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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特别的一天苏颖本已与漠北宗师打成平局谁知却在同一日华山少侠也见识了天外之天那“人上之人”已达武术极境以越想像的能耐连破玄关那身武功震惊了苏颖如果娟儿没有赶来谁也不晓得胜负究竟会如何。
练剑以来不曾受过一分一毫的外伤现下额头裂开了寸许长的伤口嘴唇也肿起破损这是生平头一回给人打伤也是生平头一回包扎绷带什么都是头一回……
对琼芳来说这也是很难得的一日生平头一回被人轻蔑、被人恶狠狠地教训回思宋公迈说话的嘴脸琼芳心里就有气。
回到了紫云轩华山上下各自安歇苏颖与琼芳暖了一壶茶怔怔对坐。
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众口铄金至今没人说得准。目下旗手卫官差大张旗鼓四处搜捕嫌犯阁揆何大人也差人过来致意只是众人口惠实不至连宋公迈也扛不起的重担谁又敢贸然去管?胡正堂茫然呆傻太医们也许有心推诿也许功力不逮总之他们推称无计可施。傻孩子还是傻孩子惊弓之鸟还是惊弓之鸟看来胡家老小只能自求多福了。
大败亏输……黑衣人以人武术威震京城也凭着诡异的身份恫吓了中原耆宿逼得众家武林高手噤若寒蝉。只是黑衣人没有料到一点他的霸道惹恼了琼芳。这位姑娘或许一个人不能成事可只要让她遇上了心爱的情郎事情便会有所不同。
在这悲苦的世间中琼芳受过一些挫折但这些挫折并未强悍到足使她惧怕怯步相反的黑衣人越是恐吓胡家老小越会让她茁壮就像是小小的种子只要有情郎的照拂与支持种子便能芽长大生出勇者的艳花灿果。
琼芳有着热情与自信。无论那黑衣人是何方神圣她都不在乎这不单单为了胡志廉而是为了她自己。她要告诉那群坏人人间不是地狱众生不该流泪人生该是热情洋溢、欢笑不绝的喜乐天堂。救助胡家孩子只是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不管事情多么艰难在她也是甘之如饴。
“哥我们出去走走。”
琼芳仰望着她的依靠紧紧抱住了苏颖情侣手牵着手一同走入满是霜雪的院中。
雪势已停藉着天光望去屋外积雪盈尺树头枝桠银白一片深夜中四下无人两人缓缓踱步紧紧依偎。琼芳默默望着情郎忽道:“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敢做。”
苏颖轻轻叹了口气他望着满天星光任凭雪花飘落掌中。琼芳见他有些郁闷可别是给宋公迈唬了她大眼溜溜一转眼看地下积雪颇厚拍手便道:“好啦先别理这些烦人事!我们来堆雪人玩儿!”不待苏颖说话自行捧厚实白雪堆到面前三两下便拱了个雪堡出来。琼芳忽道:“还记得么?上回咱俩堆雪人是什么时候?”
苏颖并未回话心中却满含浅菱。
当年华山上大雪纷飞苏颖这位少年掌门苦练剑法不成烦恼之余别无消遣便自行奔入后山逃避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出来。哪知深夜之间无独有偶居然遇上了另一个烦恼啼哭的丫头也在那儿闷闷地积堆雪人那便是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俏姑娘了。
这两人青梅竹马一个是天才剑客一个是玉雪阁主乃是天生的金童玉女二人在星空下含笑相对便让紫云轩后院生出诗情画意。琼芳捧了白雪过去笑道:“换你堆了。”
苏颖伸手接过默默无语间只是眼望琼芳。只见她含笑叉腰道:“怎么了?不会堆了?”苏颖哈哈一笑忽也起了童心。两人你加一堆我捧一团将那雪堡越堆越高不多时便已堆了个雪人出来。
苏颖捡来枯枝往那雪人头上一插做了个鼻子。他左手搂着爱侣右手指着雪人打趣道:“瞧这雪人气鼓鼓地模样好凶你说像不像哲尔丹?”琼芳哦了一声道:“我倒觉得它傻不隆冬挺似宋通明的。”说着拿了颗石子往雪人嘴里一塞道:“吃大蒜。”
两人互望一眼想起宋少主一口酒、一口蒜的凶暴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功告成两人相视相依内心万缕情丝当下凑头近靠在对方唇上轻轻吻了一吻。眼见苏颖嘴唇兀自肿着琼芳取帕裹入白雪替他冰敷止伤。
琼芳微笑道:“哥你怕么?”苏颖微微一笑道:“怕什么?怕你么?”
琼芳听他装傻登时不依当下摘了网巾使劲甩了甩一头秀媚声道:“哥当年我换上男装的时候心里就了誓只要受到了委屈我一定打回去。”说着凝视苏颖淡淡地道:“这你应该知道的。”苏颖搂住她的纤腰柔声道:“又想你爹爹了么?”
琼芳无语只从雪泥里脸掘黑土替那雪人画眉做嘴须臾间雪人浓眉下弯笑呵呵地成了个弥勒佛。苏颖低声道:“芳妹爷爷老了再多的仙丹妙药也不能让他返老还童现下很多事情都要靠你了。你得学着退让。懂么?”话声未毕便听琼芳大声道:“我偏不要!”她见苏颖脸色一颤忙趴到他背后秀散在情郎身上幽幽说道:“对不起!我不是要凶你。只是我觉得……我们不能让这些坏蛋嚣张下去你说是不是……”
苏颖低头一笑却没打话。他拿起地下的松子把玩过得半晌方才启齿道:“芳妹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苏颖平日笑吟吟地胸有成竹甚少露出为难容情。琼芳陡见了这幅欲言又上的神气心下自是一凛她有意掉转话头便朝他胳肢窝呵了呵痒取笑道:“有事瞒我?可是你和哪家姑娘相好却来哄我骗我?”
苏颖一把抓住她的手微微叹道:“芳妹我很思念师父。”
琼芳心下一凛赶忙正襟危坐不敢再胡闹了。苏颖十六岁接下掌门从此自习武艺宁不凡虽是他的师父师徒相处却不过几个寒暑说来时日甚短。琼芳与他交往多年自是熟知这些事情当下嗯了一声搂住了苏颖的臂膀在他脸上轻轻亲吻说道:“宁老师是天下第一高手长胜八百战要是他还在你便不会那么辛苦了。”
苏颖面露神往之色叹到:“可不是么?师父打遍天下无敌手生平不曾一败……那是何等豪气……“他把松球抛了抛怔怔又道:“当年他与剑神对决两人互问剑道真谛那剑神说‘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好生霸气震住了满堂宾客。可咱师父却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地回了八个字……”琼芳打断了话她接过松球替苏颖剥了几颗松子送到他嘴里喂了。含笑便道:“你说了好几回啦他说‘我就是剑剑就是我’。吓得剑神脸都青了……”
苏颖静静地道:“剑神本来脸色就青不是给谁吓得。”琼芳知道情郎见贤思齐含笑便道:“别提这些往事了。你还那么年轻总有一天也会是天下第一。”
苏颖微微苦笑他抬眼起来眺望夜空脸色转为严肃。低声道:“芳妹作为一个剑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师父有剑神也有。每个人都必须明白他的剑是什么他又为何练剑这是剑客的第一关也是最后的一关。”他手抚长剑幽幽地道:“跨不过这关别说是天下第一恐怕连剑都练不下去了。”
琼芳见他一脸沉郁心里有些担忧忙道:“宁老师告诉你答案了么?”
苏颖摇头道:“每个人的剑都不同纵使师徒之亲也不能瓜代。这个答案只能自己寻找。”他又捡了枚松球起来轻轻抛了抛叹道:“我至今练剑已有十二年日夜沉思我的剑是什么?我又为何练剑?我好几次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每到夜半无人、心头孤单之时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我还不能回答那个疑问……”琼芳柔声便问:“什么疑问?”
华山掌门两手捧起长剑抱入怀里自问自答:“苏颖你为何练剑?你真喜欢练剑么?固然赢的感觉很好可习练的路程好难熬更别说是输的时候了。那么辛苦煎熬你图的是什么?你死掉以后你希望留什么东西下来?”琼芳知道情郎剑道造诣极高如果能跨过这关必入无上境界。当即柔声道:“不要勉强许多事情慢慢想总有融会贯通的一天。”
苏颖浑似不觉他手握剑柄怔怔又道:“有时累了、想要放弃了可蓦然回赫然惊觉自己早已无路可走……不知何时剑已是我的一切逼着我不得不练它、不得不拜它……”说着说眼中含泪大眼灵气瞬间消灭竟然变得黯然无光。他转望琼芳低声道:“我一直有个感觉师父找错传人了。”
琼芳啊地一声慌道:“你别胡思乱想宁大侠是天下第一高手他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苏颖也没反驳只是怔怔出神。过得半晌忽道:“芳妹你见过我师父么?”
宁不凡最后一次露脸乃是在封剑退隐大会上。琼芳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当时更只是个小小女童自是无缘赴会。她摇了摇头道:“我福薄无缘识荆不然要能让这位祖师爷点拨一二定有无限益处……唉恨只恨自己年岁小不能和豪杰并肩……”
她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段却听苏颖轻轻一笑打断了她:“那你可错了。如果你真想成为一个剑客便不该认得师父。”琼芳不知他何出此言一时樱口微张无法接话。
苏颖淡淡一笑将长剑放落道:“与宁不凡生在一个年代那是一种大不幸。”
琼芳有些诧异喃喃地道:“你……你这话是……”
苏颖叹道:“举个例吧我那傅师叔剑法高说来也是一等一的名家可惜他千对万对却生错了时代。你且想想在我师父面前连剑神也不过是个庸才更何况是我那傅师叔?师叔辛苦练了一辈子剑道造诣极为深厚可天下有了宁不凡谁还在乎一个傅元影?最后只能籍籍无名地沦落到北京替你爷爷办事……每回瞧见他我心里都很难过……”
玉清观豪杰辈出赵老五、华山双怪都属上一代门人青壮一代则有十八位师兄弟同门虽多但宁不凡武功绝天下其余门人难望项背诸兄弟按着华山的祖宗规矩艺成后便只能离开本门。那傅元影便是其中之一。直到前掌门退隐诸大长老奉召返山傅元影才携家带眷、千里迢迢回观一连辅佐苏颖数年之久。琼芳虽然熟悉这些事情心里却怎么也没料到那位温文儒雅的傅师范竟有这段心事。
苏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自行走到院中他左手持剑右手握柄铿地一声大响剑刃出鞘迎向了无限繁星。他凝视自己的长剑凛然道:“芳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我也一样。我如果找不到自己的路子我将什么都不是连影子都不是。”
雪花遍地漫天星光陪伴着华山第十代掌门。只见他双手高举剑柄贴额持剑如持香。琼芳轻呼一声心头不由怦怦跳着。她心里明白情人要使出那招剑法那号称武学极界的无上绝招。
三达剑第二式“仁剑震音扬”。号为前朝第一武学至今无人跨越的武道玄关。
在心上人的注视下天才剑客使动了绝学只见剑刃旋转如盘掌心那点黏劲攸关成败气不能过脸、力不可萦弱须得体悟“仁”这一字方能恰如其分。
剑刃旋动奇快却不闻分毫破空声响腊月寒风吹拂雪花渐落轻轻坠上了仁剑光盘。
飕地锐响破空院子里生出了惊诧哆地一声飞出的长剑戳刺枯木惊起了树洞里歇息的松鼠小兽。这一剑力道过猛剑柄兀自震颤不休。
这不是王道服人的招式所以也不是天下第一守招……
第十代掌门愕然坐倒怔怔望着满天繁星。
这不是仁剑所以他彻头彻尾败给黑衣人大挫败。
琼芳从未见过情郎这般颓丧一时心生不忍低声道:“走了咱们回房吧。”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在琼芳的搀扶安慰下苏颖被迫起身他脚步迟缓左手攀在情人肩上琼芳吻了吻他让苏颖靠在她的怀里。
苏颖微微苦笑不过几步过去喉头便已微微喘息。
那响声不似叹息也不像是啜泣反倒像是……像是……
呕!大口鲜血直喷出来那是吐血声!
在琼芳的尖叫声中苏颖的双膝再也撑不住身子的份量咚地一声已然跪倒在地。
绷紧的弦已经断了整整十一年的艰苦宿命无止无尽地护卫“天下第一”的不败名衔那越年龄的沉重巨担终于压垮了少年的双肩……
从十六岁就接下了华山门户失去了师父的少年独自带领同门渡过乱世在一场场惊涛骇浪中等待破茧而出的一天。如今他终于败了。
鲜血从喉头冒出喃喃无语灯笼微光将苏颖的身子晒在地下成了沉默的黑影。
影子不是真正的天才也不是“天下第一”败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当长胜不败中断之后是否便要输个不停、从此兵败如山倒……
面触尘埃黑影与本人合而为一成为一动不动的卑微石块。琼芳望着倒地不起的情郎一时双手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傅元影把苏颖抱了回来让他卧床回力琼芳虽也忙了一晚但此刻仍强打精神她手持棉花坐在榻边腻声道:“颖来先擦药。”房门阖上了夜深人静别无旁人打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方能止痛疗伤。只是苏颖并无一句言语听得叫唤仅面向照壁不曾转过身来。
琼芳又唤了几声却是声声唤不回她紧泯下唇痴痴望着苏颖的背影。她不知该怎么办她从未看过情郎这个模样。他本是从容大度、自信乐观的一个人可现下他变得如此颓丧痛苦连话都不和自己说……
琼芳放落了棉花眼角忽然湿润了。这一刻让她想到爷爷。
当年爹爹病危之时爷爷就如这般傻傻地坐着。他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彷如坐着的死人。悲苦往事重演琼芳便如二十年前束手无策的自己只能珠泪暗弹。
华山门人围在病榻旁眼见琼芳满面泪水算盘怪大声便喝:“徒孙啊人家琼小姐和你说话哪你这是什么死样子?面壁思过么?”说着举脚上床便要去踹众人急忙拉开了。肥秤怪不知他得了什么怪病忙劝道:“掌门徒孙莫愁?你瞧那哲尔丹给人打得灰头土脸什么宋通明、宗泽思巴全都不堪一击却只你一人守住最后关卡嘿谁才是魁星战五关的赢家日后大伙儿不难明白了。”算盘怪哈哈大笑喝道:“天下第一!便是这四个字!”
算盘怪向来说话毫无遮拦但此时却也不是胡言乱语黑衣人所向无敌下手奇重无论是哲尔丹、宋通明、抑或是玉川子、宗泽思巴汉蒙两国高手或脱臼、或中掌无不落得重伤惨败的下场却只有苏颖守住最后的门户击退黑衣人保住了胡志廉的爱子正堂。如此功绩自该大力宣扬一番。
“大家出去!”众门人听得此言无不愣住了诸人回目望去只见傅元影目光沉敛手指门外低声道:“你们先出去让掌门独处一会儿。”陈得福素来干练当即抢了上来同两位师叔祖低声说话自把两个老的引开了。
门人一一离去傅元影见琼芳兀自留在房中他叹了口气道:“小姐你也必须出去。”琼芳慌道:“为……为什么?”傅元影眼眶微微一红低声道:“因为他是一个剑士。”
“剑士?”琼芳泪水涌出霎时嘤咛一声哭道:“我才不管什么剑!”小女儿的身影扑上了床紧紧抱住她内心的依靠悲声道:“颖!望着我和我说话你不可以倒下去!不可以!”
爹爹死掉的那一天琼芳献出了女儿家的裙裳她代替了爹爹成为紫主从此也替爹爹担下爷爷的期待让老人家满怀希望地活下去。如今为了最心爱的情郎她不只可以扔下胭脂腮红连最宝贵的性命她也可以抛下……
颖告诉我你一定能够站起来……
腊月初一的紫云轩蒙蒙天光从窗格儿里映照进来远处也传来阵阵爆竹声天将黎明、年关不远这一夜终于过完了。
琼芳倒卧香闺怔怔不语。
在这一夜自己熟知的情郎不见了。那个从容自信的青年剑侠已被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来。琼芳很久没哭了自从接下紫云轩之后她几乎没有掉过一滴泪。可今夜她着着实实哭了一场。
好奇怪这里还是北京城么?情郎可是堂堂的华山掌门、魁星战五关的最后主将那胡志廉更是名满天下的进士榜眼礼部赫赫有名的侍郎大人怎么会沦落到束手无策的地步呢?
琼芳的火气不断上涨又恨又悲讨厌这一刻讨厌那种无奈、讨厌那种痛苦、讨厌那种束手无策的悲淳……
“打回去!”
轰地一声桌子给掀翻过来秋风扫落叶桌上茶碗全都摔落在地当啷啷碎裂声开满一地。她意犹未尽恣意刁蛮登又踢破了衣柜狠命将里头的儒巾衣裳全数扔出霎时之间寻出了一只大木箱。
当朝第一权贵世家珍藏着无数神器宝物这只木箱装着爹爹传给她的遗物也装着琼家的镇府之宝。
漂亮的凤眼闪烁生光琼芳蹲地俯身从宝箱中拾起一柄神物。
“怎么输掉的咱们便怎么讨回来!”琼大小姐杏腮火红望着寒气慑人的鸟铳。
双管火枪传于西域后膛填装乃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连枪也是她十六岁生日收下的礼物。这柄火枪如要让宋公迈见了定然惊得这老头跳将起来因为枪柄上镶了两个最让他畏惧的镂金字儿称作“江充”。
这柄鸟铳正是前朝太师的随身佩枪也是他唯一遗留人间的足迹。
纤手翻开枪柄填入双火弹她扬起火枪咬牙切齿准心对正窗外血债必须血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才是她的信条。
此时琼芳只想不择手段狠狠把黑衣人宰成十七八块什么江湖规矩武林教条她才不想管。开枪射打、陷阱捕捉无论用什么法子总之她要抓住黑衣人。
没有什么敢不敢只要下定决心的事她就一定办到这便是少阁主琼芳的脾气。
她不只有独生女的娇还有一脉单传的专。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管得动她一个是爷爷一个是姑姑还一个是情郎。倒不是她怕这些人而是她深爱这些人她不愿挚爱们受到一点损伤。也是为此只要能让情郎好转过来她什么都愿意。
把枪塞入腰带正要掩上宝箱忽然眼皮一眨看到了箱底压着的另一样东西。
“玉如意”。这是大户人家赏玩的吉祥闲物或为玉器、或做漆器平日执于掌上示意身份显赫尊贵。这只玉如意正是琼家先人所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纵使年岁轻如琼芳也无例外。这只玉如意是爹爹的遗物也是他在世时永不离手的宝贝只因那是娘亲手赠给爹爹的。
没有见过母亲自己来到世上的时刻母亲便死了从此只有一幅仕女画像陪伴她以及那捧着如意怔怔无语的爹爹。
琼芳颤抖着双手将那玉如意捧入怀里忍不住泪如雨下。
说来她不该哭爹爹已经死去十多年了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想不起爹爹的样貌。但也许正是如此……她才更想哭……
香闺门口传来叩门声响琼芳收拾了泪水把如意藏入了枕下跟着打开了门。眼前这人面貌清隽正是“雨枫先生”傅元影。
琼芳心里挂记苏颖眼看傅元影面色凝重忙问道:“颖好些了么?”傅元影正要说话忽见琼芳满面泪痕又见满地碎瓷烂瓦桌椅东翻西倒好似打了一场大仗。
他怔怔推想便道:“大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四下无人之时傅元影一向称她“大小姐”不管琼芳愿不愿意。久而久之琼芳倒也习惯了。
两人离房出门那紫云轩位在京城近郊占地广阔傅元影却越走越远穿门出户居然朝城郊行去。此时犹在清晨天候又寒不见半个行人琼芳实在按耐不住登时抢上拦路娇声道:“傅师范!到底颖怎么了?”
傅元影见大小姐满面焦急便报以温颜微笑道:“别着急咱俩一会儿说得话儿很是要紧万万不能给外人听到旷野去。”此刻街上不见半个行人傅元影尚且如此慎重琼芳心下微微一凛方才知晓事情非比寻常。
一路行出傅元影脚下渐渐加快竟是运起了轻功这位剑法师范虽不以轻功见长但他年过五十内力精湛长力尤其稳剑琼芳急起直追奔得面红耳赤她一夜未睡颇感困顿偏生天色又昏沉只得死熬着气力去追开头几里尚能亦步亦趋不旋踵便已坠后。
数里过后河水声声放眼望去面前白茫茫地一片冰霜水雾全不见师范人影琼芳奔跑之下早已娇喘不止她缓步回力调匀呼吸张嘴轻呼道:“傅师范你在何处?”
喊了几声不见人影心下正感纳闷正待反身寻人陡听刷地一声身旁黑影闪过风声呼啸竟有一柄长剑直刺而来!琼芳心下大惊:“这是什么人?为何要埋伏在此?”
天色阴霾将那人的身影裹为雾蒙蒙的一团霎时剑光闪动连连抢招。琼芳急忙回身闪避跟着铁扇使个战字诀便向敌人攻去。那人变招也是奇快长剑一让避过了扇面仍是直刺而来分毫不见缓歇。对方功力沉稳精明老辣远在自己之上。琼芳不惊反笑道:“师范您同我闹着玩么?”
她虽然点破了对方身份那人却无缓手之意琼芳恁也胆大心中一存定见当即凝立不动任凭敌人朝自己杀来。长剑将到面前性命大见危急琼芳却摆出了大小姐的架子分毫不闪陡听那人喝道:“快使挥字诀!”
这套“铁扇功”乃是琼家世传的武艺分点、戳、刺、挥、扫、打、扑、提等十六字诀外人无从得知来人必是傅元影无疑。琼芳早已料到如此心中便笑:“你要真杀了我那算我认栽。”左手挥开了铁扇一时火花四溅扇面如盾恰恰挡下了剑尖跟着莲步近探曼妙身影一个回动扇柄点落已然打向敌人。
两人以快打快那人不住喂招试探琼芳也把一套扇法使得淋漓尽致双方连过数十招堪堪使到最后一招“秀凤戏凰”忽觉手中铁扇僵住扇骨竟给两指夹住了当下收敛娥眉抬去望果然眼前那位剑侠丹唇凤眉五十多岁年纪便是爷爷重金礼聘的家臣傅元影。
苏颖与黑衣人较量本只受了些许轻伤不似宋通明等人折腕断骨但他不知为何居然吐血倒下昏迷不醒这才让傅元影满心烦忧把自己引到永定河旁。琼芳收回了铁扇左手置在腰间秀目回眸含笑道:“傅师范你险些打坏了我。不怕我回家找爷爷说么?”
但见琼家小姐左手叉腰星目彗眼含媚带娇虽着男装却比寻常女子更加美艳。
傅元影不敢多看她的丽色当即还剑入鞘咳道:“傅某失礼了。少阁主武功大进不枉平日苦练勤修。国丈若是得知必庆琼家后继有人。”
琼芳轻摇铁扇含笑道:“好个‘哄’字诀。”铁扇功点挑戳刺、挥扫洒旋共分十六字诀却无这个“哄”字如此说话自是说笑之意。
冬日酷寒永定河上冰雪漂荡载沉载浮有如冰川。两人站立河边眼看傅元影抚须无语颇见哂然琼芳挂念苏颖便道:“师范颖究竟如何了可以说了么?”
傅元影不言不语只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交到琼芳手里。琼芳凝目去看但见木漆斑旧形状古朴看得出年代久远她心下微微一凛已知盒里所藏物事必有重大来历。
傅元影解释道:“当年我山前掌门不凡师兄封剑退隐传下了两样要紧物事。”他伸手过来打开木盒露出了盒内的衬里。盒内置了本经书另有颗泥丸两样物事都给丝缎覆盖极见慎重。傅元影取起经书低声道:“华山三达剑古谱这是第一样。”
看那册子古境领常正是玉清镇山之宝“三达剑”原文古册。天下第一剑便在眼前。琼芳掩嘴惊呼好奇之下便想伸手去翻。傅元影向来精明登时看破她的心思当即微笑道:“小姐本是我山之人便要翻看也没什么。”琼芳眨了眨眼甜甜一笑却没伸手出去。当年两小无嫌猜这居中搓和之功却非傅元影莫属。说来便似两人的媒人一般。傅元影见她缩手含笑便道:“大小姐尽管翻不打紧的。”
琼芳脸泛红晕摇了摇头含羞道:“过完年再翻。”过年之后自己便要嫁入苏家届时苏颖不只是华山掌门也要成为紫云轩的男主人而自己也算是华山门下的一员倒时再来瞧个痛快那也不嫌晚。
傅元影不置可否便把经书收了回去。琼芳见盒中还有一颗黝黑泥丸模样粗陋之至丹不似丹药不似药全无特出之处她有些好奇复感纳闷便问道:“这又是什么?”
傅元影将泥丸拿在手里轻轻一笑道:“这是苏掌门心里的依靠。”
琼芳啊了一声反问道:“依靠?”傅元影微微颔他拿起泥丸道:“当年师兄退隐临走前留下了一颗泥丸说将来我山弟子要是遇上不能解决的事便把这泥丸捏破自能找到解决之道。”琼芳颇见惊奇她虽与华山上下相熟却也不知此事。
傅元影道:“这十多年来江湖门派屡屡倾轧每回遇到练武不顺、同门不服之时颖都会独自走到旷野之中拿着这颗泥丸沉思。”他把泥丸捧在掌心低声又道:“颖第一回拿出这颗泥丸只有十七岁。那年他苦练智剑不成只能避开门人私下来到后山我偷偷随着他看他坐在山巅捧着这颗泥丸整整哭了一个多时辰。”
琼芳惊道:“哭?颖他会哭?我……我不相信……”
傅元影微微一笑道:“他是个好强的孩子。人前人后一派从容绝不显露半点心事。只是他怎么瞒却都瞒不过我这个师叔。”
当年宁不凡退隐华山举派为之倾颓着实销声匿迹了几年事隔多时好容易靠着苏颖的“智剑”再次打响名号固然可说宁不凡果然有识人之明所托得人但换句话说苏颖身上的担子也不是外人所能想像于万一。琼芳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大起怜悯之意。
傅元影又道:“一回又一回每逢他失败了、不顺遂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拿出这颗泥丸不知有多少次想捏破它。只是这泥丸再好再管用终究也只能捏破一次日后再要遇到困顿没了泥丸他也没了最后一道依靠……”他叹了口气续道:“年复一年这泥丸始终保存不动拿着泥丸的孩子也渐渐长大成为我山第一高手……”琼芳默默听着情郎的心事心里生出了万端柔情幽幽地道:“傅师范颖他到底怎么了?”
傅元影叹了口气道:“他病了。”
琼芳心下一凛忙道:“病了?莫非……莫非那黑衣人使毒了?”
傅元影摇低叹道:“那倒不是。他是生了心他迷失了。”眼见琼芳怔怔不语傅元影低声又道:“这次败北不只击败了他也毁去他的剑道。如果他不能再次找到自我……恐怕……恐怕……”霎时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永远都不能使剑了。”
琼芳忍住泪水别开了头低声道:“傅师范……告诉我……我们要如何帮他?”
傅元影叹了口气道:“我要向前掌门求援。”猛听波地一响手上一用劲那泥丸竟尔碎裂。琼芳掩嘴惊呼道:“你……你捏破了它?”傅元影右手握拳面向琼芳毅然道:“整整十一年宁师兄杳无踪影。如今该是找他回来的时候了。”琼芳啊了一声道:“他……他不是退隐了么?真会愿意回来么?”
傅元影摇头道:“不管他回不回来我都有办法逼他回来。”琼芳喃喃地道:“你是说颖?”傅元影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他伸指朝琼芳一指含笑道:“你便是我的王牌。只要你愿意出面说项他就必须回来。”
琼芳满面好奇倒不知自己有这等神奇法力她虽然聪慧解事却对宁不凡一无所悉别说这位高手的天性喜好连他的形貌高矮也不曾瞧过却要她如何找人出来?她茫然不解一时只眨了眨眼望着傅元影。傅元影含笑道:“我不是开你玩笑。你有两个身份宁掌门只要见了你必然跟你回来。”琼芳嫣然一笑:“我很丑还有我很笨。”
傅元影哈哈大笑道:“小姐艳冠群芳秀外慧中实乃千中选一的美女若要言丑岂不愧煞天下女儿家?”琼芳含笑道:“傅师范这般口才不入朝做官恁也可惜了。”
傅元影被她逗得说不了话他笑了一阵方才正色道:“其一你是我华山未过门的媳妇我家苏掌门心中的唯一挚爱。为了这个理由只要你找上了门宁师兄不得不见你。”琼芳脸上羞红心中满是甜蜜忍不住低下头去低声道:“那第二个情由呢?”
傅元影道:“第二个理由再简单不过了。你姓琼为了这个字他决计推托不了。”
琼芳原本芳心含羞陡听此言心下也是一阵诧异忙道:“他……他欠过我爷爷的人情么?”
傅元影凝视着琼芳娇美的脸庞摇头道:“你别多问。有些事不方便说也不能随便说。总之宁掌门只要见到了你无论他躲在天涯海角必要束装出决无推辞余地。”
傅元影张掌向天那泥丸里赫然是张字条。听他毅然道:“来吧我们一块儿来找人。”
琼芳这才明白先前傅元影为何要试探自己的武功原来只是看她根柢如何能否吃得了跋涉之苦。只是她自来胆大冒险什么也不瞧在眼里便算不会半分武功她也绝丕言退。欣喜之下当即展开字条想来宁掌门的行踪便在这条子里。无论他躲在何处只要有了讯息自都能将他找出来。
字条如此重大两人不感怠慢一同低头去读。只是字迹入得眼里却让两人面面相觑琼芳慌道:“这几条黑线歪歪曲曲可有什么玄机么?”傅元影干笑两声却也傻了。
纸条上的既非文字也非图画只来来回回画了十来条黑线蜿蜒弯曲如同泼墨委实怪诞莫名。琼芳满心惊诧傅元影也是一脸迷惑这两人均是智慧之人一个是道行深湛、一个聪慧解人在这字条前却都没了主意。
傅元影反覆踱步这泥丸如此要紧关系着华山满门的气运师兄便再任性怪诞十倍也不能草草书上几笔应付了事。只是纸条没有一字交代连地图讯号也未瞧见却要他如何找人?傅元影低头思量自知师兄悟性高绝行事一向不按常理想来其中必有深意只是参不透而已。
琼芳怔怔地道:“除了这字条你们完全没有宁大侠的消息么?”
傅元影沉吟许久道:“大约是**年前吧那年天下爆兵祸贼匪占领甘肃全境直逼陕西而来。观里乱吵粱片我为了迁山之事与几位耆宿连络了便曾去寻师兄的下落……只是咱们正主儿没瞧见却在长安遇上了一位同门。”琼芳惊道:“同门?也是个高手么?“
傅元影拿起字条细看摇头道:“我那位同门不会武功却是个奇人他昔日也在华山待过只因熬不住苦便下山逃溜后来成了个算命术士。只因他一直与掌门交好是以宁师兄退隐之后曾有几年与他一同住居。我们遇上了他便从他口中探听出了消息。”琼芳大感惊奇华山怪人极多双怪已是难得一见的为老不尊却不知还有个算命术士倒不知此人道行如何了。她眨了眨眼微笑问道:“后来呢?那算命的替你们卜出卦象了?”
傅元影摇头道:“据这位同门透露好似宁师兄不愿留在北方退隐之后第四年便到夜郎之国去了。”琼芳喃喃地道:“夜郎之国?你们是说黔中?”
傅元影颔道:“正是黔中郡。咱们听说他去了西南前后三次遣人南下只是这贵州省境何其之大我三访遵义、镇远等大城却都没见到人却不知行踪究竟何在……”他低声述说琼芳有些心不在焉她忽然柳眉一动道:“傅师范劳烦把字条给我。”
傅元影向知少阁主之能一听她别有洞见一时心下大喜急忙递了过去。琼芳接过字条仰手过顶就着天光去看只见笔墨苍劲一直一横一勾越看越感玄妙。
傅元影忙道:“少阁主瞧出什么了?”
琼芳心有灵犀当下横持字条去看忽听她啊地一声低声道:“你来瞧看这几道笔画像是什么?”傅元影接过字条陡见那几条粗墨黑线如同流水一路浩荡而去行到纸条中段忽地向下倾斜跟着向上勾起之后又一路绵延而去看这图样好似……好似……
傅元影看不出端倪正要开口询问忽见琼芳掉转了头直往城内急奔。傅元影吃了一惊赶忙追上问道:“怎么了?到底有何古怪?”琼芳毫不理会脚下反而加快加紧朝城内奔去。
两人奔入城中此刻天色早已大明城内携来往禳行人无数琼芳推开了几名行人匆匆朝一处地方奔去傅元影急忙相随奔到近处却是一处书铺。
琼芳一股脑儿奔了进去店里只一名少年看着。他正要迎上琼芳却自行奔到书堆里拼命翻找。那少年吓了一跳慌道:“公子!您要什么尽管同小人说。”傅元影从怀里取出一小锭元宝塞在那少年手中示意他莫要打扰。
那少年喜出望外正要道谢猛听哗地一声店里长桌杂物一扫而空代之而上的却是一张地理图。傅元影急忙抢上只见琼芳伸指沿图向下修长玉指缓缓挪移沿北京一路南下越黄河、过两湖缓缓定下。
指端定住却是停在贵州之上。傅元影看不出玄机尚在皱眉苦思琼芳指端缓缓移动来到了一条浩荡大水之上。她娇声喘息连连唤道:“傅师范…快来……快来瞧这里……”
白水河!大河连绵而去琼芳的玉指缓缓下移终于到了浩瀚的河水尽头。
大水奔腾而下水雾弥漫千丈之高通天落地如神佛之泪傅元影终于懂了他赶忙横持字条细细去看果见那几道墨迹如同山水奔腾豪放气象万千果然便如…
…
天下第一大水瀑!
两人心意相通一同点了点头。贵州孕有天下第一大瀑按图索骥必藏有天下第一高手的行踪!
什么都不必怕了……只要找到宁不凡别说什么黑衣人、白衣鬼从此华山大杀四方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至高荣境终要重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