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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帝带着几个孩子,在众多侍卫的拥簇下,回到了燕京城。
尽管他已经不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了,可是他现在拥有的尊崇并不比以前逊色。
当了皇上的容王还是亲自过来迎接他,并送他住到了曾经的容王府里,也就是仁德帝如今居住的府邸。
自从仁德帝禅让之后,原本皇宫的那些妃嫔,因身边也都没有子女,那些没宠幸过的,全都打发出去嫁人了。那些被宠幸过后的,也都随着各家意思,有愿意留下来的继续侍奉仁德帝的,也有要去出家为尼的。
而仁德帝自眼盲之后,对床事更是兴致全无。渐渐地,这后院之中女子知道这么苦守无望,又听仁德帝的意思竟然出去的,一个个都设法求了,就这么出府去了。
以至于到了最后,仁德帝身边留下的也不过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妃嫔。
这几个妃嫔之中,自然包括柔妃,不过柔妃一心顾着竹明公主,对于仁德帝倒是并不上心。
说到底,守着这么一个眼盲的男人,又不能给她子女,苦守一辈子也没用啊。
还不如尽心照顾竹明公主,只要竹明公主在,仁德帝也不会亏待自己的。
而其他几个妃嫔,开始的时候都被仁德帝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吓到了,如今都是不敢上前的。
容王见此情景,自然也想到了,便想着挑选一些细致周到女子送到皇兄身边,服侍他的日常起居。
可是仁德帝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大手一摆,淡道:“如今我身边有冯永,也就够了。”
冯太监在仁德帝身边多年了,倒是他用习惯了的。
容王见此,也不多说了,恰好此时到了晌午时分,于是便陪着仁德帝用膳,因想起竹明公主,便命人将竹明公主也唤了来。
既然竹明公主过来,柔妃自然也陪着过来了,当下四个人一起用了午膳。
柔妃对待竹明公主,真个也是尽心周到,只是竹明公主性子总是有些怯懦,偶尔别人一个眼神,她都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待到晚膳结束,容王又陪着仁德帝坐了一会儿,说起如今欧阳大夫那边的进展来:
“欧阳大夫原本有个师弟,对医治眼疾极为擅长,只是他们失散多年了,如今正派人找着。待找到那位师弟,皇兄的眼疾便有治了。”
仁德帝从旁听着,眉目舒展,从容地道:“这眼疾是否能治好,我如今倒也不并不在意了。现在再也不必看奏折,也不用每日早朝,我养养鸟听听风,这日子过得倒也舒心。”
容王听得这话,却见皇兄神色间早已没有了前些日子的焦躁,虎眸中透着闲淡,坐在那里,意态从容,倒有几分悠然看南山之势。
见此他不由一抹淡笑:“皇兄若是喜欢西山的行宫,以后每年这个时节,倒是都可以去一趟。”
仁德帝手指轻轻地敲了下桌子:“去过一次也就罢了。”
容王听此,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黑眸望向仁德帝,可是仁德帝却低首品茶。
一直他也没再多问,只是又随口说起了竹明公主,聊了几句后,这才离开。
待走出王府,容王便召来身边暗卫,低声吩咐一番,那暗卫随之去了。
如此过了两日,当容王听到属下的汇报后,不免有些诧异。
他这个皇兄,他是知道的,素来便从未有什么女子能放到心上去,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也是如此。
不曾想,如今眼盲后,竟然和一个山野女子有了这番交道。
且听属下汇报,那山野女子虽性情开朗,可是相貌却极为平凡,想来若是以前,仁德帝怕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如今,倒仿佛是上了心的。
容王握着手中的御笔,拧眉不解地想着,既如此,为何有舍弃那山野女子,就此回了燕京呢?
到了晚间时分,就寝之前,他随口和阿宴提起此事,阿宴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不可思议之余,她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皇兄年长那女子十八岁,如今眼盲,且又……”阿宴声音放低,略过此话,却是继续说道:“皇兄心中,怕是会想着不愿意连累她吧。”
这其中,怕是还有些许自卑,只是这话阿宴却不好直接说出的。
容王听着,不由蹙眉:“皇兄若是喜欢,别说是一个乡野村女,便是王公贵女,哪个敢说一个不字?又何谈‘连累’二字!”
阿宴斜眼看向容王,却觉得他面目带着些许冷意,那个样子,仿佛是他皇兄看中了谁,他便直接抓过来塞过去的样子。
当下唇边勾起一抹笑道:“是啊,你们兄弟二人,看中了谁,拉过来就是了,天底下谁敢说个不字,也犯不着管人家愿意不愿意!”
容王看阿宴笑意中隐隐的嘲讽,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他依旧不解:“皇兄虽年长那女子十几岁,可是此时正当壮年,且又生得仪表堂堂,便是如今眼盲,那也难掩风姿。此山野女子既能得皇兄赏识,想来并非愚钝之人,定能慧眼识英雄,仰慕于他。”
阿宴听着这话,不免想笑,其实他这话说来说去,很简单的一个意思,那就是:既然我皇兄觉得你好,喜欢了你,那你一定不是普通女子,你不是普通女子,就该看出我皇兄多么的迷人,就该喜欢上我皇兄。如果你不喜欢上我皇兄,那你就是有眼无珠,就不值得我皇兄喜欢。
看着容王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努力憋住笑,想了想却是道:“你说得倒是也有道理。这种事儿,总是两厢情愿,既然皇兄有意那女子,总不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依我看啊,你快去把那女子寻觅了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若是她对皇兄也是有意,便把她放到皇兄身边,时候一长,这万万没有不成的事儿。”
容王其实正有此意,当下点头道:“原本就觉得皇兄身边缺了一个知心的人来照料,若是那女子来了,倒是恰好。”
既然定下了这个主意,容王便又命人去查,却恰好此时欧阳大夫那边来了消息,却是那个师弟已经找到了,只是前些年已经发誓再也不医达官显贵,是以不愿过来,却派了他的女儿前来为仁德帝医治。
容王听了,自然不悦,可是欧阳大夫却忙劝道,说是那女儿尽得了她父亲的衣钵,于医术上颇有灵气,未必比她父亲差了哪里去。
容王依然不喜,可是想到那些神医总是有几分怪癖性子,若是强让他来,他不高兴了,未必就尽心尽力,当下也就同意了让那神医的女儿前来帮皇兄医治。
此事也是巧了,恰好追查那山野女子的过来禀报,说是那女子便是神医的女儿,是个姓潭名青苹的。
阿宴知道了这事,顿时觉得此事妙极了:“这也实在是一桩良缘,便让那青苹姑娘去皇兄身边医治吧。”
容王这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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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帝的心确实已经沉静了下来。
他慢慢地接受了自己无法视物这件事,并开始安然于这样的日子。
也许是不必再看那些看不完的奏折,不必处理那繁杂的政务,更不必应对朝臣们的尔虞我诈阿谀奉承,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日子渐渐轻快起来,仿佛整个人都比以前放松了。
他每天依然早起,不过脚步再匆忙,而是悠闲地在碧波湖边打一趟拳,或者练一套剑。
这个王府其实当年是父皇赐给他的,这可真是一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只可惜他从来没有细心地观赏过这个园子。
如今眼睛瞎了,他坐在碧波湖的石头上,细心辨别着秋风吹起落叶的声音,侧耳听着湖水荡漾中,那鱼儿吐泡的细微声响。
有时候他会干脆躺在那渐渐干枯的草坪上,嗅着空气中清新温暖的干草味,想念着那个背着竹筐,站在溪水边的姑娘。
他想着,自己离开后,青苹也许会有些失落吧,毕竟曾经那么一起说笑过的人,就这么不告而别了。
可是她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她会依旧上山采药,会去参加村里的流水宴,会和她的阿旺哥哥嬉戏。
其实她年纪也不小了吧,用不了多久,也该定亲了,会嫁给那个阿旺哥哥吗?
嫁了后,她会夫唱妇随,还是依旧每天上山采药治病救人?
不管选择哪一个,她应该都会平淡而幸福地过完她这一辈子。
这是一个太平盛世,大昭国在永湛的治理下会国泰民安,那位叫青苹的姑娘,可以就那么安然地度过属于她的几十年太平岁月。
等到她容颜逐渐老去,等到她老得再也无法背起竹筐爬山采药,她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曾经陪着她上山采药,那个曾经把外袍递给她的路人?
仁德帝闭上无法视物的双眸,心底忽然涌现一种从未有过的哀伤。
他十四岁丧母,父亲对他视若无睹,十七岁成亲开府,十八岁几乎是被流放一般前去边塞,苦守边疆十年。其后便是杀伐征战,兄弟相残,踏上帝位,俯瞰天下。
这一路行来,他从未回首来时路,他只能紧握手中长剑,一直前行,为自己,也为母亲亲手托付给自己的弟弟,拼出一条血路。
女人,其实他有过许多,然而如今能够回忆起的,只有孝贤皇后临死前的产房里,那血腥闷热到几乎让人窒息的味道。
就在此时,一个小姑娘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皇伯父,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