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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娘停住脚步转身看过去,那大当家亦站起来身来。她问:“何事?”
他站在原地,没走过来,也没招呼她走过去,只是问:“你识文断字,幼时所读何书?”
“家里请了夫子,教认字,也时常讲些孔孟之道,兵法史书。再加上附近的道观藏书颇丰,我家常供奉元始天尊,少不得接济,我酷爱看书,便算是整日泡在道观书斋之中。所学颇杂,就连我的厨艺中很多菜谱都来自古书。秋娘不紧不慢,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反正她也不怕被查,陈家在陈家庄时,附近是有道观,后来听说兵祸四起,青城县是比成都府更首当其冲了,那道观啥的早就被焚毁了。
“原来如此。你原本就是应该读这些书的。”大当家点了点头,似乎信了她的话,但却又说出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叫原本就应该读这些书呢?
陈秋娘心中有疑问,却也别想深究,深谙人心的她明白这一次的谈话不可继续,即便继续收效甚微。要说服眼前的男子放弃对付陈文正,并放她下山继续餐饮事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更不可能一蹴而就。
“那我去准备食材去了?”陈秋娘福了福身。
“去吧。”大当家点了点头。
陈秋娘转身下楼回屋整理了一下,先前的胖妇人引了三名短衫年轻男子来协助陈秋娘下厨。陈秋娘吩咐三人一同到山寨外的竹林里选竹笋,一边选竹笋,一边为他们介绍挖竹笋的方法以及竹笋的几种家常做法。三人都是山寨里负责厨房事宜的人,对厨艺十分喜欢。陈秋娘与他们攀谈,不大一会儿就熟识了。这三个男子像是遇见知音似的,从最初的拘谨到后来无话不谈,还主动告诉陈秋娘他们平素用的调味品。
四人一路走,一路畅谈,不一会儿,就在这山寨周围挖了竹笋,掐了些细嫩的蕨菜,在小溪里捉了鱼与螃蟹。更在山野之间寻找细嫩的野韭菜以及各种调味的小草、树叶。
忙活了大半天,四人才摸进厨房。这厨艺高低不光凭一张嘴,要入厨房才算是。从普通的洗菜、择菜可窥见一二。刀工火候更是见其功力,至于调味拿捏的独家秘方,花色样式的摆放那是厨神级别的了。三人先前还觉得陈秋娘是同道中人,可是等她一顿饭做完,三人已经肃然起敬,对这个小女娃行了拱手鞠躬的大礼,说打从心底佩服。
她做了一份儿竹筒饭,清炒竹笋,肉末蕨菜,清蒸鱼,煮螃蟹,配上独特植物汁液调配的蘸料。
“我这餐饭可入得你们大当家的眼?”
“入得,入得。我们平时哪能做得这么精致呢。”那三人齐齐回答。
“你们都是爱厨艺之人。谦虚了。”陈秋娘轻笑。
“不谦虚呢。我们都不曾接触过什么大宴,只喜欢弄吃的,像你这些菜式对我们来说都是大手笔,至少你的这些方法我们不曾见过。”其中有个叫陈默很诚恳地说。
“这不过家常小菜,容易做的,食材也简单的。我曾见过很多菜,有的光是寻找食材就要好多年。一道菜要数十年的准备,做成之后却只有那么一小块,那才是豪华到极致了。”陈秋娘说,想到是昔年在瑞士旅行时,遇见一位中餐大师,说起曾经做过一道鱼,光是鱼肉就要准备半年之久,其中配菜却要准备五六年,要从上千条江鱼里找出年龄一岁,肉质肥瘦合格的。那位大师曾得意地说那是他的私房菜,一生做过三次,一次给自己的女朋友后来的太太,一次给自己的恩师,一次是在国宴上使用。
那时,她与那位老者在瑞士谈论厨房之事。也是那一次,只是懵懂喜欢厨艺的她,见识到了真正的大师,了解美食的含义,觉得那美食简直是最优雅的武艺,最醉人心魄的江湖。
“那是。我亦听说有一厨师腌制了野猪云腿,叮嘱后人千年后启封,若是家道中落,可呈现给权贵抑或帝王,可获得钱财。可后人启封后,怕有毒担上谋害的罪名。就自己食用,使用之后,神清气爽,唇齿芬芳,那一刻,后人才惊觉这留了千年的云腿,竟然是人间难得的美味。一个厨师用千年的眼光去瞧这将来,料定将来的滋味,真是超凡脱俗。”三人里较小的男子兴奋地说。
“嗯。有些食物经过岁月的酝酿,才能散发出独特的美味。这是美味的一种境界、一种方式。”陈秋娘回答,便想到了那千年的酒窖,曾经在那里封存食物的人又是怎么样一种心思呢,那酒又是留给谁的呢。她忽然又想到“昭仁”二字,实在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是啊。比如我们家乡的萝卜干,简直是越久越珍贵的。”另一个话语较少的叫周铭的男子也插了话。
“时间是最奇妙的东西,可以腐坏很多东西,让之消了痕迹;时间也可以转变很多东西,厨房里有美食,人生中,人的性格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淡定沉静。说起来,厨艺还真是个高端的境界,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功夫,亦包含了太多的人生道理。一般人是理解不了。”陈秋娘作了总结,觉得许久不曾与人探讨除以上的事谈得这么愉快了。
李恺、陈默、周铭,这三人虽然厨艺一般,但他们对厨艺的理解却不一般。陈秋娘想若是将他们加以培训,定然也可独当一面。
这一刻,她瞬间觉得被人抓到这山上也不全是坏事。原本她就在愁到哪里去找有基础、有底子、有兴趣却又不曾定型的人来培训成厨师。如今这三人不正是现成的么?
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挖走。她可是坚信她必定能够下山,而且还能继续自己的餐饮食业。只不过这下山的时间以及怎么样下山,她心底还没底。不过,既然打定注意要挖走着三个人,从现在开始就要抓住各种机会,游说他们。
陈秋娘说干就干,立刻就叹息一声,说:“我向来爱美味,爱发觉美味,创造美味,缔造美味。说实话,我被抓上山来之前,正好跟了一个开明的东家。这东家正在筹备开一家饭馆,请我做厨师,用最低的价格买这世间美味,缔造属于我的饮食帝国,让我们的美食遍布南国北地。对于一个致力于打造美味的人来说,这简直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的事。唉。”
她又是一声叹息,随后又说,“可惜,如今我被抓上山。我东家老母亦在你们手里,你们非逼迫我东家倾尽家财不可,唉。”
她连连叹息,三人则站在厨房面面相觑。最终是最小的李恺开口,说:“你们的事,我们这些小的不清楚。不过,听说是大当家欠人恩情,不得不这样。才派了三当家前去的。大当家是言必诺的人,怕是这件事没回转的余地了。这——确实很可惜。”
陈默与周铭亦附和李恺的看法。陈秋娘亦点点头,颇为伤感地说:“我知道。”随即,她立刻就换了一个人似的,很坚定地说,“但缔造饮食帝国,研究美食,贩卖美食。让我的饭店开遍北地南国,这样的理想却不会停。我相信有我这样的厨艺,定然有人肯与我合作。我保证让这饭店成为南国北地炙手可热、家喻户晓的存在。三位这样喜欢厨艺,天赋颇高,若我有幸能下山,继续缔造我的饮食帝国,不知道三位可否前来相助呢?”
她说到了正题,一脸期待地看着三人。三人面面相觑,最终是陈默说:“我们很想。但是这竹溪山有规矩,除了出去办事,其余人是不能私自下山的。”
“是呢,是呢。除非是当家的允许。”李恺与周铭也附和。
“只要三位有心,大当家那里,我去说。”陈秋娘神色明媚,在三人还愣神之际,就摆手招呼说,“快点把这些给大当家送去。厨房到他的小楼,这一段距离,走过去,这菜的温热程度刚好。”
三人这下回过神来,才帮着陈秋娘捧了菜,赶忙给大当家送过去。在送去的路上,陈默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陈秋娘:“不知秋娘如何说服大当家让我们去呢?”
“啊?我厨艺这么好,将来继续缔造饮食帝国,我想邀请大当家入股,竹溪山为饭店保驾护航,这再好不过。到时候,你们作为股东的一方来饭店做事,也是为竹溪山做事啊。大当家肯定允许,而且也没破坏竹溪山的规矩啊。”陈秋娘笑嘻嘻地讲给陈默听。
李恺、周铭也是端着饭菜凑过来听,连连地激动:“若是每个州府都有我们的饭店。那——,这——”
“是呢。我眼看这乱世这么多年,估摸着就快结束了。乱世结束之后,饭店生意会更好的,那时,不仅我们的美食遍布大江南北,还能财源广进呢。嗯,有钱大家赚嘛。”陈秋娘说。
李恺三人已很激动了,连连说是这个道理。四人一并捧了饭菜上了竹楼,布好饭菜。大当家似笑非笑,只对她挥挥手,说:“劳烦你了,你先下去吧。”
陈秋娘福身离开。她很清楚,自己刚才与李恺三人的谈话会一字不漏地落入大当家的耳朵里。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这大当家听得一知半解,便会再来与她详谈。届时才说出合作饭店的事宜,那么,成功几率就很高。
她觉得自己离成功又接近了一步,便高高兴兴地下楼来,却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短衫汉子快步跃上竹楼,一边跑,一边喊,说:“大当家,大当家,有官兵在竹溪渡口投船。还有人叫嚣——”
“叫嚣什么?”大当家朗声问。
陈秋娘也顿住脚步,心不由得怦怦跳,难道张赐真的来了么?可是竹溪山附近都是山,而且水深,地势复杂。若是竹溪山的山匪与官兵对阵,怕不一定能赢啊。
“有人,有人叫嚣说,若竹溪山山匪不放了他媳妇,他就踏平竹溪山。”那报信人说。
陈秋娘一听,又好气又好笑。能说这话,还能有谁啊,定然是那江帆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