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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浩要成婚了。
虽然定下的迎亲日,大概是在来年开春,但今年年底前,三书六礼中除了“亲迎”的一步,基本都会完成。
转眼已到冬月底。
京城接连下了几场雪,处处银装素裹。
这段时间,朝廷定下新任的三边总督人选,依然是历史上的李钺,但这与朱浩无关,此时他正按“六礼”中第四步“纳征”,前往孙交府上送聘礼。
孙交的儿子孙京已至京城。
孙京乃孙交次子,二十出头,刚奉旨入国子监读书。
至于孙京的大哥孙元,如今已奉诏充任翰林院编修,只是人还在赶赴京城的路上。
孙京出面接待朱浩这个“妹夫”。
“学生孙京,向朱翰林请安。”从礼数上来说,孙京是朱浩的大舅子,但从功名上来说,朱浩却高出孙京太多。
孙京进国子监有几天了,清楚京城官场非常讲究论资排辈,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说,就算功名高一等,那也是鸿沟般的差距。
朱浩急忙回礼:“孙公子有礼了。”
孙京笑道:“称呼在下敬之便可。”
二人言笑间进到院子,却没见孙交的身影,但朱浩知道当天孙交休沐在家,因而才会选这一天登门下聘。
孙京招呼朱浩到了客厅,坐下来后,孙京表达了一番对朱浩才学的敬重。
“……也不知学生几时有幸跟朱翰林一般,为朝廷做事。”
孙京满是憧憬地说道。
他如今连个生员功名都没有考取,与其大哥形成鲜明对比,以朱浩所知,孙京生性惫赖散漫,却受他父亲严格管束,压抑了天性,虽闭门读书,但收效不大,县试和府试早就过了,但院试一直都没法通过,如今只好到国子监读书,争取以监生入仕。
朱浩笑道:“总有机会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孙交闲庭信步,负手走了过来。
朱浩和孙京迎到门口,就见孙交正围着院子屋檐下摆放的几口挂着红绸的箱子转圈,似乎对朱浩送出的聘礼很感兴趣。
虽然之前问询过聘礼的贵重程度,但孙老头还是想知道,朱浩送来的除了财货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孙老部堂。”
朱浩上前向孙交行礼。
孙交闻言回头,往朱浩身上瞥了一眼,然后对孙京摆摆手,意思是你小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孙京悻悻然行礼告退。
随后孙交带着朱浩回到客厅,宾主坐下后,孙交招呼道:“来人,上两个火盆。”
朱浩看孙交这样子,就知道老头子不太适应北方的天气。
以往孙交是在朝廷中枢当过官,但过去十年他都在老家生活,安陆的冬天肯定没有京城冷,以孙交这把老骨头,到京城来第一个冬天就遇到连续下雪天,能适应就怪了。
外面气温已经零下十几度了。
朱浩不得不感慨,大明的冬天还真是冷,尤其是下雪这几天,更是彻骨冰凉。
……
……
火盆被仆人端出来。
朱浩笑道:“孙老,我送来几件御寒的衣服,希望你能喜欢。”
说着指了指外面几口箱子。
“老朽不缺过冬的衣物。”
孙交摆出一张臭脸。
好似在说,不用向我献殷勤,我不吃你那套!
就算我要把女儿嫁给你,那也是形势所迫,并不是说我原谅你当初对我的无礼,我也没打算认可你这个女婿。
朱浩心想,这么记仇的吗?
不过是劝你入朝时用了一点非常规手段罢了,怎么弄得好像不共戴天一般?就这样咱俩还做翁婿呢?
朱浩道:“不是一般的棉衣,乃是羽绒服……说起来不太好理解,总之有成衣,有褂子,入朝时可以穿在里面,轻快且御寒。”
孙交抬头眯眼打量朱浩,有重新审视之意。
那锐利的眼神好似在说,我说我不缺衣服,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什么羽绒服?
你当我是鸭子还是白鹅?
你小子没事就喜欢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的心意,老朽心领了。”
孙交冷澹地说了一句,随即好似下逐客令一般,“还有别的事吗?”
朱浩没想到孙交这么不好说话。
老丈人看女婿,跟丈母娘看女婿果然不是用同一眼光,朱浩能理解这种要夺人心头所爱、被人敌视的境况,话说哪个女儿不是父亲的小棉袄?
像孙交这样老来得女,更是如此。
朱浩懒得跟孙交计较,心平气和道:“临走之前,想请一幅画像回去。”
说起来,到现在朱浩都还不知道即将要与自己成婚的小媳妇长什么样呢。
孙交道:“哦!?都走到这一步了,还看什么画像?直接把人带过来,让你看清楚不是更好?”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但话说出来就不是什么好话了,朱浩能听出来孙交有怪责他无礼的意思。
朱浩心想,你家是什么女儿,珍藏这么深?
让我见一面都不舍得?
那还嫁个屁啊!
朱浩道:“是想让母亲早些看到。”
“大可不必。”
孙交道,“等迎亲之日,自然就见到了,何必急于一时?早些将婚期定下,过府来告知便可……”
说着孙交起身,要送朱浩出门。
六礼中,纳征之后便是请期,说是“请”,其实成婚日子主要是由男方来定,告知女方筹备情况,只要所选日子不涉及到女方有什么生死祭的活动,再或是朝廷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女方不会在婚期上做文章。
所以孙交才会说,你定了日子早点来家里通知,还有层意思是省得我再看到你。
朱浩落了个老大没趣。
自己亲自登门,就这待遇?
活该你孙老头夹在两派中间里外不是人!
……
……
朱浩不受孙交待见,只好闪人。
孙交倒也没有说不讲情面直接拂袖回内院,还是准备亲自送朱浩出门。
只是孙交怕冷,刚跨过门槛来到外边的院子就开始打哆嗦。
孙京听到脚步声,从旁边屋跑了出来,问道:“朱翰林,这就要走了?学生去送送你。”
“咳咳!”
孙交清了清嗓子,好似提醒儿子,不用在你未来妹夫面前表现得如此低声下气,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孙老,外边天寒,把羽绒服穿上就不那么冷了。”
朱浩对孙交的顽固作派非常无语,但还是出言劝慰。
孙京闻言眼前一亮,直接过去把其中一口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些衣物,看起来并没有多华美。
孙京拿起最上边的一件,摊开来搁身前比划一下,笑道:“这衣服可真新奇,好轻便啊……父亲,要不您穿上试试?”
孙交本在朱浩面前装深沉,被儿子这一闹,有点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孽子?
“客人”面前就不知道收敛一点?
尽给孙家丢人!
弄得好像你打小没穿过新衣服一般。
朱浩笑着接茬:“确实轻便,我现在外套里边穿的就是这种羽绒服。”
“哦?朱翰林也穿这个,那确实该试试……父亲……”
等孙京热情洋溢要给父亲穿上未来妹夫送的衣服时,发现孙交瞪着他的眼神简直要把他给活剐了。
就算再不识相,这会儿孙京也只能退后两步,无奈地叹口气。
意思是你们随便。
孙交本来想的是把朱浩送出门口,来个眼不见为净,但经儿子这一闹,他面子有点挂不住,道:“给为父套上吧。”
孙京闻言眉开眼笑,上前把衣服套到了孙交身上。
由此看来,孙交还是很疼爱这个儿子的!
能顾及儿子的感受,同样也不是不讲情面,知道是女婿送来的东西,想跟女婿和解却有点绷不住面子,属于那种外冷内热的性格。
孙京帮孙交把羽绒服套上后,往后退了两步,仔细打量,连连点头。
孙交本来身体颤个不停,不知为何,此时前胸后背好像真的有暖意升腾,一时间没那么冷了,心下顿时一阵惊奇。
他终于可以站在冰天雪地问朱浩最后一个问题:“朱浩,老夫问你,先前陛下筹措钱粮之事,你在其中,充当如何角色?”
朱浩没想到孙交会问这个。
唐寅曾告之拜访孙交的细节,得悉当时孙交就对此很感兴趣,大概孙交想知道,自己能力到底哪里不如黄瓒?
为何黄瓒就能在朝廷之外搞到钱粮,而自己却没这本事。
同样孙交也想知道,皇帝身边的人中,到底充当了如何的角色。
为何在他看来能力卓绝的唐寅,居然会跟朱浩一同来府上拜访时,以先生之尊走在朱浩身后,表现出对朱浩足够的礼重。
这些都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大概只有从这个未来女婿身上才能找到答桉。
朱浩笑道:“本来这件事,不能对外宣扬,但既然孙老相问,在下不好隐瞒,这件事乃是由在下出面牵线搭桥而成。”
“果然有你。”
孙交语气不善,“所谓的牵线搭桥……到底是怎生回事?”
朱浩道:“南户部尚书黄部堂内弟,名苏熙贵者,一直在京城做生意,乃天下有名的大盐商,曾多番前往安陆,与兴王府素有往来,此番便是由其联络京畿之地的商贾……”
“等等。”孙交打断朱浩的话,“你是说,此番所用钱粮,不是自江南调运,而是直接从京师筹集?”
朱浩笑道:“京师有多少钱粮能调运西北呢?钱粮是从江南等地搜集而成,但事情是在京师谈成的。”
“哦。”
孙交点点头。
最基本的道理,自己怎都没想明白?
还要一个晚生后辈来释疑?
嘿,这小子!
说话分明是在呛人,小的教育老的?
真是没礼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