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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浩和唐寅乘马车来到一处河湾地带。
这条弯弯曲曲作为背景墙的河流,便是汉江支流敖水,前方平整的农田连成一片,阡陌纵横,黑黝黝的泥土翻得很深,一看就是耕种多年的熟田。
农庄位于小道边,大概有五六十户人家的模样。
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 农庄里立即有人出来查看情况,随后村老带着四五个人迎了过来。
唐寅略微有些担心。
很多地方交通闭塞,穷山恶水容易出刁民,抢劫外来人的事情时有发生,他自然会担心,自己一世英名, 不会葬送在这犄角旮旯吧?
“小东家,您来了?”
村老明显认识朱浩。
唐寅忍不住侧头打量朱浩, 心想这算什么称呼?
朱浩对几个村里人笑道:“我来这边住几天,提前已打过招呼哦对了,我娘她们到了吗?”
当头的村老有些迷惘:“没有夫人的消息。”
朱浩点点头,算算日子,朱娘她们差不多应该也是这两天抵达农庄,现在未至,应是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村老赶紧叫人帮忙卸马车,随后招呼朱浩进村。
唐寅满脸警惕,拉了拉朱浩袖子,意思是别着急进去。
“根叔,你先带人回村子,我跟先生有两句话要说,说完就过去。”朱浩只能让村里人先走,目送频频回望的几人消失在村口,唐寅才一脸忧色道:“你不怕被引进村子,来个瓮中捉鳖?”
朱浩笑道:“唐先生, 他们都是我家佃户,就算把我们宰了,田地也变不成他们的,而且这里距离长寿县城不远,没那么多杀人越货的勾当
“之前我跟我娘来此地接收过土地,几乎都认识,全是憨厚的农家人,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往坏处想呢?”
唐寅将信将疑。
他刚从宁王府逃出来,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心。
不过想想也是,这里地势平坦,前后都没有遮掩,要形成土匪窝还真不容易。如果在这里行凶,被官府查到是早晚的事情。
唐寅有些紧张地问道:“令堂何在?”
朱浩一怔,随即莞尔:“唐先生不会以为我娘被他们给囚禁甚至谋害了吧?不至于,不至于从南昌到安陆,我们一直走水路,过了九江,每到晚上我们的船只几乎都会靠岸休息,比预期晚了一两天。
“但就算如此,我们也比走陆路快许多加上我娘她们路上遇到事情耽搁的话,迟个几日很正常走吧。”
唐寅还是放心不下, 但见那些人进村子后便没了动静,如果他们已经对朱娘下了毒手, 先前就不会被朱浩一句话就说回村子去了,一群人上来直接把一老一少给按住,不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朱浩带着惴惴不安的唐寅进入村子。
根叔赶紧招呼村子各家各户代表过来见东家,农家人一个個脸上热情洋溢,让唐寅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小东家,现在天气渐渐暖和了,村里壮丁多在田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让各家给您带了些鸡蛋,顺带杀几只鸡鸭过来下午等屠户回村,让他杀只猪”根叔殷勤备至,简直把朱浩当成活菩萨。
朱浩笑道:“不必那么麻烦,接下来我会在这儿暂住一段时间,大家把我当家里人,不用见外这位是陆先生,乃是我的授业恩师,也会住进村子。”
根叔赶紧向唐寅行礼:“见过陆老爷。”
在根叔这样的农人看来,读过书的都是老爷,不是平常人,不客气点怎么行?
唐寅不解地问道:“你们全是这小子的佃户?为何会对我们如此热情?”
心中想不明白,他就直接问,想通过回答来判断这群人是否有歹意,如果发现异常,那就及早开溜。
根叔叹道:“这两年光景不好,北方闹蝗灾,时不时就有蝗虫自南阳那边飞来,祸害庄稼,原来的东家见收不上租子,索性把田地转卖了。
“我们村全是从北方逃难来的难民,许多人家至今已历三代,全都靠佃田维持生计新东家买了田土后,立即减了租子,听说我们的困难,又免了一年田租,还帮我们缴纳税赋。
“这边上夼村,那边下夼村,两个村子上百号人,全都感念东家恩情,让我们能过个安乐年。”
听到这里,唐寅心中的戒心减轻很多。
难怪他们看上去比普通人热情,感情是真的感念朱娘母子恩情,而不是因为生出歹心后故意装出笑脸,伺机谋害。
唐寅点头道:“说起来夫人母子真是心善。”
根叔笑道:“陆老爷说得是这就去给小东家把住处收拾好。”
此时刚过正午,根叔本要安排一顿接风宴,被朱浩婉拒。
之前唐寅腹中饥饿,已在马车上吃过干粮,眼下就算是让他吃村里提供的食物也不敢,起码的戒心还是有的。
根叔亲自带朱浩二人去住所。
到了地头,唐寅发现眼前不过是间普通的茅草屋,竹木结构,墙是泥砖墙,榻则是简简单单的木床,临窗位置搭配了书桌和板凳,倒也似模似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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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叔叹道:“小地方,没法好生招待。”
朱浩笑呵呵道:“挺好的,有个地方栖身,比什么都强陆先生你说是吧?”
唐寅没回答。
这种小地方,以往请自己都不会来,想自己在江南时,就算落魄了些,也不至于住这般寒酸的农舍吧?
他不由打量朱浩一眼,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不是因为被朱浩搭救,就非要跟着这小子吃苦,当世闻名的大才子,到哪儿不奉为上宾?从此之后真成了乡野村夫?
我唐某人真是一世英名扫地!
“对了根叔,之前不是让建个院子,在里面布置些东西吗?”朱浩让根叔把提前准备的被褥送来,简单铺设,才又问道。
根叔点点头,带朱浩和唐寅往村子另一头走去,路上解释:“之前东家留下钱,让盖新屋,过年前村里就组织壮劳力盖房,里面摆设都是新添置的”
新屋?
唐寅一听来了精神。
感情你小子早就有安排,盖新房子等我来住,是吧?难怪刚才只放了你自己的被褥,我住这边?
等到了地方,看到所谓的“新屋”,唐寅差点想骂娘。
眼前就是另外一间茅草屋,要说新还真挺新的,却依然不是砖石结构,屋顶是梳理得很整齐的秸秆,倒是不担心下雨会漏水。
但我来这儿,到底图啥?
唐寅瞪着朱浩,很想说,你被这群人坑了,他们拿了你的钱不干正事
朱浩则对眼前的建筑非常满意:“根叔,跟我预想的一样走,进去看看吧!”
唐寅心里琢磨,这小子机警,应该看出了端倪,只是知道在陌生地方不能发作,这下他总不会再相信这群乡民“淳朴善良”了吧?
可当进入篱笆墙围绕的院子,唐寅怔住了。
院内格局跟摆设,完全是城里民院规整的布局,连井台都修葺好了,还用精铁打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杵在那儿,朱浩上去随便提起放下,居然从另一头管子里流出水来。
对于没见过压水器的唐寅来说,这东西给他的震撼不小。
进了屋子,里面完全不是什么泥皮墙,而是涂抹了石灰,看样子就是用砖石砌成,只是外墙扒了一层泥,故意掩饰成灰不溜秋的样子,再抬头看,居然有天花板。
这屋子住人没有任何问题,唐寅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朱浩施展的障眼法。
“这里为何没有床榻,只有一排排桌椅?”唐寅看过后,觉得最遗憾的地方,莫过于屋子里没有摆一张床供自己睡觉。
朱浩道:“这里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
唐寅被噎住了。
感情你小子自己住个很差劲的茅草屋,在这里修个间宽大整洁的屋子当摆设?这是你家的祠堂?
朱浩没有给唐寅解释具体用途,笑着对根叔道:“麻烦根叔帮忙打点,我带了几贯钱,未来一段时间会给你们添麻烦这些钱分发下去,就当生活费吧。”
根叔急忙道:“这怎么敢当?您已经免了村子一年田租,村子老少都盼着能给您做点事呢,小老儿先告退了,您有事只管知会便可。”
根叔先到院子外等候。
唐寅打量正在四处查看屋舍格局的朱浩,问道:“伱这是要作何?拿这里当你家的祠堂?还是做学堂?”
朱浩笑道:“都不是,我打算在这里搞点儿研究,这是我精心打造的实验室。”
“实验室?”唐寅皱眉。
你小子花样挺多啊。
大老远把我唐某人带到穷乡僻壤,我看不是那些村民要害我,是你这小子处心积虑要害我!
朱浩道:“很难跟唐先生解释清楚以后我还是称呼你为陆先生吧,你身份特殊,在宁王府的事情彻底淡化前,叫陆先生比较好。”
唐寅没说什么,称呼而已,他并不在意。
人前人后称呼一致,才不至于说漏嘴。
“你家好不容易买了田地,为什么要对村民免一年租钱?你这样乱了行情,可是要遭致周边地主和佃户围攻的。”
唐寅说出了他的担忧。
这年头不是你随便免租就能免的,你免了,别人家的佃户听说了作何感想?要不要跟自己的东家闹?到时他们会不会纠结在一起到你这儿来生事?
朱浩惊讶道:“没想到陆先生还挺懂行这么说吧,我是免了他们一年租钱,却是以未来五年为基准,一年免两成罢了,且提前定好了规矩正常年景减免两成,丰收年景不免,小灾年免四成,大灾年不但全免,还提供必要的生活物资这样一来十里八村还会有意见吗?”
唐寅又用古怪的眼神看过去,好似在说,你小子挺有门道啊。
“另外我娘做生意赚了点钱,买田地不过是以末致财用本守之,年回报率连二厘都不到,怎么赚大钱?还是搞搞研究,招募点人手开工坊,赚别人赚不了的钱,那才是正途陆先生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