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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节 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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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七年六月二十日京师魏忠贤捧着奏章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脚步轻得根本没有出一点点儿的声音他眼前的天启皇帝正背冲着他埋头做着刨工。但不等魏忠贤出声奏报天启就头也不回地说道:“停!什么也不要说等吾干完了再说。”

    吩咐完了以后天启就加倍用力地刨着他心爱的木板汗水不停地从年轻人的额头上涌出顺着脸颊形成了两道流动不息的细流然后滴滴嗒嗒地掉到地面上。天启努力地打着木匠活的同时还偶尔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咳嗽声周围的几个太监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给他打着下手。

    魏忠贤不知道在皇帝身后站了多久可能足有好几个时辰吧天启终于疲惫不堪地停下了手下的工作他爆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脸颊一下子也染上了奇异的红色。

    “茶来!”皇帝先是一声招呼然后干脆自己一把抓过茶壶仰天把凉茶大口大口地灌了一肚子。经过这么久的劳动他的额头却显得愈苍白了。天启喝够了茶水后无力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倒双肘往扶手上一撑把脑袋深深地埋到了两只手中。

    天启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才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说吧辽西又怎么了?”

    “遵旨。”魏忠贤捧着奏章开始复述几份奏章上的内容从宁远背城血战、屡挫狂锋到锦州大捷三场、小捷二十五场从把代善、皇太极等人的儿子们纷纷打成重伤到每天炮毙后金兵数千、重伤上万连续杀伤二十四天。

    “打赢了?”天启猛地把脑袋抬了起来吃惊地问道:“就是说打赢了?”

    “回万岁爷。是打赢了。”

    天启盯着魏忠贤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猛地一招手就有小太监上前把奏章给皇帝取了过来天启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扯开看了起来手臂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抖动。

    “……今果解围挫锋实内镇纪苦心鏖战阁部秘筹督、抚、部、道数年鼓舞将士安能保守六年弃遗之瑕城一月乌合之兵众。获此奇捷也。为此理合飞报等因到臣。臣看得敌来此一番乘东江方胜之威已机上视我宁与锦。孰知皇上中兴之伟烈师出以律厂臣帷幄嘉谟诸臣人人敢死。大小数十战解围而去。诚数十年未有之武功也!”

    “哈哈。”天启轻声念完奏疏舒服地向后一靠轻松地长吐了一口大气声音也一下子变得洪亮起来:仅锦州一地。辽东巡抚说每天就能毙敌三、四千之数重伤垂毙者万余连续二十四天嗯就是杀敌七万重伤……嗯。七万?”

    天启嘴唇微动又在心里把数字算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就又拿起前面的奏疏仔细看了看又长出了一口气道:“哦这是最多的一天少的时候只毙敌千余嗯。二十四天就算三万好了嗯。辽东巡抚说的好此‘诚数十年未有之武功也’!”

    “好得很!”天启再次沉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笑着仰头问魏忠贤道:“那么加上宁远等地地斩获这次大捷总共斩多少级?”

    “回万岁爷斩二百级。”

    “斩二百级?”天启低下头看着自己地双手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笑道:“辽东巡抚是怕吾责备他力主议和、不救朝鲜吧所以把战果故意说高了一些。”

    魏忠贤忙不迭地答道:“万岁爷高见这次建虏反复辽东巡抚恐怕内心是有些不安的。”

    “吾有那么刻薄么?”天启笑了一声他现在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于是就又把几份奏疏拿起来看了看等再次放下奏疏的时候皇帝的心情似乎更好了:“宁远众将防御时斩一百四十余级、满桂将军又追击斩六十级看来确实是恶战了几场。嗯以吾之见辽东巡抚说大小数十仗其中大部分应该还是输了所以斩不多但也确实赢了几仗。”

    魏忠贤连忙弯腰笑道:“万岁爷真是明见万里微臣和内阁也都是这么想的。”

    “这就够了关宁军以往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次敢于与建虏激战数十场真是大有进步啊无论胜负辽东巡抚都有不小的功劳这是吾怎么奖赏都不为过的。你让内阁拟票吧重赏这次的有功之臣。”

    天启地决定让魏忠贤有些出乎意料他迟疑着问道:“只有二百的斩这要重赏么?”

    “吾不着急只要是在进步就好吾不强求人人都是黄帅那样的猛将。”天启把奏疏还给了小太监站起来重重地伸了一个懒腰大笑道:“吾打了一下午的木匠活儿真是饿啊快给吾上点吃的。”

    天启七年六月底大明朝廷诏告天下明军取得了宁锦大捷。天启认为东厂提督魏忠贤居中指挥功勋最为卓著然后是辅顾秉谦再次是辽东巡抚袁崇焕以下为满桂及关宁众将。

    ……

    此时救火营已经走出了江西地界正行进在湖广大地之上。

    白茫茫的雨雾遮住了行人的视野黄石手里握着一根木棍穿着全套地蓑衣一脚深、一脚浅地奋勇前行。大雨把能见度降到了很低的水平黄石几次都差点看错脚下的道路遇到岔口时也得走到内卫军官身边才能看清他们指引的方向。

    黄石仔细看着脚前地道路真是一片模糊啊到处都是泥水横流官道和田野已经完全无法分辨了。黄石不由自主地又放慢了一点儿脚步生怕把身后的部队引上歧途。嗯远处似乎正闪动着什么红色的影子黄石紧走了两步。

    “呼。”看到岔口的内卫兵时黄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还是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那个内卫官兵身上也是一身蓑衣。但头上仍戴着那顶白色的头盔他一手正举在耳边向黄石致意。在这个士兵背后地树上蝮蛇旗被捆得紧紧地犹自在电闪雷鸣中迎风舞动。

    除了蜿蜒行进着地救火营纵队旷野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影了。一个内卫跑来在黄石耳边奋力大喊着:“大帅——前面有一个村子。”

    “知道了。”黄石同样扯着嗓子朝那个内卫喊了回去。

    眼看着那个村落从雨幕后慢慢地透了出来黄石抹了抹脸上的水又一次领头喊道:“勇敢!胜利!”

    福宁军的鼓声一霎那间又激昂地响了起来官兵们都迎着狂风骤雨挺起了胸膛本来当作拐杖来用的武器也都被他们利落地抗上了肩。昂喊着号子从村落前大步走过。就在这些官兵的身旁当地的不少百姓涌到了村边站在雨中朝着他们大声喊了起来。

    “平蛮将军!救火营!”

    ……

    走到了今天地预定宿营地时救火营也走出了雨区太阳从浓密的云层后露出了一道霞光把福宁军地营地染上了金色地光彩。营外搭上了一道道的粗绳子官兵们都解下沉重的衣服。把它们挂起来晾干。这些个人的物品是要装进竹笼自己背的尽快去掉些水也能为明天减轻些负担。

    一个工兵带着地图走了过来向黄石报告道:“大帅今天全军行军二十七里。连续三天雨中行军我们一共走了七十五里地。”

    “嗯知道了。”黄石回头看了看忙碌的军营几十天的长途跋涉下来士兵们不但没有垮掉反倒越来越显得精神抖擞。日行军度不但保持住了甚至还有稳步提高地趋势。很快当地的居民就把饭菜送到了营地里救火营的官兵们对他们表示了感谢之后彼此间还进行着热烈的交谈虽然大家地腔调差别不小不过连比带划地都还是聊得挺开心。

    “大帅又有人要求投军了。”

    这些日子来每天都能遇到成群结队的青壮年要求加入黄石的军队。关于救火营的传闻在沿途几省之内不胫而走。很多百姓听说一个士兵每个月挣的俸禄要比他们辛苦一年还多再加上传言的放大效果。这个数字也被传得越来越离谱。

    黄石花不了多少钱就能买到足够地物资内6的乡村实在是很贫穷粮食、鸡蛋和猪肉都比海洋贸易达的福建便宜很多。每天救火营经过的村庄就像赶集时一样热闹周围几十里地的村民们纷纷赶来推销自己的鸡鸭禽蛋和瓜果蔬菜。救火营的厨师们除了粮食和猪肉以外还会购买不少瓜果蔬菜在当地一年到头吃腌菜的贫苦百姓眼里救火营就像是在天天过节一样。

    关于这支部队地传闻惊动了江西、湖广各省农民们日复一日平淡的生活很多自负身强力壮地小伙子就嚷嚷着要投军和黄石一起去西南平叛。用不少人的话说就是:“过上几年这种大块吃肉的生活就是死了这辈子也值了。”

    不过黄石当然不可能招收这些人直接加入救火营所以他就对那个来报告的内卫士兵说道:“还是按老办法办吧。”

    “遵命。”那个内卫士兵行礼退下。

    内卫队很快就搭起了几张桌子那些来报名的壮丁以为这是报名入伍了于是就都激动地围拢了上来。福宁镇内卫问清了他们的姓名、籍贯后就把这些资料一式两份写好然后让报名者分别在两份表格上按上手印。

    等这一切都完毕后福宁军就会把其中的一份交给那个报名者:“如果这位兄弟真的想投军就拿着这张纸去福建霞浦我福宁镇已经把兄弟你登记在案你一到福宁镇后就会被编入营伍并授予军饷。”

    这份凭据上还有福宁镇的大印一路上投军者也可以把它当作路引应对地方官府的盘查。

    在这个年代不少投军的人都是对自己的身体很有自信的但也有不少只是想来混碗饭吃。所以在福宁镇的时候。所有来报名投军的人都会经过非常严格地筛选。然后编入普通军户等扩编时再从中挑选精华补充入新兵营。

    现在黄石正向西南疾行他不可能、也没有时间在这个时候进行筛选更不要说直接把这些毛遂自荐者编入救火营了。所以黄石就定下了这个规则如果其中真有一些人肯背井离乡不远千里去福宁镇投军地话那他们应该是非常有自信心的汉子。

    此外黄石也考虑到以现在的交通和通讯手段独自跋涉千里到福宁镇投军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而已。能够到达的人不但应该有坚强的意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而且也应该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因此黄石已经传令给赵慢熊如果真有这样地人前来投军那就直接把他们编入新兵营进行训练好了。在给赵慢熊的信中黄石写道:“无论是不是有我的纸条能志愿前往霞浦投军的人必然是湖广、江西的豪杰之士若军中尽是此等壮士那又有何贼能当我福宁军之锋哉?”

    正如黄石所料。大部分人一听要千里投军就心虚了百分九十九的人都打了退堂鼓毕竟大部分人连太远的村子都没有去过更何谈独自一人跨省而行呢?

    ……

    第二天救火营拂晓吃过早饭后就出了。几天后。离黄石驻地不远地一个村子里一个年轻人正和他的妹妹、妹夫告别。这个年轻人姓姜名敏现年二十岁上无父母、下无妻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从救火营的军营回来后就把自己的小屋子和一点儿家什都变卖了来和妹妹一家告别时。随身除了一点盘缠外不过还有个小包袱和一根木棍罢了。

    他地妹夫反对道:“大舅你从未离开家乡周围百里这福建霞浦又在哪里啊?”

    姜敏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看这是地图一路上还有不少地名我一路问着就过去了。”

    妹夫闻言大惊连忙拉着姜敏的胳膊道:“大舅。此去福建一路上有了头疼脑热。身边连个熟人都找不到又如何是好?就算到了又怎么知道一定能投军?”

    “我知道此行九死一生”姜敏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而且还挂上了一丝骄傲:“但按我的想法黄大帅是个盖世英雄帐下非豪杰之辈不收所以才要看看我姜某到底有多少分量。你看黄大帅的兵从福建一路走来如果我能单身走过去那证明我力不在黄大帅这些兵之下那黄大帅又有什么道理不收我呢?”

    姜敏地妹夫还要再劝但姜敏已经不耐烦起来:“我打小就知道我生来就不是在土中刨食之人好了照顾好我妹妹等我衣锦还乡吧。”

    离开哭哭啼啼的妹妹和一脸忧色的妹夫后姜敏迎着朝阳跨上大道。他小心地又摸了摸心口位置然后仰天长啸一声大步向东方走去。姜敏并不知道此时在湖广、江西的大地上有几百个和他一样满腔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一个个健步如飞地向着福建霞浦而去。

    ……

    “抗旨?谁?满桂将军?”

    听到魏忠贤的汇报后天启满脸都是惊奇。这次宁锦之战满桂斩六十级叙功以为第一所以天启特别了一道恩旨给满桂把他从都督同知升为右都督。想不到天启的中使到了山海关后在满桂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满桂说什么也不肯接旨。

    “抗旨都抗到恩旨上了。”天启苦笑了一声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也太没有面子了不但文官成天抗旨现在就连武将都抗旨了:“这次宁锦大捷满桂将军叙功第一为什么要抗旨?”

    那个中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万岁爷恕罪微臣不知满桂将军嚷嚷着说一定要进京面圣。”

    这话让魏忠贤地脸色微变边将抗旨本来就是很忌讳的事情而吵着要进京面圣就更没有道理。魏忠贤看天启脸色有迟疑之色就偷偷问道:“万岁爷如果再一道恩旨除了升满桂将军为右都督外。再加二百两赏银。万岁爷觉得如何?”

    “嗯这听起来似乎不错。”天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他地厚道心肠还是挥了作用:“唉算了满桂将军有大功于国家他从来没有见过吾既然他有一片赤子之情吾也不好寒了满桂将军的心反正抽空见他一次也用不了多久。今天就中旨给山海关吧。召满桂将军进京陛见。”

    “遵旨。”

    ……。

    天启七年七月二十二日贵州布政司都均府平定司“大帅再向前就是新添卫过了新添卫就到了龙里卫过了龙里卫就是贵阳府了。”说话的是教导队工兵总教官欧阳欣。他早就乘船走海路然后北上直达桂阳。欧阳欣除了逆向为救火营部属先导站还负责为贺定远的磐石营打前站。

    “嗯好。此地到贵阳还有多远?”眼见胜利在望黄石心中的喜悦也是无以复加。

    “直线距离是二百里沿贵州地官道而行此地到贵阳还有二百四十里依照大人目前地度也就是七天的路程了。”欧阳欣谨慎地又问了一句:“大帅。这两天张大人应该已经到了贵阳大人是不是先行一步赶去贵阳拜会张大人?”

    欧阳欣口里的张大人就是张鹤鸣。他是一个典型的东林君子、或者叫党棍能为国家做的就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因为除了一死以外张鹤鸣再也没有别的本事能报效国家了。

    这位张鹤鸣张大人是孙承宗老师叶向高的至交也是天启初年的内阁辅。当年熊廷弼出关经略辽东时叶向高和张鹤鸣设宴请熊廷弼吃饭。熊廷弼和两人交谈一番后。转脸就和别人说:“这是两个大草包对辽事一无所知。”

    从此张鹤鸣就成了熊大臭嘴的死敌。紧跟着就向天启举荐了老友叶向高地弟子王化贞为辽东巡抚。而在熊廷弼、王化贞的经抚之争中张鹤鸣一直出死力力挺王化贞。广宁惨败后张鹤鸣虽然自请督师关外但天启对张鹤鸣的平辽策已经倒尽了胃口连朱批都懒得回给他。

    广宁惨败后天启把张鹤鸣踢回老家去修养了临行前张鹤鸣又举荐了叶向高的另一个弟子也就是天启的老师孙承宗去督师辽东。这个意思到是很符合天启的心思于是把张鹤鸣派去南京做工部尚书也算是给他养老。

    结果张老头刚到南京没呆两天广宁案和铸币案就先后爆了作为一个资深的东林党棍当初就是张鹤鸣拼死替王化贞脱罪地现在他又誓死保卫南京的东林党人终于让皇帝对他张鹤鸣感到彻底厌烦了。

    天启六年皇帝送给七十五岁的张鹤鸣一个兵部尚书外加尚方宝剑命令他立刻离开山清水秀的南京疗养地前去西南平定奢安之乱。张老头领旨谢恩后就立刻出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贵阳。

    在黄石原本地历史上张鹤鸣在西南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什么都不做崇祯登基后东林党上台张鹤鸣的徒子徒孙们赠给张老头一个太子太师的尊衔让他离开西南回家养老去了。崇祯八年的时候李自成部占领了张鹤鸣的家乡八十五岁高龄地张鹤鸣不顾家人劝阻拦住了李自成劝他归顺朝廷。

    劝降不和后张鹤鸣就对着李自成破口大骂。李自成本不打算和一个老头计较就下令把张鹤鸣倒挂在树上还派了两个兵看着说他什么时候不骂了就放他下来。结果张老头骨头非常硬他一直骂不绝口被挂了几个时辰后疑似脑溢血死亡。

    黄石虽然不清楚张鹤鸣未来的经历可是黄石对东林党棍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南京铸币案时张鹤鸣正是南京工部尚书黄石帮他处理了大批东林党制造的铜钱南京工部欠了黄石不少的人情两个人也算是有不错的私交了。

    现在张鹤鸣督师西南统一指挥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四个布政司合力清剿奢安之乱黄石自然要和这个人搞好关系。只是他细心思索一番后决定还是和部队一起前行。主将和部队一起行进没有人能说什么。现在黄石已经是万众瞩目的中心。如果他单独去见张鹤鸣弄不好有人会说他巴结文官。

    当然武将巴结文官天经地义不过这种事情最好还是私底下做黄石觉得张鹤鸣已经七十六高寿了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和一个老头子处关系而招惹是非。再说张鹤鸣宦海浮沉几十年早就是狐狸老得毛都白透了黄石认为他完全能理解自己这点苦衷。

    ……

    七月二十四日京师。

    满桂抵达北京后皇帝并没有让他多等而是很快就召见了他。满桂御前对奏的时候魏忠贤因为心中好奇就站在一边帮忙端茶送水。听了一会儿以后黄豆大的汗珠就开始从魏忠贤地额头上渗了出来。天启地表情平静得可怕这使魏忠贤感到了暴风雨前地先兆。

    天启请满桂喝了贡茶然后临时派人取来尚方宝剑再把天子剑赐给满桂。同时。天启还决定不再授予满桂右都督的职务了这次满桂将直接从都督同知升任左都督。

    送满桂离开的时候皇帝面带微笑但他身后的魏忠贤早已经是面无人色。满桂的身影还没有完全从兰台消失。不等天启转过身来魏忠贤就已经软倒在地把头磕得咚咚直响:“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天启转身走回御案旁时脸上不但再也没有一丝笑容就连血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了。苍白得几乎和死人无异。他仿佛没有看见身边拼命磕头的魏忠贤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头向胸前深深俯下双手十根手指都叉入了头中。

    过了很久天启艰难的低声吐出了几个音节:“钳制将士、坐视淫掠这就是吾的封疆大臣么?吾就德薄如此么?”

    这声音对魏忠贤来说无疑于皇恩大赦他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嘶声喊道:“袁崇焕!欺君罔上、擅主议和、顿兵不战、纵敌长驱。罪当——斩兄弟妻子流放三千里。”

    天启把脑袋从双手中抬了起来。掉头看着面前的魏忠贤。后者见状赶紧跪着膝行了几步叫道:“万岁爷当锦衣卫立刻把袁崇焕下诏狱穷治其罪!”

    不料天启竟然摇了摇头这些天来皇帝原本一直很开心但现在话语里又再一次充满了无尽地疲倦:“这不是辽东巡抚一个人的问题。宁远之战袁崇焕擅自拿满帅三分之二的级去给关宁众将请功这次袁崇焕又私分满帅的级……而且他做了这么大的事情吾竟然会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啊。哈吾竟然还下令诏告天下庆祝“宁锦大捷”哈天下万邦到底会怎么看朕他们会视朕为何物啊?”

    说着天启又掉头看着魏忠贤轻轻地问道:“除了一个忠心耿耿的满帅朕养了这么多御史辽东都司府这么多官员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朕真话?为什么朕会什么也不知道?”

    大汗从魏忠贤额头滚滚而下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万岁爷微臣敢请万岁爷把此案交给微臣微臣一定穷治此案定不让一个奸人漏网!”

    “也包括你么?”天启突然愤怒地吼了一声站起来戟指朝着维忠贤正要呵斥却猛地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这次地咳嗽来得如此猛烈听起来就像是要把肺都喷出来一样。

    周围的太监们连忙过来扶着皇帝坐下。等天启缓过这口气之后魏忠贤又跪在地上磕头同时还在哭喊着:“微臣罪该万死啊。”

    现在天启眼前直感到天旋地转他用力吸了几口气后感觉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腿脚仍是软。他喘着气无力地说道:“吾就知道那些外臣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可靠的所以才重用你们这些中官希望你们能为朕分忧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们竟然中外勾结!”

    天启的声音虽轻但对魏忠贤来说却像是天打雷劈一样。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万岁爷。微臣一片赤胆忠心绝无此事啊。”

    “那东厂都干什么去了?北镇抚司又在干什么?”天启眼前开始一阵阵地黑说话地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但他却感到思路比往日灵敏许多:“啊对了前几天袁崇焕上奏疏说要给你立祠估计也塞了你不少银子吧?”

    “可是微臣没有答应他啊万岁爷微臣真的冤枉啊。”魏忠贤趴在地上不停地哭着。他拼命为自己辩白道:“微臣恳求万岁爷穷治此案还微臣一个清白。”

    “穷治此案?哈朕刚刚诏告天下宁锦大捷跟着就穷治此案?”天启嘲讽地笑了两声突然出了一声厉喝:“李进忠你不要脸朕还要脸哪!”

    李进忠是魏忠贤飞黄腾达以前的名字。听天启这么称呼他魏忠贤知道皇帝已是勃然大怒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头上鲜血和汗水混在混在一起。魏忠祥知道天启心肠很软。只要自己拼命认错就这样混过这一关的。

    “这袁崇焕是不能用了但这不全是他地错如果不是你们中外勾结他断断然没有这个胆子!所以欺君罔上这个罪朕不能让他一个人担。这不公平。”

    天启突然又来了精神他站起来急地转了几个圈子昂着头对身后地魏忠贤吩咐道:“朕御宇七载以仁心治天下天下有罪、罪在朕躬。袁崇焕既有宁远之功那朕这次就不追究他擅住议和、顿兵不战之罪了按照侍郎的定制赐他红布、白绸。让他回乡去做个安乐翁吧。”

    “遵旨。”

    “还有那赵率教是条硬汉。靠着一批军屯的军户就能守住锦州外无援军也不气馁当赐尚方宝剑以为鼓励。”

    “遵旨。”

    天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缓缓地转身面向西南的方向:“黄帅什么时候走的?”

    “回万岁爷话黄帅是五月初八离开的霞浦。”

    在心里算了算路程和度后天启叹了口气:“这一去恐怕要到十二月才能到贵阳了就是不知道黄帅几时能把西南叛乱平定啊。”

    “万岁爷不必担心黄帅勇猛无敌用不了一年半载奢崇明、安邦彦二贼必定束手就擒。”

    “嗯。”天启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到时候不管内阁怎么说我都要立刻把黄帅调回来。朕要他把那个反复无常的洪太亲手擒拿来京再千刀万剐。”

    魏忠贤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不过眼下这个关头他话不敢说得太多:“万、万岁爷……”

    “天下只有黄帅最让朕放心了也只有黄帅不会负朕。”天启一动不动地看着西南就好似他地视线能跨越这千万里地空间直达他心腹爱将地身边一样。天启又叹了口气:“东厂倒是整天盯着黄帅不放哼等黄帅平定了西南叛乱之后朕偏要给他撑腰那个黄帅用来充军饷的平蛮大借款朕也会替他还了的。”

    ……

    七月二十九日贵州贵阳府贵阳奢安之乱波及云南、四川、贵州、广西四省其中以贵州为最贵阳就曾遭到水西安家的多次进攻。天启二年叛军曾包围贵阳长达十个月之久城中军民乏食以致以人为食贵州官员多有自杀及杀妻女以饲兵者贵阳城中殉难者以十万计。

    几年以来贵州军民和水西安氏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安邦彦还在贵阳旁边虎视眈眈去年叛军还曾攻到距离贵阳近五十里的威清如果不是官军抵御得力几乎就酿成了第二次贵阳之围。

    明军刚把叛军驱逐出了云南全境现在奢安之乱的斗争焦点就又回到了安邦彦地根据地——水西。眼下黄石的嫡系三营正向贵阳集中过来从这里向西北一百里就是贵州水西地区了水西城就在距离贵阳一百七十里外。

    “没想到我们救火营还是第一个。”

    欧阳欣向黄石报告道:贺定远的磐石营正全赶来但他们还要三天才能抵达贵阳。顺江而上的选锋营一时也到不了不过他们也会在八月五日前后抵达。张鹤鸣已经下令给福宁军在城内修了一个兵营他认为这样地精锐部队不放入贵阳城实在是太浪费了。

    农历七月这几天贵阳的天气令人感到很愉快。黄石订购的青篙等药材早都运到了胡青白也早就赶到了贵阳那些为福宁军修筑的军营都经过了胡军医的检查。

    昨天在贵阳城郊休息了一天后黄石带领部下穿上了整齐的戎装。这些衣服和铠甲都是通过长江水道运来地一直和福宁军的先头部队一起呆在贵阳城内的军营里。昨天张鹤鸣派人帮黄石又从城里运送了出来张鹤鸣一心要让黄石的部队全身披挂地进入贵阳城以震慑叛军和贵州土司这倒是和黄石的心思一拍即合。

    救火营已经无声地排列好了纵队近三个月的奔波终于到了终点。黄石一身鲜亮的盔甲头盔上更是亮得都能映出人影来了。他看着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部下这支军队一点儿不像是几个月徒步走了近三千里地人:“真不愧我黄石的儿郎让贵阳百姓像京师百姓一样为我军而欢呼吧。”

    欧阳欣就站在黄石地身边他闻言笑道:“大帅两个月带兵横跨三千里山河张大人和贵阳百姓都称大帅为飞将军我福宁军为神行军。”

    略微一停顿后欧阳欣又补充道:“大帅前些时候听说我福宁军要在这几日进城后附近的百姓这些日子纷纷向贵阳涌来为的就是一睹大帅您和我福宁军的风采。”

    黄石哈哈一笑。西南四省的军民深受安邦彦之苦很多百姓都有亲人死于其乱早就恨奢崇明、安邦彦二人直入骨髓。听说威震天下的黄石要来平叛后他们奔走相告日日盼望黄石的到来。进入贵州后每天自来犒军的商民络绎不绝一路上救火营还看到许多孩子把白羽毛插在头上玩着黄石平叛的打仗游戏。

    四省十八万平叛军听说黄石率领嫡系赶来后也军心大振几天前张鹤鸣听说黄石立刻就要到达后他不但亲自敢来贵阳迎接黄石还下令邸报给四省明军据说邸报出后贵阳守军就是一片沸腾。

    “既然大帅来了那奢崇明和安邦彦二贼的末日也就到了!”

    欧阳欣信心十足的腔调让黄石听得连连点头。他看着眼前钢铁一般的雄师官兵们都一脸肃穆一动不动地握着武器和旗帜黄石转过身面向贵阳的方向意气风地大喝道:“前进重重地敲起我们的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