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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石亭近前,那浓眉大眼的魁梧少年停了下来,转身双手合什,躬身一礼,缓缓问道:“两位施主有礼!不知可曾见到一位僧人下山挑水?”
声音洪亮若钟,中气十足,皆显得一身的修为不俗,说话却显得文质彬彬,带着斯文之气,只是他目光微垂,似是不敢看人,露出了些许稚嫩,而其一头乱蓬蓬的短,也颇为骇人。
“可是一位身带铁链,闭口不言的大师?”萧月生将手中莹白的软玉棋子放下,合什还了一礼,微笑着问道,对这个不修边幅,却斯文有礼的少年有几分好感,其气质与自己的小舅子郭破虏颇有几分相像。
“正是!”身穿灰布僧衣的少年应道,仍旧不敢抬头,两手合什状,一直躬着身半低着头。
杨若男在一旁看得有趣,脸上学她妈妈小龙女一般的表情,清清冷冷,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抢在干爹前头,脆声道:“那位大师已经下山去了,刚走没多久!……你是出家的小和尚么?”
那少年脸上腾的一红,如遮了一条红巾,忙摇了摇手,慌乱的答道:“不是不是,我是俗家弟子,还没有出家!”
他虽是俗家弟子,便自小便生于寺中,长于寺中,很少出寺远行,见过的女子屈指可数,又怎曾见过姿色更在小龙女之上的女子?
虽说他佛法已颇有几分根基,但见到杨若男这般钟天地之灵秀的容颜,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又岂能不慌乱?
“咯咯。我叫杨若男,你呢?”杨若男间他面红耳赤。颇为憨厚可爱,回头望了干爹一眼,不由咯咯一笑,转回身来向他问道,她不以貌取人。并未因其乱蓬蓬的短而生厌恶。
“阿弥陀佛,我姓张。名叫君宝。”少年脸上红云未散,复又涌上,垂眉敛目。低声答道。
萧月生一直微笑地看着杨若男与那少年说话,此时听到张君宝的名字,顿时眉毛一动,温和地问道:“张君宝?莫不是觉远大师的弟子?”
“家师的法号正是觉远。施主与家师相识么?”少年张君宝好奇的问道,明亮的大眼望向萧月生,再也顾不得害羞。
萧月生摇了摇头,轻轻向他招了招手:“刚才见过一面罢了,小兄弟过来坐吧!在这儿等等。你师父下山挑水,估计快要回来了。”
他虽是声音温和,神情和蔼,张君宝却感觉无法抗拒其言,仿佛对方身上有一股令人不得不从地威仪。
他用力跺了跺脚,将僧鞋底的泥土跺去,然后踩上与下山地泥路不同的枯草小径,缓缓步入依傍松林的小石亭内。
恭敬地合什,对萧月生一礼,说了一句“又扰”,方才端端稳稳的坐下,于萧月生与杨若男中间的位置,不偏不倚。
萧月生看着眼前有些局促羞涩的朴实少年,想到他就是以后地一代武学宗师张三丰,颇为兴致盎然。
这般看上去,张君宝长得浓眉大眼,骨架宽大,朴实憨厚,实不似灵慧之人,谁又能想到,未来,他能取得如斯成就?
所谓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我欺呀!他心中感叹。
萧月生目光柔和的打量着张君宝,见到他越局促,脸色酡红如醉酒,颇感奇怪,转头一看,却见杨若男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张君宝,脸上虽是清冷依旧,眸子中,却一幅兴致盎然的神情。
萧月生不由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轻声斥道:“若男!”
其实父女二人地目光与神情一般无二,实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上梁不正下梁歪。
若男答应一声,收回了澄澈若水的目光,顿令一身紧张的张君宝松了口气。
也无怪杨若男这般好奇,干爹虽看似温和,寻常人却也不入他的眼中,对一个人是否重视,身为干爹的女儿,她自是能够知晓。以干爹对待这个张君宝,与对常人颇有不同,虽外表看不出来,她却能感觉得出,即使在细微,也瞒不过她的,她极是自豪与自诩,好奇之下,自是要极力探究,看看她身上到底有何处令干爹看重。以前那个端木玉,就未看到有何出奇。
“小兄弟,我们俩来下一盘?”萧月生瞪了一眼杨若男,转头微笑着对张君宝指了指深紫幽幽的棋盘。
张君宝忙摇了摇头,说道:“不了不了,我的棋下得不好。”
“呵呵,无妨,下得好与不好,不必挂在心上,只是消遣娱情而已,……来来!你执黑,我们且手谈一局,说不定没下完,你师父便回来了。”萧月生呵呵一笑,将棋盘推到他面前。
杨若男也颇为知机的将盛棋子的圆木盒推到张君宝眼前,玉脸上的神情仍旧如她母亲一般的清冷,脆声道:“我干爹请人下棋,可是难得很,平常人哪有这等福气?!……你陪他下就是了!”
“是君宝双掌合什,低眉敛目,脸上本已退去的红晕又涌了上来,欠了欠身,望向萧月生,对微笑着的他低低的说道:“那便下吧。”
刹那之间,他这个羞涩稚气的少年身上,有一股豪气弥漫,顿令萧月生的笑容深了几分。
“小兄弟看起来没有练过武功吧?”萧月生却又不着急了,拈着一枚白子,笑吟吟的问张君宝。
张君宝点点头,与对面的人说话时,心情便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说着话。脸上露出几分黯然,有些丧气的回答:“是啊。我只是服侍师父,洒洒水,扫扫地,我师父是不会武功的。”
“嗯,看小兄弟地言行举止。未曾练过武功,不过。i的内功倒有些根基,现在习武,尚为时未晚!”
萧月生点了点头,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在下地武功,还算拿得出手,……嗯。这样,我们也别仅是下棋,来点儿彩头吧!”
不等张君宝插进话来,他便接着说道:“……若你能够赢我一盘,我俩打一套拳法玩玩。只演示一次,能学多少,看小兄弟你的造化,呵呵……,如何?”
张君宝朴实的面容微微一动,不由看了看对面之人,看他的模样,却也不像是会武功之人,不过师父常说,贪嗔痴要不得,陪他下棋,便不应有贪念,即使他武功粗浅又如何?!
只是心底深处,未尝没有一丝侥幸,看这两个人的气度,雍容而脱俗,神采摄人,实不像是寻常之人,说不定,自己真地得遇奇缘,遇到了异人。
张君宝的地位,在少林寺内,仅比刚入门地新弟子强些罢了,那些新入少林的弟子,跳水劈柴,锻炼筋骨,过了一段时日,能熬得住这般苦累,便可正式拜入少林门下,开始练功习武,哪像自己,整日里只能做些杂话,无缘习武。
虽说都是佛家弟子,讲究慈悲心肠,但没有武功,仍旧会被师兄弟们小视,便是低上两辈的弟子们,对自己也是甚少恭敬,少年心性地他,又岂能甘心?!
好在他师父觉远大师温良儒雅,待他如亲生儿子,而他又司职于藏经阁,枢要之地,身份便涨了几分,他也甚少出阁,所以依旧过得满足而平静,只是听到了萧月生一番话,雄心忍不住蠢蠢欲动。
“好罢!”张君宝心思转动,对这个赌注抱以平常心,脸上的笑容颇显沉静,让萧月生又高看了几分。
“小和尚,加把劲哟!”杨若男秋波微转,轻哼了一声,似是鼓励,又带几分酸酸的语气,盈盈站了起来,说道:“过来这边坐罢!”
她心下实在不解,为何干爹竟对眼前之人这般异常?自己缠着干爹教自己武功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软语娇求,软硬兼施,或撒娇或抹眼泪,浑身的手段都使得淋漓尽致,干爹方才开口答应呢。
“阿弥陀佛——!”一头短地张君宝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见那位仙女坐到了自己对面,便依言起身坐到她原来的位置。
坐于此处,有些迎风,清冽的幽香顿时在鼻尖缭绕,实在好闻,比寺内的檀香好闻百倍,自己周生的毛孔仿佛皆张开了一般。
他不由有些脸红,不敢看出清香之人,强摄心神,左手搅住右手抱袖,右手自檀木盒内取出黝黑如墨地玉棋子,说了一句“有谮”,开始落子于棋盘。
看其执子之手势,极是娴熟,便知平日里没少下棋。
杨若男本有些轻视之心,在看到两人下出十几手之后,便完全收敛无遗,心中暗叹,果然不愧是干爹看得入眼之人呐,布局开阔而周密森严,自己可学不来。
萧月生一边拈枚落子,一手抚须,暗暗颌,果然不愧是张君宝,几步棋走出,便可看出其心胸之恢宏,思维之绵密,未算胜先算败,处处居于守势,先立于不败之地,骨子里透着不攻,倒是颇契墨家非攻之精神。
他亲自与张君宝下棋,非是心血来潮,而是别有用意,在一盘棋中,他便可将这个未来的张三丰看透,以棋观人,在辅以读心术,便一切皆洞悉无遗。
刚下到了第三十六手,觉远大师便沿着林间小径,上山而来,步履依旧轻盈从容,而那令肩上扁担弯得厉害的两只铁桶,对他而言,却似无物,印于泥地上的脚印,并不比下山时深。
虽不时的有清风吹面,令其僧袍飘飘,两只铁桶纹丝不动,不曾溅出半滴水了。
张君宝一旦用起心思,聚精会神,便心无旁骛,人我两忘。感觉不到微寒的轻风,亦将鼻间缭绕的清冽幽香抛于脑后。更未觉到师父的出现。
萧月生早已知晓,只是拈着棋子,微笑而已。
“觉远大师,令徒在此,且让他陪在下玩一会儿如何?”待觉远大师渐渐走近,萧月生方才合什一礼,开口笑问。
“师父!”张君宝此时自然被惊醒,忙站起身来,有些心虚,师父在那受罚。身为弟子地自己不但不能减轻其苦,反而坐着与人下棋,越想越惭愧。
他也知晓,寺规森严。自己是不能帮师父的,否则只能弄巧成拙,但陪在师父身边,却也是略尽弟子地孝心。
觉远大师停驻身形,侧身朝萧月生单掌问讯。儒雅的面庞微微一笑,极是温尔,接着向张君宝点了点头,送来慈爱的眼神,便转过身去,迈开步子,徐徐而去。
“行了,小和尚,别看了!”杨若男见到张君宝仍旧呆呆的立在那里,看着他师父渐远的身影,不由出清脆之音:“你师父也同意了我干爹地话,师命不可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下棋吧!”
张君宝回过神来,转身见到盈盈如水般地双眸,顿时忍不住心慌,忙低下头去,坐回石桌旁,杨若男见他慌张的神情,忍不住轻轻一笑,却见到干爹瞪过来的目光,忙又绷住脸,恢复了清清冷冷地神色,宛如另一个小龙女在此。
刚坐下时,他还想着战决,但一旦进入棋中,做又忘了开始的心思,小心应付,如履薄冰,总感觉无处不藏杀机,此人的棋艺实在高明至极,前所未见。
两盏茶过去,萧月生呵呵一笑,投下白玉棋子,抚须笑道:“我输了!呵呵……,小兄弟的棋艺着实不俗啊!”
“啊,赢了?……是施主让着我地!”仍旧浸于棋中世界的张君宝忙合什一礼,大感意外。
萧月生摇了摇头,眼中蕴满笑意,狠狠瞪了一眼欲要说话的杨若男,将她的话消灭于萌芽,抚了抚黑亮的八字胡,微笑着说道:“所谓一子错,满盘输,下棋便是如此,萧某大意失荆州,输得也算心服,哪有什么让不让地!”
张君宝鲜少与人打交道,客套的话不会说,只是挠了挠乱蓬蓬的短,呵呵憨笑了一声。
“若男,吧棋盘收了,待会儿带你进寺!”萧月生对正撅着樱桃小嘴的杨若男吩咐。
“好勒!”杨若男顿时转怒为笑,她早已看出干爹故意输棋,颇是不忿,此时听到苦求不果的事情终于答应,大是兴奋,便顾不得别的,娇躯盈盈站起,屈身去收拾棋子。
“来来,便在这里吧,我耍一套拳法,小兄弟细细观赏,能学到多少,便学多少,不必强求!”
萧月生将雪白的貂皮裘衣脱下来,由杨若男伸手接过,露出了一袭宝蓝色长衫,潇洒的缓步走到石亭西侧,石桌与栏杆约有十多步,地方颇是宽敞,足够舞动拳脚的。
张君宝顿时浑身紧绷,全神贯注于萧月生的一举一动,虽不知他的武功高低,但一直觉得此人绝非凡夫俗子,不可轻视。
“所谓用意不用力,方谓劲力之妙,纯是用力,便落了下乘,此乃拳法之精髓,切记!”萧月生缓缓道来,周身开始运动,抬臂、迈步,划圆,徐徐缓缓,宛如啊、老牛拉破车。
他所施展的拳法,却是后世之人,健身用的太极拳,动作比他们的更缓慢几分,令人观之欲睡。
张君宝凝神观察,用心强记,手脚也不自觉的暗暗轻动,随着他的动作而比划,见到他动作这般缓慢,心中更是感激万分,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能够看得清楚、记得下来,而特意将动作放慢,这么慢的动作,自己虽然不聪明,却也能够看得清、记得下。
萧月生不再多说,只是缓缓的打拳,亭内被风吹至的落叶与松针渐渐由静至动,绕着萧月生而滑动,越到后来,动作越快,打着旋儿飞了起来,时高时低,时左时右的乱飞,散步于他周围。煞是好看,偏偏不远处的张君宝与杨若男。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劲力,依旧是清风拂面,微带寒意。
“呵——!”深沉地一声呵气声,如春雷隐隐在天际滚动,萧月生两手缓缓还原于腰间。重重呼出一口气,绕他周身舞动的松针枯叶缓缓飘坠于地上。围成一个完美地圆形,他便是圆心。
“记住了吧?”萧月生微笑着望向蹙着眉头的张君宝。
“嗯,记住了。可是……,我也要使得这么慢么?这可怎么能敌得过别人?”张君宝挠了挠乱蓬蓬的短,有些迟疑的问。
杨若男忍不住娇声道:“哎呀,你不会使得快一些?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嗯,我知道,可是……”张君宝面色一红,仍旧不敢转眼去看散着阵阵清香地杨若男。
“好吧,你且打我一拳。我示范给你看。”萧月生知道他对这般慢悠悠的招式不太看好,笑了笑,对他招了招手。
“那,那我打啦,你要小心。”张君宝看到刚才他演练拳法时,那些松针被带得乱舞,知道他是个绝顶高手,便不客气地答应,说着,一拳直奔萧月生右肩。
萧月生肩膀一动,右臂一抖,手掌向外划了个半弧,顺势轻轻一送,张君宝顿时身形加,直直向前冲去,身不由己,“砰”的一声,直撞到了栏杆上。
一阵剧痛自手腕传来,却是他自我保护,以手挡栏杆时,由于前冲的力气太大,手腕差点儿折断。
张君宝咬了咬牙,将呻吟声忍住,有那若男地女子在侧,他内心深处,自是有一股倔强,不能丢丑。
萧月生却视若未见,微笑着说道:“好了,这套拳法,威力如何,关键是看个人的领悟,若是练得不好,反而会害了自己,可千万小心!……莫看招式,而是去理解拳意,招式只是钥匙罢了,……若有时间,去找来道家书籍翻翻,……呵呵,怕是得几十年后,你方能够领悟几分罢……”
他摇了摇头,有些自嘲,自己怕是多此一举罢了,说不定没有自己扶上一把,张君宝以后也能创出太极拳来。
张君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经过刚才的一下子,剧痛仍在,再也不敢小看这慢吞吞地拳法。
“相见既是有缘,这枚玉佩,算是我的信物,你拿着,可执此玉佩,到嘉兴城的观澜山庄找我,我叫萧月生,是观澜山庄的庄主。”萧月生手中忽然凭空出现一枚碧绿玉佩,其色如深不可测的海水,其中有光泽隐隐流转,似烟似水,变幻莫测。
将玉佩强行塞到张君宝手中,呵呵笑道:“若遇到危险,也可将玉佩捏碎,可将你瞬间挪移十里之外。”
张君宝面色迟疑,有些手足无措,他虽生长于寺内,但身为俗家弟子,也常出去买些东西,并非一无所知,一见到这玉佩地模样,便知贵重异常,无功不受禄,再说,承受他传授自己拳法,也是大恩,岂能再收这般贵重的玉佩?!
萧月生眼一瞪,森严之气顿时扑面而至,张君宝的心立刻砰砰跳得厉害,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无法动弹。
“给你你便收着,萧某最看不起矫情之人!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一块玉佩都不敢收吗?!”萧月生有些不悦的看着他,威严逼人,一边伸出胳膊,任由杨若男给他穿上雪白的貂皮裘衣。
“那……那便多谢萧……萧前辈了!”张君宝被萧月生一激,也觉得自己不该拒绝,既然传授武功的大恩都受了,得赠这枚玉佩的恩情,又何必拒绝?……若有机会,报答他便是了!拿在手中,虽有温润的感觉,不忍释手,他仍旧看也不看的放回怀中。
萧月生穿上裘衣,雍容而洒脱,见张君宝收起了玉佩,脸上露出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呵呵……,这才对嘛!……好了,小兄弟回去吧,莫让你师父等急了,日后有睱,定要去嘉兴找我,我们再来下棋,下他个三天三夜!”
“是,我一定陪萧前辈下个痛快!”张君宝信以为真,重重的回答,神情庄重。
“好,萧某扫榻以待!”萧月生也收起笑容,郑重点头。
张君宝合什告辞,却是看也未看杨若男,迈着坚定的步伐,缓缓行走,渐渐远去。
他一个扫洒杂役的小厮,即使在少林寺,除了师父,没人吧他放在眼里,却有一个异人这般对待自己,令他的血沸腾,心变得高大起来,如今的张君宝,再非以前的张君宝,忽然之间,他有了向上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