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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少年,显出局促不安,一双手简直不知该往哪里搁,时而在身体两侧不知所措,时而又握拳,时而在身前交叠.......
陈秋娘看着他这些细微的动作,知道这是一个不习惯与人打交道的人,或者说是一个鲜少与人打交道的人。
然而,他很快调整过来,双手交叠在身前,陡然挺拔了瘦削的身姿。此时的他,站在日光阴影里,在荒草凄凄里,就那么抬头看过来。
陈秋娘与他对视,瞬间只觉得那一双眸明亮干净让人移不开眼。
“你今天,非得要回家么?”他问,语气里早不是先前的慌乱,转而是说不出的镇定。
“是。家有嗷嗷待哺的弟弟,还有腿脚不便的奶奶。”陈秋娘一边回答,一边定睛看这少年,只见他脸上的局促早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沉静。
“那你先在这里躲一躲。这个镇上的人都对这个宅子很忌讳,没人敢来这里的。”他指了指这院落里的西厢房。
“这是为何?难道就因为闹鬼么?”陈秋娘询问。这小镇上的北地建筑,如此破败,又是有名鬼宅,确实很诡异。
“不太清楚。只听人说,十多年前,这宅子一夜之间,所有活物全部死光。之后,镇里的人时常听到宅子里传说的各种哭声,还有人看到鬼影飘过。”少年叙述。
“哦。可是,全镇人都害怕。就这样,不至于让全镇人都忌讳吧?”陈秋娘追问。她可不认为这宅子就这种程度就能让镇上所有的人都害怕,即便古代人对鬼神十分敬畏。
“不知道。”少年回答。继而话锋一转,强调,“不过,我住过很多次,包括晚上过夜。没看到过鬼影,也没听到过奇怪的声音。”
陈秋娘知道他是想让她安心在这里躲避,为她的安危着想。不过,她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就不怕对我说这里闹鬼,我害怕么?”
“你——”少年一个字吐出,就怔怔看她片刻,说,“你不会,你不害怕。”
是啊,她的确不惧怕鬼魅,尽管她的穿越已证明可能真有鬼神的存在,尽管这个宅子里可能真有恐怖的东西存在。但比起被朱文康抓回去可能的遭遇,她真的不害怕鬼魅。
陈秋娘调皮地耸耸肩,两人一时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那少年打破沉默,说他出去看看外面情况。一边说,一边拖着受伤的腿脚,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陈秋娘被他留在这院落里。偌大的宅子,丛生的荒草在风中摇曳,蜘蛛在廊檐下的蛛网里惬意地躺着,鸟雀在树的浓荫里发出清脆的叫声。那些被岁月斑驳的亭台楼阁,碧瓦飞甍,无一不显示出这院落的破败。
此刻,陈秋娘倒无心冥想这宅子昔年的辉煌,也没兴趣去思索那一夜之间的惨烈到底是仇杀还是别的,更没兴趣追寻这宅子里可怖的存在又是什么。她此刻所想的是:索性就相信那个少年一次,相信他是真的帮她的。
前世的三十年岁月,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人性反转。她已很难百分百地相信任何一个人。对于任何人、任何事都会怀疑,都考虑截然相反的可能,做完全准备。
而这一刻,她思前想后,也觉得毫无退路,唯有豪赌一把:相信这个少年。
所以,她快步走到西厢房,在一溜房间里,选了一间房门窗算是比较完整的房,轻轻推了门。门一推,风率先扑进去,屋里的烟尘似乎都受到了惊吓,在屋顶漏下的日光里惊慌失措地乱飞。屋里一张圆桌子和几个凳子上厚厚的灰尘也一并动了动。
屋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桌子,几个东倒西歪的凳子,便只剩下旁边早已失了光彩的珠帘。
陈秋娘掩鼻,等那些惊慌失措的烟尘落定,才走进去,拿了从院里顺手扯来的青草将凳子上的灰尘拭擦干净,坐下来捶着酸痛的腿脚。
看来锻炼身体必须要提上日程了啊。这陈秋娘虽然是美人胚子,但身子骨太弱了,这才跑一阵子,就累得浑身酸痛。陈秋娘一边捶腿一边想。
她捶了一会儿,手也捶得酸痛,索性就靠着桌子坐着安静休息。这破败的院落由于离集市很远,又在老街,平时没什么人走动,再加上是鬼宅,人们避而远之。因此这里,格外安静,除了无边风声,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鸟清脆地叫几声。
陈秋娘静坐着,竖起耳朵听可能的脚步声,到底是少年一人回来,还是会剧情反转带了人来?
她这样警觉地听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种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响起。声音就在这房间里,且近在咫尺。
陈秋娘第一直觉是蛇,立刻起身,循声望去,却并不是蛇,珠帘的后面有个影子一闪而过。陈秋娘顿觉浑身冰凉,腿脚发软。
她是不怕鬼魅,但对方若是坏人。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身单力薄,实在没有多少胜算啊。这世道,坏人总是比恶鬼可怖。
陈秋娘死死地盯着那珠帘后面,但那珠帘后只有风盘旋着,一点动静都没有。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她的错觉。
但陈秋娘绝对不相信那是错觉,这屋里定然有另一个人存在。只是既然对方没有发难,那么就这样轻轻地退出去,互不侵犯吧。六合镇这样大,总有可以躲避朱文康的。
她打定主意,便警觉地注视着那珠帘,慢慢往外挪步。好不容挪步到门边,松了一口气,一脚跨了出去,一回头却被吓了一跳,廊檐下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脏兮兮的,头发打结,浓密的胡子拉杂,脸上黑乎乎的,眼眶凹陷,眼珠子浑浊。他站在廊檐下,与陈秋娘隔了一段距离,但风中还是隐约可闻到酸臭味。此刻,这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秋娘。
“新月。”那人忽然开口,蜀中方言,吐字并不是太清楚。
陈秋娘认为他认错了人,在叫别人的名字,便回答:“大叔认错人了。”
他没回答,只是喃喃自语:“两仪转,乾坤变。新月。”
这人喃喃自语,到后来,一下子又快步走过来,盯着陈秋娘说:“新月,坤极。”
“什么?”陈秋娘后退了几步,与这人拉开距离。
“坤极,新月,新月,哈哈。”这人自言自语,继而又哈哈大笑,神情疯癫。
原来是个疯子,怪不得会到这有名的鬼宅来。陈秋娘松了口气,准备重新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这才刚一跨步,那人却一下子跑过来,很兴奋的语气,说:“两仪转,乾坤变。新月啊,新月。”一边说还一边拽陈秋娘的衣衫。
陈秋娘没有跟疯子打交道的经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先前的少年已回来,快步跑过来,拉了那疯子,说:“回你的东厢房去,你来这里作什么?”
“新月,坤极,坤极。”他倒是放开了陈秋娘,却像是知道了什么高兴的事似的,对着少年拍手分享。
“回你房间去。”少年亦用蜀中方言呵斥。
疯子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又自顾自地往院子里跑,依旧在喃喃自语。
“据说他是相士,十多年前从外面回到六合镇,忽然就疯了。平时,他住在东厢房一间屋里,从不出来,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到西厢房来了。”少年解释。
陈秋娘点点头,转了话题询问少年外面的情况如何,她可没兴趣去了解一个疯子的过往。少年这才告诉说那朱家老头竟然死了,朱文康正忙着肃清他的弟弟叔叔的,没多余精力来抓她,她是安全的,可以立刻动身回去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陈秋娘松了一口气,对他诚心底鞠躬说“谢谢”。少后退一步,摇摇头,固执地说:“不必,你救过我的。”
“那算什么。”陈秋娘笑了笑,又不是真的拯救他性命啥的,何况一开始,她的动机并不纯。
少年瞧着她,抿了抿唇,才低头说:“除了我母亲。没人对我好。”
陈秋娘心里一颤,顿时觉得惭愧啊。她最开始只是出于看不惯,又出于想找个人帮她迅速熟悉六合镇,便**速完成自己的任务罢了。而他却认为她是对他好。她苦逼地在柳村生活,为温饱发愁,除了计算生活,算计人,她哪里有对人好的心思啊。
“我只是恰巧....”陈秋娘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应对,整个人都颇不自在。
“好了,走吧。”他似乎比她更不善于这种对话,急切地打断她的话,率先转身往屋外走。
两人出得院子,一前一后,穿过狭窄的巷子,从僻静的老街转入热闹的新街集市。人不如上午时分多,但却还是熙熙攘攘的,各种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你去哪里。”少年询问。
“我去镇口,有马车回的。”她回答。周遭人来人去,不断将他们俩分割远去。
少年拨开人群,到她身边,说送她。秋娘摇头,低声说:“谢谢,但你不可再与我一起。再说,这里人多眼杂,朱文康会知道的,对你不利。”
“我不怕。”他固执地说,眉头蹙起来。
“萍水相逢。再者,若是正面对决,你护不了我。”陈秋娘斩钉截铁地说。她实在不想说这么伤人的话,但她必须这样说。因为这六合镇是朱文康的天下,若是让朱文康知道他与她走在一起,那很容易联想到朱家的大火可能是他放的。朱文康一旦怀疑,这种财大气粗的公子哥怕不会讲究什么证据,一股脑就乱棍打死了。
“我——”少年一个字吐出来,然后紧抿双唇看着陈秋娘,沉静的神色迅速颓败。
“好了,我走了。”陈秋娘不忍看他,便一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少年字正腔圆的干净声音,他说:“你记得,我叫柴瑜。”
陈秋娘转身过去瞧时,少年已一路小跑,在熙然的人群里,跑出去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