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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三途之地既已有了变故,那他处又岂可安然无恙?莫说毗邻的妖界,便是远在三途河对岸的凡间都已哀鸿遍野了。
万物赖以生存的大地一旦崩陷,这世间便再无神物可使之复原。及至此时,这世间无有可处身世外之人,也无有可袖手旁观之妖。且不论那等寻常妖怪,便是素喜隐匿于世的狐族、羽衣族、雷狼族……乃至于女娲后人,一干妖怪异兽皆都不约而至,又各显神通以期力挽狂澜。
但后土之威远在群妖之上,饶是四方神兽与饕餮等凶兽齐齐上阵,也难敌后土抽调大地灵气的速度。更有甚者,他们的力量还会反被后土夺取。
一时间群妖叫苦不迭,奈何由不得收手退出,只能苦苦死撑。
“为何后土会被触怒至此!”不知缘由的饕餮不由蹙眉奇道,“自天地分界,三途鼎立之后,作为大地化身的后土便再也不曾
现身于世过!到底是何人在兴风作浪,引得后土不顾天塌地陷,硬是要以人形现身?”
“嗤——生途,死途,妖途,三者交叠,是谓三途。后土既管生死轮回,又是世间万妖的创造者。”杜莎甩尾冷笑道,“如此高位,他久居其上,诸事随心由性,早已养成了自尊自大的脾气。照我看,必是他无事生事的闹脾气吧!”
随即她又望着祭舞中的青衣嘀咕道:“我倒是没有想到她能有与后土抗衡的力量!”
“哼,无需你解释我也知罪魁是谁!”饕餮肃容道,“若没了那肇事者,料想后土马上就能冷静下来。我现在便去吞了那个季厘国人。”
说罢他身形一闪,竟是直接朝青衣冲去。
青衣专注于祭舞,并不曾觉察突袭,倒是退守在侧的蛮牛和方舟感知敏锐,及时挡在了前头。
后土以土石为铠甲,将温玉的身躯重重封锁于其中,仿佛这样做,便可以抵挡青衣的祭舞之力一般。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过是徒劳,他的神识依然在不可抗拒的脱离这个肉身。
当青衣踏着族人的肩膀飞跃上后土那急剧壮大的身躯之上时,躲藏于厚重铠甲内的后土终于再难支撑。
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而那由土石铸就的如山身躯也随之炸裂开来。
隐藏其内的温玉终于得以现身,而覆于其面的那半边面具早已碎裂。
“阿郎!”
方舟急忙上前接住温玉的肉身,又以身躯为盾,好护他周全。
与此同时,整个大地为之一震,并有无数黑红相间的激流突然自地下喷涌而出。
群妖初时并不知其为何物,等叫那黑亮如漆的游走之物绑缚住了身躯,他们这才面露惧色,并开始用力挣扎起来。
濒临崩溃的大地一旦失去了□□之力,便再难承受账房先生的破坏了。泛滥成灾的长发一点点的侵蚀瓦解了坚硬的地壳,使得坚不可摧的磐石出现了数以万计的细小裂缝。
只听得一声高昂深沉的龙吟,遍身裂痕的无名自内而外的炸成了碎片,而被困于磐石内的烛龙也终于得以脱身。
刹那间,日月光辉大盛,又有流火如暴雨般冲刷而下。群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就那般颤抖着屈服于烛龙的可怖的威压之下。
身为厉鬼的素兮难敌烛龙的霸气,被迫从青衣体内脱离。青衣早已力竭,此时素兮一去,她便再难支撑,霎时就朝深渊坠去。
“三郎——”她朝天遥遥伸手,口中则无力的呼唤着黑三郎的名字。
急冲上苍穹的烛龙似有所感,当即旋身甩尾,复又从高空疾驰而下。
隐于火鳞下的肩臂须臾间便已探出,化出半人之型的他合拢手掌,并以近乎谨慎的姿态将青衣接在手心之中。
青衣微微睁开眼睛,但见灼灼金光之内有一巨像。
他的长发如飞蓬的流火烈焰,熟悉又陌生的脸上隐含威严,当他俯身朝自己低下头来的时候,她的视野便只能容下他那双眼睛。而那双半明半晦的眼瞳里,则清晰的映出了她的形貌。
天地早已在他的甩尾间颠覆,从今以后,这世间便再也没有日出月落,也不再有四季轮回,有的只不过是烛龙。
但后土似乎并不死心,虽然离开了温玉的身躯,但他依然还有办法。
这回他不再寄身他处,却是直接回归了大地。他以无穷的力量掀起地皮,企图用大地造出一个辽阔巨大的牢笼,将出现在这里的所有生灵都齐齐囚困于其中。
烛龙势必不愿再被封印,不等那万丈高墙逼近,他便已经高吟着一飞冲天。
他一动,天地便为之震荡不已,狂烈的飓风肆虐于大地之上,哪怕后土是大地的化身,也难以抵抗其甩尾间引起的浩劫。
后土的怒气牵连甚多,若说烛龙现身引发了灾难,那后土的行为则如雪上加霜。
世间万物皆受其害,更遑论身处附近的费家人了。若非账房先生及时用头发护住他们,只怕这会儿他们都已经葬身于深渊和火海之中了。
费老腰有旧疾,如今连番闪躲,又是不小心扭伤了。他年岁已大,倒是不怕死,但他的生徒和儿子却还年轻的很,他很是不愿叫他们一道儿赴死。
“我先前测算过,黑三郎运势极盛,此番他借势而出,料想今后也只有顺遂之事了。”他一面撕下衣襟为书呆子蒙眼,一面对门徒们道,“他已经按他所言的那般破了磐石,如今该轮到老夫实践诺言,为他镇住后土了!”
“师父!”门徒们忙整装待发道,“我们该如何行事,方可将那后土封印?”
“老夫一人即可!无需你们帮忙!”费老咬牙将书呆子推到门徒跟前道,“你们速速带了惜时这蠢儿一道离开这里!”
说罢他便踉跄着朝危险的地方奔去。
只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此时后土没有形体,费老对着不断崩溃的土地暗自痛悔,直恨自己先前犹豫不决,没能痛下决心去做那弑神之事。现在再要动手,却是难上加难了!
“只能放手一搏了!”他狠跺了下脚,而后快速捏诀,竟是动用了他所学之中最最狠厉的禁咒。
因此咒术太过强劲,若无定心珠,施咒者往往会自伤其身,乃至于走火入魔。但眼下费老已经顾不得了。
一时间珠玉漫天狂窜,连带着门徒们袖中的珠玉也跟着跑了出来。
烛龙巍然不动的悬停于云端,任由后土将高墙越垒越高。顽皮的浴火嗅见青衣的气息,便扭着尾巴自烛龙的头发里爬出来,然后又如乳燕投怀便欢欢喜喜地扑到青衣怀里撒娇道:“娘娘——娘娘——浴火好想你啊——”
“好孩子!”青衣微笑着搂紧了浴火,然后又神情凝重的探头去看地上的情况。
费老的珠玉一出,引得群妖惊惧不已。但后土怒气障目,对此竟毫无反应。直到所有珠玉都各归其位的没入地下之后,他这才觉出不对来。
后土的怒气登时有所转向,他不再一味围困烛龙,转而开始攻击费老。
费老用禁咒本就危险,如今再受攻击,心神一乱,便忍不住喷了一口血出来。
这下子可坏了事了,原本极为驯服的珠玉登时就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费老惊急之下,竟生出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来。
只见他反掌狠击自己胸膛,待到呕出血后,他便抖着手醮了自己的血在衣摆上凌乱的写了一堆咒语。末了他又双手合十,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的朝前走。
门徒们见他一脸决绝,忙暗暗着急,只怕他这是狠了心要牺牲自己。
正当费老就要步入符阵之内之时,地面突然塌陷了下去。费老没了立足之地,登时就朝地心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锁链凭空而现,他这才免于落入深渊的厄运。
他下意识顺着那锁链向上望去,然后便发现及时出手相救的人正是青衣。
只是他人虽得救,但也因此失了时机,又叫那后土躲过去了。
“这下可糟了……咳咳咳——”费老心知自己一鼓作气不成,再要试,威力便不必初次了。
后土仿佛也知道这点,是以当面有衰色的费老再度捏诀念咒之时,他反倒主动地凝聚了部分神识,并以巨大的泥偶之躯现身于费老面前。
费老捏诀的手抖得十分厉害,连带着嘴角也有血沫溢出,最后不等咒语念完,飞舞在半空中的珠玉便齐齐掉了下来。
“哈哈哈——凡人终究是无用——”后土借泥偶发出沉闷的嘲笑声,同时还不忘讽刺道,“连送上门的机会,你们都没本事握在手里——”
“……印——”
后土的狂笑声截然而止,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嵌入了无数珠玉。
费老很是惊奇,他下意识回头望向自己的门徒,却见门徒们皆都是一脸错愕的盯着前方的书呆子看。
蒙了眼的书呆子松开捏诀的手,然后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中走到后土面前。
后土的眼中迸出怒光,当书呆子用牙咬破自己的手指,并游龙走凤般的在他身上绘出一串意味不明的符咒之后,他方才如失去神识的泥像一般变得了无生机。
“我儿……”费老见书呆子突然开了窍,一时激动的老泪纵横。然而不等他再多说两句,就看见书呆子脑袋一歪,就那么径直昏倒在了封印后土的泥像面前。
后土被如此轻易的封印了,这叫群妖着实有些无法相信。但随着大地动乱的逐渐平息,他们这才相信后土是真的被控制住了。
“恭喜主人!”蛮牛与一干将士喜出望外,便齐声道贺道,“囚困于地宫下数万年之久,时至今日,主人终于重获自由了!从今往后,大千世界,将任主人肆意遨游!”
“三郎!”青衣下意识抬头看烛龙,突如其来的惊喜叫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烛龙眼中带笑,一看便知他心中也是十分欢喜。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就听得一道洪亮的声音喝止道:“万万不可!大人,还请你重回地穴!”
话音未落,就见数个仪容甚为华贵的人自远处飞来。
青衣绷着面皮细细一看,见他们有男有女,各个都生得颇为出众,且气息也十分强大,实力虽不及后土,但也算的强敌。
烛龙一眼认出他们的身份,却是麒麟凤凰一类的祥瑞之兽。
这些家伙平日里不出现,一到紧要关头便会冒出来。烛龙深知他们的来意,瞳孔微不可查的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浴火虽然年幼,但也知道那地穴不是什么好地方。爹爹千辛万苦才离开了那鬼地方,现在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张口就要他回去,浴火听了怎么能不生气。
“爹爹才不要回去!”他气呼呼地叫道,“我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才不要你们这些坏家伙管呢!”
说着他又撒娇似的摇着青衣的手问道:“娘娘,我说的对不对?”
青衣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浴火的脊背,然后凝声质问来者道:“为何?三郎被后土囚困了数万年,难道他就合该做那不得自由的囚犯吗?若你们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莫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青衣小娘子……莫要生气……”为首的女子貌若为难地道道,“并非是我们刻意同大人过不去,相反,对大人数万年的牺牲,包括我们在内的生灵都铭感于心。但即便如此,大人也是不能随意出来行动的——”
“你这话我却是听不懂了!”青衣冷声道,“如果你们要说什么需要他的灵气供养世间万物的话,那便不必继续说了!这世间厉害的角色多了去了,便是你们几个轮流去做那贡献灵气的祭品,也是绰绰有余的!人人都能做的事情,为何偏偏得要我的郎君去做!”
“并非如此……”女子见青衣恼怒,只得苦着脸辩解道,“大人的存在,便是他的厉害之处。他的眼便是日月,晦明皆在一瞬;他的呼吸便是冬夏,四季轮转皆在他一念之间。他若是不食不寝不息的留在地穴之内,便可令世界运转如常,但他若离了地穴在外游走,则天翻地覆都不足以形容后果。我想小娘子你也并非那等铁石心肠的人,倘若这世界都毁了,你们又如何能从中得到幸福满足之感呢?我们也是为了这世间的万物苍生着想,这才不得已来劝大人的。”
青衣银牙暗咬,只恨自己不是那等能言善辩之人,无法将他们的话尽数驳回。但同时间她的理智又告诉她自己,这位女子说得的确是事实。
“三郎!你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对不对?”她犹不死心,复又期待的问烛龙道,“我们可以选个地方定居,然后你就可以像以往那样化身黑三郎出来啊!”
沉默许久的烛龙这才低声道:“我原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如今看来,却是不得如愿了。”
他不过是开口说了几句话,天象便有异变,而大地也开始动荡起来。
群妖原以为镇住后土便可相安无事,不料烛龙随意的一举一动都会令浩劫再起。
这下子他们便齐齐倒戈,也开始催促烛龙速速回地穴了。
形势瞬间逆转,除了原本就追随黑三郎的蛮牛和一干将士之外,剩下的妖怪皆都希望烛龙能回归原位。
浴火见大家都欺负爹爹,气得脸都红了。待要过去教训他们,又被娘娘死死抱着没法动弹,最后他只能气得用力抽尾巴。
青衣气恼之余,又十分心疼黑三郎。待要狠心做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又着实做不到。如此内心矛盾非常,令她着实有些难受。
“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会如何了!”烛龙冷笑道,“我这便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就有两颗璀璨的宝珠自他发间飞掠向地穴。
群妖只当烛龙深明大义要回地穴了,各个欢喜非常。
不料烛龙非但没有回去,反倒有一青龙摇摇欲坠地自地穴中飞出,又有两颗宝珠绕着一面菱花小镜紧跟其后。
青衣只觉那镜子十分眼熟,定眼一看,却是昆仑镜。
“我这便带你们去那无需顾虑的地方!”烛龙低声安抚青衣道,“看好了——”
说话间他便突然扬手将青衣和浴火用力抛向高空。
青衣猝不及防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就抱紧了浴火。而浴火则是紧张的用尾巴死死缠着青衣。
只见烛龙屈指成爪,又以尖利的爪尖抵住昆仑镜的边缘,随即他手下一个用力,竟硬生生将不及巴掌大的昆仑镜拉扯至能数丈之宽。
银亮的镜面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群妖被晃的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大地忽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地动山摇之间,烛龙已经伸手将青衣和浴火重新笼于手心,然后长尾一甩,就那般坚定地朝镜面冲去。
群妖终于觉出不对来,待到睁眼一看,就只堪堪瞧见一截金红色的尾巴一点点消失在幽深诡秘的镜子里了。
群妖大惊,未及反应,就又见那从地穴中飞出的青龙也跟着飞入了镜中。
烛龙一去,天空顿时暗无天色。
群妖霎时吓得胆都要破了,都道日后恐再无日月,只能永世陷入黑暗混沌之中了。
但这份恐慌很快便被总结了。不过数息的功夫,原本一片黑暗的世界突然又恢复了光明。
群妖大为惊异,待到惶惶然环视一圈,就赫然发现半空中的昆仑镜正在急剧缩小,而镜前又有一半人半蛇的少年郎正一脸呆滞的僵立在那里。
无故被排出镜中界的浴火又惊又急,慌忙又一头朝昆仑镜撞去。然而不管他尝试多少次,他都会被吐出镜外,直到昆仑镜变回原本的大小,而镜中界也消失不见后,他方才捧着镜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娘娘——爹爹——不要抛下浴火一个人啊——娘娘——”
他一哭,天象便骤然大变,一时大雨滂沱,狂风肆虐。
群妖终于认出他是烛龙之子,因恐他也消失不见,是以大家便争相上前围捕他。
岂料一阵哄抢之后,无妖得手,那小烛龙终究还是消失不见了。
至此之后,这世间便再无妖怪得见烛龙。
后记
披星戴月的离开三途之地之后,方舟这才揭开马车的门帘请示道:“阿郎,我们已经离开三途之地了,接下来我们该前往何方?”
只听得温玉柔声反问道:“如今三途川客栈已经没有了,那妖怪们自然会涌向凡间猎食。你说,凡间妖怪最少出没的地方会是何处?”
“季厘国人最多的地方,便是妖怪最少的地方。”方舟沉稳道,“重阴山或晋地。又或者,去除妖师群集的杭州也不错。”
“重阴山我不甚喜欢,费家人着实难缠,两处都不合适。”温玉轻笑道,“还是去爹爹那里吧!”
“是!”方舟应答一声,复又驱赶起马车来。
随即他又听得车厢内的温玉轻笑道:“真是个小哭包,你娘娘就不爱哭鼻子!”
“啾啾啾——”
“莫哭啦,等见到你外公,肯定就有办法见到你娘娘啦!”
“啾啾啾!啾!”
“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