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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像是王昭阳的笔迹……不对,这就是王昭阳的笔迹。几年前他是我的老师,他批改作业他帮我做题,他的笔迹我怎么可能不认得。
王昭阳写字很好看的,他的板书也非常漂亮规整,我记得我都还记得,我记得他写“王”这个字的时候,从来都不连笔,总是一笔一划地,第一横总比第二横短一点……还有燕小嫦三个字,总是被他写得很漂亮,那个“小”字那么小,“嫦”字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
我的学费居然不是吴玉清给拿的?那时候的吴玉清,口口声声说不会供我上大学的吴玉清,会给我拿那些钱么?
我按捺不住,拿着借条去找吴玉清,她正洗床单洗得汗流浃背。
我情绪很复杂,胸口起伏有些明显,“阿姨。”我叫了一声,并不温柔。
吴玉清看我一眼,手上的活没有停,没搭话。
我喘了两口不大匀称的气,把这张纸条在手中展开,“我的学费是你借的?”
吴玉清手上动作一顿,蓦地看我一眼,仿佛一个不想被发现的秘密终于被揭穿了,眨了下眼睛,她点头,闷闷的一声“嗯”。
“你跟谁借的?现在还了么?”还算冷静,我问。
吴玉清仿佛隐瞒着什么,摇了摇头。
我就火了,多年来,我也很烦吴玉清这个三句话问不出个屁的性格,没控制住,我吼,“我问你跟谁借的!谁借给你的!”
我的吼没把吴玉清吓住,抬头看我,我已经憋出一脸纠结的表情,喉头已经完全被哽住了。
就这么看着她,追寻一个真相,我多希望,希望吴玉清告诉我的,不是我设想的那样。
垂下眼睛,她回答我的问题,“你那个老师。”然后手里继续搓她的床单。
我觉得我不行了,我站不住了,身体往门板上歪了歪,到底是没有滑下去,但是眼泪已经滑下来了。
挪动两步,我坐在马桶盖上,看着手里的借条,看着上面的字,我开始哭哭啼啼地念叨,“为什么,你为什么找他借钱……”为什么,为什么我上大学,居然是用的他的钱。
我很伤心,吴玉清大概不知道我的伤心,只是有板有眼地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钱,他要借。我给他打欠条,他自己又不收。”
“没有钱你装什么胖子!”没控制住,我直接对吴玉清吼,当你遇到问题完全无非接受的时候,一般在眼前的那个人就会成为被出气的倒霉蛋。
我很久很久没对吴玉清凶过,站起来的时候,把手里的纸张也扔了,就飞在她洗床单的大盆里。
我在这儿乱骂一起,“跟你说了多少次,床单用洗衣机就能洗干净,你就是不听就是不听,这样洗弄得满地都是水,不用拖啊,自己腰不好不知道啊!没有那个体力,光想干活光要给人惹麻烦!”
吴玉清茫然地看着我,我也意识到找她出气不对,急忙走出了厕所。
这个问题我是真的想都没有想过,对,如果当年我知道学费是王昭阳拿的,这学我根本就不会上!
现在知道是了,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王昭阳,我已经咬牙要断绝往来的王昭阳。可他为我做了这些,让我从心里就觉得,我这辈子都和他掰扯不清了,他曾在我身上留下大恩大德,他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强势介入了我的人生,如果我不知道,如果我一直不知道该多好。
此刻,说不上太清晰的什么感觉,因为我已经有家了,我已经有陈飞扬了。我必须控制住,不对别的男人释放出多余的感情,可是我的心就是觉得很难受,仿佛一个大石头堵在那里,怎么挪都挪不开,尝试想什么都不能分散注意力。
于是我被堵得只剩下哭。
厕所里洗衣机的转动的声音,吵闹出生活的感觉,陈飞扬所给我的,最平凡普通的生活。我撑着额头在沙发上哭,吴玉清拿着她的旅行袋想要走人。
“你去哪里!”我在背后问她。
她不说话,只默默地打算走,我只能几步冲上去,拽住她的行李,心情不好,态度也软不起来,“哎呀不就是吼你两句嘛,你至于想这么多,你去哪里呀。”
“我哪里不用你管。”吴玉清不吼,但声音里也带着丝多年来特有的冷怒。我当然不可能让她走,她是个神经病,出去死人了怎么办。
露出很发愁的表情,我把态度稍微放好一些,“阿姨,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这么脆弱呢。”
吴玉清沉着脸,甩下一句,“你现在知道学费不是我拿的了。”话只说了半句,她拖着自己的行李重新回了房间。
我还站在门口,长长地不停地叹气。
哎,当年的吴玉清怎么可能给我拿学费嘛,那时候她还有自己的目标,打算以后找个男人买个房子过个日子,那时候把我拉扯大,她就已经功德无量了,她才不会管我以后的死活。
是我太天真了,关键是你想不到啊,想不到一个老师对自己的关照,竟能到帮自己拿学费的份儿上。
而且那时候,那天晚上我把王昭阳得罪了,我以为他应该很讨厌我。
我也知道,吴玉清现在要走的顾虑。这些年她瞒着我的原因,我总是念着她养我的恩情,跟自己强调我要报答她,吴玉清也知道那只是报答,她不说,是怕我现在真的不管她。
不管她倒是不至于,但我现在心里真的挺生她的气的,觉得有些时候,她确实有些拖累我。比方当时要不是因为拖着吴玉清太累,我应该也不至于和陈飞扬闪婚,又比方这学费的事情,她瞒我这么久,偏偏这时候让我发现了。
置气,但在陈飞扬回来之前,这事儿还是得解决掉。
做好饭,我去叫吴玉清来吃,她坐在床边不搭理我。我在床尾坐下,叹口气,“好了阿姨,我刚才不该那么激动的。你也知道,我和王老师有些其它的事情,所以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我说了实话,吴玉清态度才好了些,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情就先这样吧,还是,别让飞扬知道了。飞扬一直很关心我们,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们今天吵过……”
吴玉清低低地说,“你要是嫌弃我,我现在就可以搬走。”
我摇了摇头,“去吃饭吧。”
陈飞扬从拳馆回来,我把他包着臭汗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然后就回房间了。每天例行一黄,我今天实在不想黄了。
我说:“身体不舒服。”
“老婆你怎么了,哪不舒服我给你揉揉。”他紧张地说。
这个脑袋简单的,总觉得身体不舒服就是肌肉疼,谁跟他似得。我这几天身体确实发虚得严重,只是比赛在即,我不想因为自己耽误。
谁没有个头疼脑热,挺挺应该就过去了。
看了陈飞扬一眼,“好了,睡觉。”
陈飞扬将我抱住,“今天师父说y市有个比赛,奖金一万,也不是什么奖金,就是意思意思。等我拿到奖金,还给师父,欠师父的钱很快就能还完了,然后我就能给你买你想要的东西了。”
我苦笑一下,没说什么。我要是告诉陈飞扬,现在咱们又凭空多出来三万块欠债,他得什么感觉?
我觉得这是我和王昭阳自己的事情。
背过身去,陈飞扬睡着后,我掉了一枕巾的眼泪。想起王昭阳,想起从认识到现在,个中的种种无奈。
当初我不曾给王昭阳解释的机会,而现在真的经历了婚姻,我也渐渐明白这其中的种种不易,想必王昭阳当时确实是有自己的苦衷。
一年前的现在,我还依偎在他怀中,一年后的现在,已是咫尺天涯。
说悔么,谈不上,但是会心酸心痛,会觉得如果所有的事情,换一个发展轨迹该多好。他说,我让他想要爱情,所以他离婚了。他为了我变成孤家寡人,此刻我却躺在其它男人的怀里,用一种极力压制着的理性的感情思念他。
甚至连思念都算不上,起码,我不能把这场流泪,定义成为思念。
我不敢,根本不敢思念他。
虽然和陈飞扬有些小摩擦,但这日子大体上我还是满意的,并不想改变。所以只能狠心把王昭阳撇在一边,而要撇清这段关系,让自己心里感觉并不亏欠,现在放在眼前的,就只有还钱了。
尽快尽快,把这三万块钱还上。
早上出门的时候,眼前就有点摸黑,距离比赛还有四天,七月中旬,正是最热的时候,舞蹈教室的风扇已经完全不能拯救我和小莎莎了。
我们还得抓紧练。
这支舞是邵思伟给排的,把芭蕾和民族舞揉在一起,挺有些特色。我带着小莎莎在舞蹈教室旋转,大镜子里,女人和少女的身姿,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婀娜。
我满脑子想着比赛、拿名次、挣奖金、还钱,然后转着转着,我忽然停不下来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无法收住身体中的力量,只感觉它们在渐渐挥发。
终究是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