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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夜。
朱四再一次出宫,这次带来几箱子奏疏,这架势让朱浩明白,感情皇帝不是给他放假,而是“调休”,回来上班后该他的活一件不少。
“朱浩,这两天我把能批的都批复了,剩下一些不太好解决的奏疏,就留给你了!”
朱四大言不惭,很像其当初在兴王府以世子之身跟随朱浩学习时,想耍小聪明却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模样。
朱浩道:“这些是剩下的?”
朱四想了想道:“是多了点,不过这两天朕忙着殿试和读卷……嘿,你知道吗,今天我看到你的卷子了……你的字我认识,你卷子得到的圈是最多的,那帮阅卷官已把你放到了前十名里面……明天我想办法让你排在第一位,钦点你为状元。”
朱四跟朱浩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互相间对笔迹以及写字习惯什么的很熟悉。
这次为了体现新皇对殿试选才的重视,朱四不但在殿试当天留在考场很长时间,阅卷中也尽可能亲力亲为,虽然他不可能看完所有卷子,但经过殿试阅卷官推荐过来的优秀卷子他基本都看过了。
而当朱四看到朱浩的卷子,发现朱浩的卷子被列在头等,自然想以公谋私,帮好朋友谋取个状元。
两人说话时,唐寅正好走了进来,听了一耳朵。
心里羡慕得不行。
同样都是考进士,当年我参加会试,就被人诬陷说鬻题,断送了一生前途。
看看眼前这位,这能叫鬻题吗?
自己出题自己答不说,现在连决定名次的总阅卷官都是好朋友,更可恶的是这个总阅卷官还能从那一堆考卷中认出朱浩的字……
自己这便宜弟子不考中状元都对不起人啊!
朱浩显得很严肃:“陛下千万不要如此。”
朱四皱眉:“为什么?我帮你考个状元,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你考取状元,这样在朝中就有了声望和地位,可以帮到我,如此做我不但是为了帮你,也是在帮自己。你不想靠别人相助考取状元?”
朱浩摇摇头:“陛下越是相助,杨阁老和其他那些殿试阅卷官越觉得其中有蹊跷,表露出的痕迹太过明显,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最后别说一甲了,就连二甲能否位列其中,都不好说。”
朱四惊讶地问道:“他们都把你列入前十了,还能把你给刷下去不成?他们……我……”
朱四本来挺自信,既然认出朱浩的字,当然要帮上一把,但听了朱浩的话后,突然想到自己这个皇帝类似于牵线的木偶,那些抨击杨廷和以及朝中文臣目无君上、刚愎自用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作为一个过继到大宗名下的小皇帝,朱四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现在自己势单力薄,无法直接跟杨廷和对抗。
如果杨廷和真以昏庸无道为名将他给废黜,换一个新皇帝上来,从可操作面来说没有任何问题,最多让杨廷和留个不好的权臣恶名罢了。
唐寅疑惑地问道:“朱浩,以你的才学,若是杨阁老真要选你为状元,你难道要让陛下回绝吗?”
“我的意思是……不让陛下过多参与到名次之争,只作为旁观者,让内阁自行决定。”朱浩道。
朱四有些恼火:“那帮家伙还不得把他们自己人给推出来?朕怎么培养心腹?”
朱浩笑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所有文人都是陛下的臣子,没什么亲疏远近之分,若陛下将来总揽朝纲,时移世易,即便现在杨阁老最得意的门生,将来也会对陛下心悦诚服,这就是现实。”
朱四没说话,显然他不想听这些,以之一贯的固执,他既然想把朱浩点为状元,就要实践。
朱浩知道朱四的性格,这小子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相反,我觉得杨阁老很可能会拿状元或者一甲这件事,来试探陛下对我的态度,以确定我是否为陛下的人……若是确定,不但会降我的名次,还会想方设法将我调出京师,远离陛下,以防我坏他的事。”
朱浩进一步分析。
朱四冷冷道:“若是被杨阁老知道你是我的得力助手,肯定会这么干!但他……怎么个试探法?”
唐寅也道:“是啊,就算陛下一眼便认出你的字,可杨阁老对你又不熟悉,卷子都是弥封好的,他怎知谁是谁?”
朱浩笑了笑:“你太小看这些文臣了……正德一朝的殿试,你以为所有的成绩都是以考卷的真实水平来决定名次高低?他们总会有办法欺上瞒下。
“陛下一定要听我的,不然的话,可能未来几年我真要被发配到偏远之地,届时想为陛下出谋划策就难了!”
朱四一听吓着了,连忙道:“那你快说,我全都听你的,只要能让那些大臣吃瘪就行……朕就不信了,有你相助,我还治不了他们!”
……
……
翌日。
朝议结束,众殿试阅卷官依旧如昨日那般,先到文华殿批阅殿试考卷。
今天乃放榜前一日,主要阅卷工作已基本完成,最后只是细节方面需要解决。
最重要的是确定一甲乃至于状元人选,同时在二甲中排名靠前的考生,遴选庶吉士和吏部考核放官方面,也会占据优势,这些都需要阁臣考量,然后从中做一些“文章”。
杨廷和是在过了正午,殿试阅卷工作正式宣告完结,赐钞和赐读卷官宴结束,才来到文华殿问询情况。
“阁老,到现在为止,二甲和三甲名单基本列好,皇榜正在填,只是有些微名次尚需推敲。
“如今仅剩一甲和二甲名次列前者需陛下御笔亲填,尚未开弥封,一甲中有一篇文章显得鹤立鸡群,本应拔擢为状元,不知您是否需要亲自过目……推敲一二?”
过来问话的是礼部尚书毛澄。
本来阅卷细节,无须杨廷和过问,他只是一早一晚过来走个过场,跟皇帝对待殿试阅卷的态度基本相同。
但涉及到状元人选,若是等开封后再行改变,那就坏了规矩,趁着尚未将一甲和二甲部分考卷交给皇帝最后定夺,毛澄特地来问询杨廷和的意见。
“拿来。”
杨廷和一伸手,让毛澄将那份鹤立鸡群的卷子送上。
杨廷和打眼一看,便觉得这一手书法出类拔萃,再看文章内容,更是字字珠玑。
“字出彩,这文章……‘窃维陛下当亨泰之交,抚盈成之运,天下皆已大治,四海皆已无虞,而乃拳拳于百姓之未得所为忧,是岂非文王视民如伤之心耶’,倒是挺会给陛下戴高帽的。”
杨廷和看到这篇文章的字后,马上开始点评。
毛澄迅速意识到,杨廷和知道这字并不是其所希望考中状元之人所写,也就是说……杨廷和不认得这字是谁的。
毛澄道:“立意颇高,实乃旷世佳作,包括阁臣在内的所有读卷官,皆都给了优等评价,昨日陛下临殿时,还曾交与陛下亲阅,陛下似乎颇为满意。”
杨廷和一听面色有些许不屑。
话没直说,但鼻子发出的哼声却很刺耳,好似在说,小皇帝懂什么?他说好岂能是真的好?
可现在的问题是,殿试读卷官一致认为这篇考卷应当拔擢为状元卷,杨廷和也就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二甲的卷子也开封吧。”
杨廷和当即下令。
“这……怕是不合规矩?”毛澄有些惊讶。
被杨廷和斜目瞥一眼后,毛澄好像明白什么,想要知道这份卷子是谁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二甲的卷子全都打开,只剩下三份考卷,就知道谁是谁了。
随即开二甲弥封。
不但二甲靠后名次的都给开了,连靠前名次的也不例外。
等全都开启后,毛澄总结了一番,回来道:“尚有三人,为湖广朱浩、北直隶杨维聪和江西费懋中。”
当毛澄将剩下三人名字报出来时,他就感觉有些不妥了。
杨维聪乃北直隶解元,名声在外,杨维聪跟杨家两位公子交情深厚并不是什么秘密,至于江西费懋中则是此番被皇帝召到京师重入内阁的费宏的侄子,这也不是秘密。
唯独只有朱浩,看起来背景弱了一些,但也是锦衣卫千户之家出身,还跟当今皇帝一样出自湖广安陆州……
这三人,看起来都不是“善茬”。
“走,与老夫前去面圣。”
正如朱浩所料,杨廷和想拿此三人的身份前去试探朱四。
作为新皇登基后马上主持的殿试,所选都是天子门生,朱四对上榜的进士很看重,杨廷和同样如此,因为这一对君臣正在博弈,试图将这批进士招揽到自己派系中,或抑君权,或扬君威。
……
……
杨廷和带着毛澄和翰林院侍读学士丰熙一起前去求见朱四。
乃殿试后例行上奏。
朱四得到朱浩授意后,就没有太在意殿试阅卷之事,整个人显得很轻松,管朱浩能考多少名呢,不让你们知道朕跟朱浩的关系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他留在京城,哪怕只是一介布衣,作用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