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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途操控着斩贺的身躯一直到了茫茫东海边才停下,月色之下的海面阴气翻卷,冥府入口赫然洞开。他伸手朝入口一指,画卷破空而来,在他面前展开,沉沉煞气溢出,往斩贺身躯里钻来。
后方穷奇怒吼,郁途转身时龙桑杖已从后方刺来,擦着他眉角而过,险些逼出他的意识。
煞气被生气震开,风衷从穷奇背上一跃而下,龙桑杖朝画卷掷去。
郁途一掌将之震开,飞快地将画卷一卷,抛入冥府入口,阴气弥漫遮掩,瞬间不见。
龙桑杖飞回风衷手中,她怒不可遏:“为了对付凡人你竟要动用这极魔邪物!”
郁途冷笑:“当初要不是他们的祖辈触碰了这极魔邪物,如何会弄到这般地步?这次我能发现他们踪迹,也是因为他们在路上射杀了我手下的毒蝎精,这就叫自作自受,本就该死。”
射杀毒蝎精的羽箭粗糙至极,绝非神仙妖魔所有之物,自然惹他怀疑。
风衷竖指,元神根基中的灵气伴随怒气直往他身上袭来,海面上阴气又卷开了冥府入口,一群狰狞的鬼怪扑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穷奇冲过去张口就吞了几个,风衷龙桑杖横在身前,鬼怪们无法近身,但她也被围着无法接近郁途。
郁途信步往海面的入口而去,忽然琴声乍响,海水扬起,挡住了他的脚步。
风衷侧头望去,半空中不合老祖凌云而坐,侧脸对月,悠悠拨弦。她面前那些鬼怪忽然像是魔怔了一般开始手舞足蹈,一边跳一边吱哇乱叫地想去跟他拼命。
穷奇都懵了,退后两步看着这些鬼怪发癫。
不合老祖将琴一按,冷冷道:“跳得不怎么样,老夫不甚满意,重新跳!”
琴声又起,比先前更快更急,鬼怪们这下跟抽了筋似的,一阵乱颤,当真是群魔乱舞。
风衷趁机以藤蔓拖住了斩贺的身躯,将他重重一拽扯了回来。
郁途摔在她面前,身形迅速隐入了阴气,瞬间到了她背后,一把扣住她往后拖去。
不合老祖的琴声利刃般袭了过来,郁途低哼一声停步,斩贺的肩头被割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淋漓。
风衷忙道:“别伤了他!”
不合老祖的琴音顿了顿,再响起时震向了那群鬼怪。
郁途趁机将风衷又往后拖了几步,阴气席卷而来,包裹住她周身,风衷眼前一暗,不见月色,不闻海潮,陷在了如浆夜色里。
只有郁途缥缈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响了起来:“你这般为凡人付出有何用,他们可曾顾念过你?”
阴寒袭来,风衷心魔又起,不禁呼吸一滞。
郁途的声音挥之不去,似来自天外:“你以为他们有人真心待你?若非三界颓败,你成了凡人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你从高高在上的上古神跌落至凡人,他们反倒趋之若鹜,为何?还不是因为你可以留后,所有人接近你都是为了留后,你在他们眼里就只有这个用处罢了。”
“天界的神仙没了神性,凡间的蝼蚁没了聪慧,只有你还以为他们有救,分明是犯傻。”
“他们只想着自己,没有人帮你拯救这凡间,一个都没有。”
“你被女娲教导爱护世人,可曾有人爱护过你?”
“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风衷的脑海里闪现过诸多场景,谄媚奉承的岐云,求她借血的青离,挡在明夷身前的斩贺……
女娲大神见不到了,小黑只剩了魂魄,涂山九龄也为了她沉睡了,连曦光也不再出现。没有人与她同行,这条路只有她独自走,她是种神,可他们眼里只看得到传承后代,看不到让人间恢复生机。
她喉中一甜,撑着龙桑杖跪在地上,周身如坠冰窖。
郁途的意识贴到了她耳边:“最了解你,最在意你的只有我,你何不另选一条路呢?”
铿然一声琴音,风衷心神一振,身形一转,拔了龙桑杖扫了过去。
月色已隐,天色青灰,大海静默,她又回到了现实,郁途被震退几丈,肩头伤口仍在流血,幽幽道:“真是冥顽不灵。”
风衷冷哼:“彼此彼此。”
不合老祖跃了下来,抱琴立在她身后。
郁途扬了扬手,阴风卷去,躺了满地的鬼怪消弭成了云烟。他屈指按在心口,冲风衷笑道:“你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嫁给这凡人,看来这凡人有些不同,待我带他魂魄入冥府去好生询问一番。”
风衷想要阻拦已来不及,驱使穷奇窜过去时,他的手指已经重重按了下去。
斩贺眼中幽蓝退去,身躯软倒在地。
风衷连忙跑过去,探了探他鼻下,已经没了气息,起身便要去追郁途,被不合老祖拖住了手臂。
“他魂魄还在。”他指了一下斩贺的腰边。
风衷一怔,蹲下来在斩贺腰边摸了摸,有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被兽皮卷了几道掖在了腰上,翻出来一看,原来是她当时分给他们的那块补天石碎片。
她看了一眼不合老祖,逆着月色看不清他神色,又看一眼手中石头碎片,似乎的确有魂魄气息,用龙桑杖一指,生气团团包裹其上,催生出了其中的神力。
陡然间石块神光大盛,神光里面映出了斩贺重叠了三层的生魂,紧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一般。
穷奇不禁舔了一下唇,看见风衷脸色不善才忍住了一口吞下去的冲动。
“原来补天石可以封存凡人魂魄,难怪不入冥府。”郁途的意识竟还没离去,远远自海边飘来。
不合老祖四指一扫,琴音流泻,周围结界波光流转,防着他的意识再接近。
风衷瞬间便明白了,补天石能封天之漏洞,神力甚至比封印还强,要封存凡人魂魄再容易不过。一定是郁途的意识操控了斩贺的躯体后,补天石出于庇护自行封存了他的生魂。
她一直在想凡人如何在那谷中传承了千年,如今想来,也许就是因为补天石这封存之力。山谷四周的补天石封住了凡人的气息,他们死后的魂魄亦被封在谷中,不入冥府,再在谷中投生降世。
补天石的神力非同小可,但到底是如何封存魂魄,又如何释放出来让他们转生,她就无从得知了,或许这是女娲大神以另一种方式在庇佑凡人。可惜千年时光荏苒,生机流失,终于到如今连补天石也无法助他们转生传承了。
天光又亮了一份,风衷知道郁途在蓬莱一战中伤得极重,无法久耗,不再分心顾忌他,专心以灵力探入神光之中唤醒斩贺。
神光熠熠,斩贺被唤醒,睁开眼开看了看风衷,有些茫然,好似不认识她一般。
“斩贺!斩贺!”
风衷接连叫了几声,面前生魂终于有了反应,还是懵懂茫然的模样:“你是……”
她一惊:“你不认识我了?”
斩贺看了她许久:“神女……”
看来被封存久了会如同饮了忘川河水一般忘却前尘。风衷咬破手指,借着灵血之力伸手入了神光之中,扯住了斩贺的手腕。
姻缘天定,而缘定三生,既然他们被三生镜揭示有姻缘,那双方魂魄的手腕上就会缠有姻缘红线,虽然虚无不可见,但拽着他的魂魄定能感知,借着这红线之力要拉他出来会容易许多。
“待会儿出来之后就往自己的身体里冲,明白了吗?”
斩贺点点头,尽管还有些发懵。
风衷凝神拉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低头看向手腕,试了又试,半分没有感受到有红线缠缚。
她愣了愣,收回手,干脆捡起石头碎片在他心口一压,竖指念诀,以生气压迫他魂魄进入身躯。
不合老祖的手掌附在了她背后,叫她顿时灵气大振。这毕竟只是一小块石头,有他的神仙之力相助便好办多了,石块上的神光隐去,斩贺终于魂魄回到了体内,霍然坐起身来,转着头四下张望,尚且还不知发生过什么。
风衷捡起那块石头碎片,用龙桑杖给他愈合肩头伤口,起身看了看,海面上阴气已散,冥府入口早已不见,头顶天色已然大亮,郁途似乎走了。
不合老祖将琴背去身后:“冥神今日应当只是来一探究竟,暂时不会贸然下手。”
风衷点了点头,蓦然跌坐在地。
每次经历心魔都是极大的损耗,她实在疲惫至极。
不合老祖伸手来扶她,斩贺已经慌张地握住风衷手臂,他收回手,也不多言,跃上云头离去。
“诶?”风衷想向他道谢已经不见了他踪影,只好作罢。
她将那块石头碎片又递给斩贺:“回去后叫大家用绳子把这石头绑起来戴在脖子上,以后都要贴身戴着,知道了吗?”
斩贺一手扶着她,一手接过石头紧紧捏在手里,重重点头,虽然不明白原因。
还没走到山谷,老远就听到明夷高声呼唤他们的声音,乘雷的嗓音最大,好似滚雷炸在耳边。
斩贺应了一声,他们很快便循声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们去哪儿了。
明夷看到他肩上的血迹,皱眉道:“又有妖怪来了吗?”
风衷道:“不用害怕,以后小心点便是了。”
明夷看她脸色不好,不再多问,扶着她往回走。
风衷累得很,到了木屋前叮嘱了大家几句,钻进去屋里合上门睡了。
明夷叫斩贺也进去,斩贺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成婚的事,犹犹豫豫地走去门边,却见穷奇横躺在门口,也没变回幼崽,那么巨大的一只妖兽,面貌狰狞,浑身火红,毛一炸全是尖针,牙一龇便是利刃,他不禁退后了两步。
明夷知道它厉害,不能硬来,无奈对斩贺道:“你回去先睡一觉吧,晚上等神女醒了再来。”
斩贺垂着头往栅栏院去了。
风衷在木屋里已经听到了动静,合着眼,心思百转千回。
草草睡了一觉,后来是被穷奇闹醒的,起身见天已经黑了,变回了幼崽的穷奇双眼在夜色里泛着幽幽红光,闹着要吃东西。
风衷懒得动,叫它自己去栅栏院里,反正大家都会给它留吃的。
穷奇便不管她自己跑出屋去了。
它刚走,明夷到了门口,一手端着吃的,一手举着火把:“神女,你今天脸色不好,多吃点吧。”
风衷接过来,又见她将身后的斩贺推了过来,一直塞到屋里来,斩贺只能挨着门坐着。
“昨晚一定很凶险,神女真是辛苦,成婚也给耽搁了,今晚补上吧,以后斩贺就住在这里陪伴神女。”明夷说完就想给她关门。
“等等。”风衷端着碗走出屋来:“我刚睡了一觉,兽皮都乱了,你进去帮我铺一下吧。”
明夷点点头,把脚蹭干净了才进了屋里,一直走到里面,给她整理兽皮。
风衷喝了口碗里的汤,一手取下腰间别着的龙桑杖,在门边一竖,藤蔓滋生出去,缠住了她的双脚,明夷惊呼一声,被藤蔓绊倒,摔在兽皮上。
“神女?”她吃惊地转过头来,斩贺也愣住了。
风衷朝远处唤了一声,乘雷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神女,你叫我啊?”
风衷一手搭在龙桑杖上,朝屋里努努嘴:“你做个见证,今日就让明夷与斩贺成婚吧。”
“啊?”他呆住了。
屋里的斩贺也傻了眼,怔怔地看向明夷。
明夷挣不开藤蔓,瞪着他道:“快给我割开!”
斩贺摸出了卷在腰边的小刀,刚要伸过去,却听风衷道:“你还是等她肯了再给她割开吧。”
他一怔,又收回了手。
“神女,成婚的是你啊!”明夷额头都沁出汗来:“我们只能靠你才能生娃娃啊。”
风衷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今日未曾感觉到红线她便觉悟了:姻缘是天意,屡次成婚不成也是天意,也许女娲大神安排了这姻缘,却觉得还没到时候去履行。可能要等到她与斩鄂真正缠上红线的那一日,可能还有别的契机,总之绝不是现在。
她摆摆手,叫乘雷回去告诉大家,冲屋里的二人道:“就这么定了。”
明夷急了:“那姻缘呢?”
风衷为使她安心,找了个措辞:“许是我记错了,我只是喜欢斩鄂这个名字罢了,与我有姻缘的说不定另有其人,你将这姻缘忘了吧。”
斩贺附和:“对,神女说过她喜欢斩鄂这个名字的。”
明夷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风衷将木门合上,端着碗朝远处走去,坐在关口的大石上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吃着吃着忽然瞥见头顶山峰上不合老祖的身影,刚朝他一招手,他又不见了。
她撇撇嘴,将剩余的吃完,接着就愣住了。
糟了,住处让给他们做洞房了,那她今晚睡哪儿啊!
她有些泄气,叼着碗边,抱着胳膊蹲在大石上无奈望天,权当守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