青玄诧异道:“我都险些不认识路呢。”
曦光笑了两声遮掩了过去。
到了涂山十方跟前,风衷问他:“轩卿他们不是与你一起的么,都去哪儿了?”
涂山十方摸着自己俏生生的脸颊“啧啧”两声:“本王这么一张脸放在你眼前,你竟还有心惦记着那三个啊?”
风衷白了他一眼,又听他道:“不过本王自认比起东君还是差了些。”说完甩过发尾,飞身出了深山,直往蓬莱主岛的方向去了。
“……他居然还会夸别人啊?”风衷不禁看了一眼曦光的脸,点漆双眸玉郎面,的确是好看的,可涂山十方这反应未免也太反常了。
曦光若无其事,继续往前领路:“看他这模样,料想轩卿他们都去主岛上助战了,走吧。”
风衷蹙了蹙眉,总觉得有些古怪。
这条山道走到底,拐上了另一条山道,树木稀疏了一些,风衷这才看到日已西斜,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了,顺着山道往上而行,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山洞。
涂山九龄正在洞口外来回徘徊,一眼看到曦光,急道:“你可算回来了,种子救回来没?那可是种神,女娲大神遗脉,缺了她三界别想好了!”
“放心吧,我好好的呢。”风衷从曦光身后探出半边身子,朝她挥了下手。
涂山九龄拍了一下心口:“哎哟种子,真是谢天谢地,你若回不来可叫涂山氏如何对得起女娲大神啊!”
风衷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不是回来了嘛。”
“对了,我听闻你借了五位神仙的精血,是不是该登仙了?”
风衷从怀里取出乾坤袋,从里面拿出蓝玉瓶给她看,瓶身已经又变蓝了一些:“其一要等他们顺利出生,其二也需要功德,两者都做到了我才能登仙。”
涂山九龄轻轻摸了摸玉瓶,仿佛已经摸到了她涂山氏后代的小脸一般,蓝玉瓶里窸窸窣窣响了两声,她更激动了,忽又冷了脸,扭头狠狠瞪了一眼山洞:“我听闻郁途给你下了轮回咒?”
风衷将蓝玉瓶收了起来,匆匆走去洞口查看,郁途布下的结界还在,有被狐火烧过的痕迹,必然是涂山九龄的手笔了。
“既然你出来了,郁途应该是被封印了吧?”涂山九龄跟过来问道,她还记着郁途偷袭青丘的仇呢,心里气的很,方才数次想闯进去踹几脚封印解解气,还没能破得了这结界他们便回来了。
“若是没出意外,应当是成功封印了。”话虽如此,风衷还是不放心,特地靠近结界听了听动静。
不过一瞬,她忽而变了脸色,扯着涂山九龄连退几步,一直到抵着山道旁的树干为止。
“怎么了?”涂山九龄话刚问完便听到洞中一阵碎裂之声。
结界之内蔓延出了森森阴气,郁途的声音传了过来:“风衷,你以为你一个中了轮回咒的凡人能困得住我?”
洞外几人俱是一惊。
碎裂声越来越响,山洞震颤,渐渐的连整座山都开始震颤。
曦光跃过来揽住风衷飞身跃上云头,涂山九龄晚了一步,只好拉着青玄飞上了自己的云头。
“不能让他冲出来!”青玄死死掐着手心:“蓬莱被他毁成这样,我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风衷脸色不大好:“他能进入封印之内,一定是借助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可能就在封印里,现在也许也能借助那个出来。”
涂山九龄皱着眉心,眼角挤出细细的纹路:“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连你的封印术都能破得了……”
风衷摇了摇头,她也很疑惑。
山洞摇晃得愈发剧烈,眼看着就要崩塌。风衷对青玄道:“事已至此,不如将这整座岛沉入海底,我再在海面结上阵法困住他。”
青玄当机立断:“好,封印了他我再叫执法神来好好审他,还能还青离清白!”言罢提起精神,凝神施法。
风衷叫曦光将云靠过去,以龙桑杖点在她背上为她疗伤,免得她断了术法。
孤绝小岛刚往下沉去,风衷身上的咒术忽然发作,手足冰冷,龙桑杖里的生气断了,她半跪在云上,被曦光眼疾手快地捞住腰身。
风衷一手扶着他手臂,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袖拭去额间冷汗,尚未站稳,人被一股力道拉扯,一把撰住曦光的手才不至于被拽出去。
青玄和涂山九龄也追了过来,一左一后帮忙将风衷拉上了云去,术法一断,孤绝小岛又浮了上来。
风衷浑身不受控制,那股骇人的力道不断拽着她,她连脚都无法在云上踏稳。曦光往前一步,用力抱紧了她,冲旁边喊了句:“青玄,我先前请你准备的东西呢?”
青玄怔了怔,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快拿来!”
“可是……”
“快!来不及了!”曦光看了眼风衷汗涔涔的脸,愈发抱紧了她,自己都被拽着往前走了几步,踏在云边,勉强稳住了身形。
青玄只好从袖中取出了锦袋,将里面的药引丹丸倒了出来。
之前曦光在元神出窍去救风衷之前嘱咐了她两件事,一是看护好他们的肉身,二便是再为他准备一枚药引丹丸。
蓬莱岛上还有现成的,青玄回来后取了放在锦袋中,却并不想给曦光。她知道曦光的意图,虽然理解,却又无法认同,东君职责重要,绝不能有失。
本以为此事他就这么过去了,他也该忘了,没想到还是提出来了。
她的手刚要递过去,丹丸被两根青葱手指夹了过去。
涂山九龄夹着那枚丹丸在眼前看了看,再看曦光,眼神与以往大不相同:“我当东君只是为了子嗣罢了,原来不只是如此呢。”她笑了笑,手指一松,丹丸落了下去,丢在深山树影里不见了踪影。
“你这是做什么?”曦光心中一沉,若非抱着风衷,只怕已经追下去找了。
“三界已经这样,不能再没了东君,否则人间依然没救。”
“嗬,我乃天神,不是凡人,冥府禁锢不住我。”
“那你也不能承担轮回咒。”
“说得对。”风衷一脸汗水,低低应和了一声,忽然松开了撰着曦光的手,另一只手执着龙桑杖在眼前挥了一下,抱着她的曦光被震退,她顿时被拉扯着拽了下去,摔在洞口,肩头撞在结界上像是靠到了水面,往里面融了进去。
曦光想追来,面前狐火一扬,不禁慢了一步。涂山九龄抢先冲了下去,落地时风衷大半身子已被拽入山洞,她扯着风衷的胳膊,也跟着被拉了进去。
结界幽光一闪,恢复如初。
风衷摔在洞里,四周还浮着鬼火未灭,整座山洞都蓝幽幽的。那圆球一般的封印躺在角落里,上面开了数道裂口,眼看着就要被挣开了。
她爬起身来,挡在涂山九龄身前竖下龙桑杖,藤蔓滋生出去覆盖住封印,但很快就倏然消弭不见,她撑着龙桑杖僵硬着冰冷的身子无法动弹,轮回咒始终在干扰她。
“咔咔咔……”接连三声脆响,封印里阴气不断钻出,丝丝缕缕聚集起来拼成了人形,郁途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们眼前。
“九龄也在,巧的很。”郁途负于身后的那只手移到身前,手中托着方君夜的画卷,“我已取到我要的东西,既然你来了,那便送风衷一程吧,我这便领着她入冥府去了,这次是真正的冥府。”
风衷眼睛盯着那画卷,脚下已自发地往他面前走去,然而刚迈出几步便迈不动了,周身亮起一圈微芒,她低头一看,脚底下布着个阵法,似个古怪的图腾,细细一看,正是涂山九尾的图腾。
这阵法她不陌生,是以前涂山九龄下在她身上的,当初正是靠着这阵法她才认出了小黑的魂魄。
涂山九龄在她身后发出一串笑声,声声悦耳:“送她?把种神送入冥府,这岂是涂山族人能做的事?”
郁途不屑:“我以元神为代价才施出了这轮回咒,你这阵法顶多只能挽留她片刻罢了。”
“你也太小瞧我们涂山族的阵法了,片刻已经够了。”涂山九龄在身前布了结界,站到风衷背后,一手搭在她肩头,忽而用力一扣。
阵法光芒愈发亮了一些,风衷身上涌入一阵温热绵力,引着沉沉死气往外而去。她震惊地扭过头,那死气已经顺着涂山九龄的手臂蔓延过去。
从不知道这阵法还有这作用,风衷被禁锢地无法动弹,竟连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黑沉沉的死气进入了她体内。
郁途一掌拍在结界上,涂山九龄身心一震,强忍下去,一手理了理鬓发,冷哼道:“现在知道急了?当初你入侵青丘时,我就该好生教训你了。”
郁途盯着她身上越聚越多的死气:“你教训我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吧?”
涂山九龄懒得理睬他,将下巴搁在风衷肩头,低低笑道:“种子,我终于知道为何我至今还没沉睡了,就是为了等你啊。你是女娲大神留给世间的希望,怎么能入冥府呢?人间还等着你拯救呢,可我不一样,我已经烦够了,族里那些小崽子就不说了,光是秀秀就让我够头疼的了,我早就嫌弃这世间了。”
风衷脸色焦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涂山九龄没了力气,缓缓坐了下去,握住风衷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笑道:“你看这样像不像以前,你刚出生那会儿我也这么牵过你的,如今怎么颠倒了呢?”
风衷记得,她出生七日便长成了少女,前七日一日一变,幼童模样时,刚成年的涂山九龄跟着母亲来看她,牵着她的小手在母皇山里走动,一路呵护备至:“哎哟慢点慢点,别摔着……”
第二次见面时她已成少女模样,涂山九龄挽着她的胳膊抱怨:“我母亲总说我没出息,管不了涂山族,唉,烦得很!管什么嘛,我才不想担那些个责任,恨不得一头睡过去才好。”说完自己哈哈大笑。
风衷也忍不住笑了:“可是女娲大神说哪怕只是个凡人,生来也有自己的责任,你便忍忍吧。”
现在这个当初口口声声说着最不愿承担责任的涂山九龄却为她承担了最重的责任。
郁途隔着结界冷冷道:“休怪我没提醒你,这轮回咒可是解不掉的,哪怕你是有数千年道行的狐仙,我也照旧可以带你入冥府。”
“嗬,口气忒狂,当老娘是普通凡人不成?”涂山九龄坐正身子,忽然闭眼开始施法,周身狐火缠绕,悉数往郁途身上烧去。
郁途浑身浴火,退到角落边被阴气层层覆盖才灭了狐火,身上却没什么,心口却是剧痛,元神又受了重创,便知她已用尽全力。
看来她是打算带着轮回咒沉睡了。
涂山九龄歪了歪身子,忙又握住风衷的手才稳住,她捏了捏风衷的手心:“种子啊,一定要恢复人间,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我一直等到今日,家母没了,上古神们一个个亡殁了,你不能放弃,不能啊……”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阵法里的光芒也淡了下去。
结界显出弱态,郁途忍着伤靠近,被陡然一阵生气震开,风衷坐在地上,怀里揽着涂山九龄,一手紧紧握着竖在地上的龙桑杖,手背上几乎凸起青筋。
“唉,你这是什么眼神,别担心。”涂山九龄靠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我早就想好生睡个觉了。”
洞外的曦光终于冲破了结界,刚要进去,听见一声巨响,抬头便见洞顶被穿出了一个豁口,郁途飞身而出,一接触日光便以阴气层层覆盖了自己,白袍之下一手握着方君夜的画卷。
青玄不甘心地追了上去,曦光想唤她已来不及,连忙进洞,就见风衷揽着涂山九龄坐在地上。
“她……”
“沉睡了。”风衷顿了顿:“永久的。”
曦光怔了怔,走过去揽住她肩头。
洞外传来急促的铃铛声,接着便是一声呜咽,涂山秀秀捂着嘴蹲了下去,身后紧跟而至的涂山奉顿时白了脸。
风衷垂下头去,额角抵着涂山九龄的银发,三界故人,如今又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