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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后半程,孙交有意往朱浩这边靠拢,但在朱浩跟他行礼后,他却一句话都不说。
别人也不觉得意外。
在外人看来,朱浩的建议很可能出自孙交,不然以朱浩这样的年轻人,要靠山没靠山,要背景没背景,怎么可能在这种大场面中当面顶撞皇帝?
而且孙交在之后的表现颇具玩味,朱浩一说给兴献帝加“本生皇考”,孙交立即就出来同意。
还说这件事不是你孙志同主谋?
出了宫门,孙交让朱浩上他的马车。
“不用东张西望,老夫送你去翰林院。”孙交道。
朱浩心想,我几时四处张望了?
“孙老,我没说要去翰林院,为何要送我过去?”
朱浩一副无辜的模样。
孙交在这种私下场合,终于不用再伪装,卸下防备之心后,他也像是脱了一层皮般,身形都萎顿下来,显得很放松,嘴上却不饶人:“从一开始,你跟陛下的目的,就是加‘本生皇考’吧?为何不提前跟老夫说?你可知,若是先前老夫没有出来替你们说话,今天事肯定要闹大。”
朱浩道:“有些事,不用勉强,该闹大的事,迟早还是会闹大,难道不是吗?”
“你……”
孙交顿时明白,所谓的“本生皇考”提议,也不过是暂时的妥协,小皇帝必然还是要给亲爹加皇考,而孝宗还是要当皇伯考。
换作以前,孙交或许会跟朱浩吹胡子瞪眼,但现在的他已经看明白了,多说无益。
“老夫倦了,想在年前乞老归田,你曾提过,陛下已同意,应该没问题吧?”
孙交等于是旧事重提。
朱浩点头道:“年前定会帮孙老把回乡之事办妥。”
孙交本以为朱浩只是让他离朝,不让他离开京师,现在朱浩直接了当回答,告诉他可以回故乡,孙交多少有些意外。
不过随即一想,我若是从朝中退下来,最多算是个前任户部尚书,留在京城又能帮到这两个少年什么忙?是不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你不去翰苑,要去哪儿?”
孙交沉默了一下,才又问道。
朱浩道:“不如孙老就在这儿放我下去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孙交突然想到什么,立即回过身,从车后的气窗看出去,发现一队人簇拥着马车跟随,顿时明白,现在朱浩的身份和地位跟以往不同,光是朱浩上他马车这件原本觉得微不足道的事,都有可能会让很多人提高精神应对。
“那你下去吧,记得凡事不要勉强。”
诸多说教的语言,最后只变成这一句不痛不痒的劝戒,孙交让车夫停下来,随后让朱浩去干他自己的事。
……
……
朱浩不需要去翰林院报到,就算回翰林院当修撰,也不意味着他要回去坐班。
从朱浩的角度来说,无论是当刑部郎中,再或是当翰林修撰,都只是兼差,最好今天皇帝在朝堂上提出的这件事,别人回头就忘掉,或是没人把他当回事,然后他就又可以放风筝了。
当官的目的,不是为了在自己的职位上有什么特殊贡献,更主要的是身处官场外,却可以做到大小通杀。
朱浩去见唐寅。
京师唐府。
张左早早就到来,跟唐寅一边交谈,一边等候朱浩到来。
从下人口中得知朱浩已到,张左亲自与唐寅去门口迎接。
“……朱先生,您辛苦了。”张左这次望向朱浩的目光中,不但带着崇敬,还带着股极致的恭维。
朱浩很容易便理解张左的心态。
以往他朱浩一直都在幕后工作,前台上的事都是别人在做,朱浩通常是以顾问和幕僚的身份,以影子的方式出现在大小事情里,但今天朱浩却做了一回出头鸟,正式从暗地里转变到明面做事。
张左把握风向一直比较准,此时已意识到,恐怕到朱浩正式上位的时候了。
……
……
唐寅的书房内。
三人皆都落座,旁人不得接近这书房。
张左先表达了一下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陛下对目前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大臣们妥协了,同时对太后那边也有了交代,只是太后还是有所不满,眼下陛下仍旧没法继承兴王府宗祠……”
这就体现出蒋太后人心不足。
但也无可厚非。
亲儿子还是把别人当娘,而自己只是个“本生娘”,啥意思?
瞧不起谁呢?
老太太我住在皇宫里,得到了太后的待遇,也能天天见到儿子,凭什么让我跟儿子之间还有个“第三者”?
没等朱浩说什么,唐寅替朱浩解释:“做事不能太急,要一步步推进。”
张左笑道:“陛下明白,也跟太后娘娘说了,可太后还是催促,事早点定下来为好。朱先生您不必多想,其实太后也清楚若事情推进太过仓促,会招致大臣群起反对,但太后娘娘始终想让兴王府能一直延续下去。”
朱浩颔首:“明白。”
张左惭愧一笑:“咱家不过是表达一点个人看法,您二位不必往心里去,眼下陛下也很在意朝中多安插些……自己人,您二位也看出来了,今日朝会,朝臣多站在对面立场上,朝堂上下肯为陛下出头的人寥寥无几。为此,陛下忧心忡忡啊!”
朱浩道:“有很多大臣,是为文官主流意志裹挟,并非真要与陛下作对,至少内阁中便有人肯出来平事,这就是好的表现。”
张左笑道:“这不更体现出你们二位居朝中要职的重要性?”
朱浩看着唐寅:“我也希望唐先生能早些在朝中占据高位,为陛下出谋划策的同时,还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正义的力量发声,就是不知唐先生怎么想的?”
“呵呵。”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
张左道:“陛下之意,接下来翰林学士和入阁人选上,需要朱先生和唐先生好好斟酌一番,陛下不希望下次再议礼时,还出现今日状况。”
皇帝算是有了一定诉求。
这次在舆论场上输了就输了,下次也不说一定要赢,但不能再输得这么难看。
皇帝为了给亲爹追个皇考的封号,差不多跟整个朝廷作对,而且“本生皇考”又不是皇帝的最终目标,接下来再要追封,就要一步到位,还要在舆论场上扳回一城。
……
……
张左把朱四的诉求说完,便急着回宫。
朱浩和唐寅送他离开,随后师生二人没再回书房,直接在前院,找个两张竹椅,相对而坐。
“听出来了吧?陛下对你,似乎不太满意啊。”
唐寅像说风凉话般,对朱浩挤眉弄眼。
朱浩耸耸肩:“不满又怎样?大礼议本就不能一蹴而就,今天朝堂上如果继续僵持下去,君臣矛盾会演变到剑拔弩张甚至不可调和的地步,大臣跪谏、死谏,闹出天大的风波,士子引导的舆论会对陛下更加不利……陛下登基日短,以何来俘获人心?还是各退一步为好!”
唐寅轻叹:“不用跟我解释太多,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可听可不听。”
朱浩从怀里拿出份册子,递给唐寅。
唐寅接过去看了,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很难看懂吗?一份上奏,有关继续修造从西山到宣府的铁路,由唐先生呈上去最为合适。”朱浩道。
“把火车修到宣府镇去?不是居庸关吗?”唐寅有些气馁。
唐寅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主要是被修铁路这件事给拖累的,他以为朱浩又要让他去主持修造铁路。
朱浩道:“火车这玩意儿,要实现战略意图,必须要有时效性,宣府乃西北粮草辎重囤积之所,大明北关边防重中之重,若能形成其跟京师间的紧密联系纽带,那以后无论是运兵、运粮还是运辎重,都更容易,西北跟京师的联系会更加紧密。”
唐寅摇头不已:“居庸关山势险要,如何能将铁路修过去?”
朱浩指了指那份东西,道:“上面罗列很清楚,打隧道,或者把山炸开,趟出一条平路来,总之要克服困难,而主要的经费来源,除了现有的矿产收成外,也是时候把先前所议矿税再提出来。”
“你……”
唐寅一时恍然,“你小子,最近总提大礼议之事,都忘了你最初曾力主朝廷征矿税,还想在西山开辟新的矿窑?”
“当然不是,西山煤矿储量就那么多,其实永平府和山西的煤矿储量更多,需要择机将其勘探并开辟出来,以后大明各地都要开矿,但不能让太监去负责,地方官府也不能牵扯其中,必须要将矿场商业化,所谓的商业化就是以民间力量开采,然后朝廷对其进行征税。
“然后朝廷以增加的款项,用以修造铁路,同时还要在京城和西北增加兵工厂,沿海船厂也需要大批钱粮供应,伸手缩手都要钱,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这一轮搞好了,两三年内就能出成绩,以后陛下在富国强兵之事上,就不用再看文官的脸色。
“说白了,现在就算是陛下,也只能借助文官的力量,根子就是被人把住了府库钱粮。谁有钱谁就有发言权,以后实在不行用银子砸下去,也能收拢一波支持。”
唐寅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打断朱浩的话,冷冷道:“让陛下去贿赂大臣,亏你能想得出来!这份东西我可以帮你上,但我不会理后续的任何事情……提前跟你打招呼,若你不同意,那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就当没见过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