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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七章 解剖艺术
人多力量大。当然,这里不包括病人,尤其那种拉痢疾的人干。
越是油光满面脑满肠肥的越有力量!?周医生很羡慕这种人,最近就和庄子里的屠户建立了跨阶级友谊。
屠户也姓王,以宰杀猪羊为主业,偶尔屠狗,也客串地下党暗杀个牛、马之类,三十年的屠戮生涯让王大杀手积累了丰富的作案经验,方圆十数里无人能及。庖丁解牛故事里的准原型,我总抗着九斤捧他的场子。
王屠户解剖牲畜的手法高绝,周医生蹲在一旁又画又写的一脸慎重,这时候总有熟人好奇的询问:“周神医打算改行当了?”
不卖注水肉的屠户是值得尊敬的,所以这年头的屠户或多或少有点威信,也算庄子里能说起话的人,立即呵斥道:“医道,懂不懂?和周神医正探讨医道,一边去!”话一出口大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王屠有改行的打算。
程老爷子在医学院的课堂上朝众位医生提过一个问题,既然这一刀下去能结果一条性命,是不是在某种情况下能够挽救一条性命呢?
某种情况,非常抽象的说法,给诸位名医提了个难题。哈哈一笑的事,民间也有些游方者给不怕死的人做些类似拔除鸡眼、小关节骨刺的小手术,在各神医眼中那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手艺活。毕竟华佗要给曹操脑门上动刀不过是个传说,大部分有成就的医者是不会斤斤计较的放在心上。行医嘛,又不是玄幻故事,何必听一个杀人魔王教唆?
也有例外,老爷子无心之言让周医生产生想法,既然没有能力从外面诊断,为何不打开来看个究竟?脏器、骨骼、肌肉之间有什么关联。或许熟知内部构造后就能更有效的治病救人。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待周医生的行医生涯的话,不是特别成功。要业绩没业绩,要突破没突破,甚至许多年轻医者地成就都不是他能比拟的,总而言之,缺乏这方面的天赋。
隐约能摸到周医生些想法,不由有点担心。他人、兽双修,现在不过是拿牲畜作为试点。一旦在兽医领域有了突破,后果不妙。我很愿意看到这年代诞生一位解剖学先驱,但最好离王家庄子远一点,想想庄子里真出现个剐人医生是何等恐怖的事,不能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学科来祸害王家名声。
瞅瞅身后的二娘子,黄师傅一脸不屑的看着蹲在猪尸前的周医生念念有词道:“屠户懂个啥,牲口和人差别大了,舍近求远。”
还一个行家呢。这点上不得不佩服习武之人,尤其二娘子这种绝顶高手,不熟知人体结构就没法吃这碗饭。告诫道:“你消停,没事少和周医生搀和,但凡见你和他再探讨这东西就卷铺盖走人。不吓唬你。”
“侯爷,您可错怪小地了,”二娘子见我板起脸说话有点心虚,忙解释道:“躲都躲不及。周医生是找上门来,他老人家问话谁敢敷衍了事啊!”
也是,这没法找二娘子的错。得想办法控制下,猪马牛羊随便处置,若打人的主意就得强令制止,绝不允许有不尊重死者的事情发生,免得老周误入歧途成为无可救药的变态狂。
晚饭后命人给周医生请了书房里,不客套。开门见山道:“这些日子周医生有什么心得啊?”
老头可能手上还有什么课题没做完,想几句话给我敷衍过去好赶紧回去搞研究。从精神面貌来看是比以前有了改观,淘金者淘到富矿那种感觉,让人更是忐忑。
“是问周先生有什么打算,比方在医理上有了什么收获,朝什么方向钻研之类。要知道周先生可是医学院创办伊始为数不多的几位教员之一,往后学院发展成农学、织造学这般规模,桃李满天下的时候可真要名垂青史了。”话是笑着说的。半开玩笑半认真。略带几分恭维,即让他心里不落实底又保持几分期许。
果然。周医生赶紧拱手回了一礼,惭愧道:“候爷过奖了,在下当不起,也不敢奢求名垂青史,只盼有生之年里能把脉断病时不猜不相地一语道出患者病因就心满意足。”
听我脊背发凉,怎么还有猜病这一说,诊断诊断,改成猜断就不人道了。小心翼翼问道:“这个话是先生说,若换了名医,比方是孙思邈老神仙,这问病诊脉……”
周医生摇摇头,“孙老先生是何等境界,在下不敢妄言。往往不同的病情却有相同的症状,难以明断。所谓名医庸医只一线相隔,实难分辨。”说到这里老头觉得没解释清楚,补充道:“在下虽资质鲁钝,却也明白业精于勤的道理,但……。所谓勤能补拙一说,行行相宜,唯独不适于医道,唉!”说罢摇头感叹,多年辛苦却收效甚微,自嘲道:“或许只对在下而言吧。”
辛酸,明白周医生的心情,只能说老天不公。连‘有志者事竟成’这个定理都被打破,还有什么不可能?看来老周同志运气不好。让我这个外行理解他地话的意思:这个年代行医,运气因素占很大比重,虽不敢诋毁孙思邈,但即便是药王也不是次次能对症下药。
还是莫得病的好。尽管内心努力的安慰自己,面前不过是个庸医,他和名医地境界相去甚远,可还是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感。老周是个什么人我清楚,绝不会因为自己无能而贬低所有同行。换个角度想想,老周可能根本就不是庸医,只是我接触的医生太少,没有一个适宜的参照物去详细比较而已,若真是这样的话就更可怕了!
思索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问道:“周先生,只问一句。凭良心论,你在医学院里是个什么位置?仅仅以行业技能来衡量,不牵扯道德什么的其他因素。”
周医生点点头,“侯爷这话问的好。医学院里都是远近闻名地名医。各有专长,很难排出名次出来;若真要周详考量,在下也未必是末流。”
完了,谦虚又实在的话,就是说所谓名医里还有不如周医生的,简直就是灾难。闷闷的叹口气,“打搅周医生了,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从明天开始,牲口棚那边每月由家里增支五贯,该怎么用就照你意思来。哦,对了,有用得上二娘子的地方就尽管问他,我明天给他招呼一声。”
水深火热啊,穷人得不起病是没钱治疗,现在连富人都得不起病了。这让王家的财富有缩水嫌疑。我辛苦多年为什么,就是图个好日子让家里上下有个舒适的环境,可……怪谁?
望着周医生背影,觉得有些惭愧。虽然不懂医理,可我多少知道些国内外医学发展地历程。却冷眼旁观若干年连句提醒地话都没有。让年过半百的勤奋老头子从一个屠城标兵那里得到启发,每天蹲了死猪死羊跟前写写画画……人家是为了治病救人,境界不能比;自私有点过头了,比当年在单位里还过分。
怎么变成这样。不应该啊,都是让唐朝人教坏了?可唐朝人明明被我带坏地,没理由推脱责任。
兰陵不懂我说什么,重复了几次有点明白了,咬着嘴唇不吭声,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问你话呢,看个什么?”被看的别扭,伸手推她一下。“不相信?”
兰陵点点头,“最近觉得你怪怪的。干什么坏事不好,非得给死人划开看,就不怕死者家里找你拼命?”
看,还是没懂我意思。我又没说现在就划死人,什么学科都有个发展过程,只是给兰陵招呼一声,提前把这个理念灌输给她。免得若干年后周医生的行为不被人理解拉去游街地时候牵连王家。
“不像好人说的话。”兰陵看我的眼神有点反常,伸手在我身上捏捏摸摸半天。“没变啊,怎么就胡言乱语呢,鬼上身了?”
“愚昧!”
“那可不由你说我,”兰陵在我脑门敲了敲,指了我额头道:“你是这里考量事情,我们可都是心里思量。你若不提剖开人看的事,我还真没在意过你不同常人之处,本就和人不一样。”
“什么意思?”把我说蒙了,没反应过来。
兰陵提醒道:“往常笃娃做错题目时你怎么责骂的?就前两天你还说过我地,不记得了?”
“不长脑子,”我一般就这么说旁人的,几十年都习惯了,反正我妈从小就这么说我。
“对啊,满大唐怕就你这么说。我们平时都说‘不用心思’,对吧?”
“什么你们我们的,又不是阶级斗争,干嘛把我排除在外?”不长心思这话首先就不科学,成天斩首斩首的,‘蛇无头不行’这话说多少年了,还分不清是从哪个部位思考,这实在说不过去。“医盲。以前你犯老病地时候是不是头晕?头晕后是不是感觉心思不够用了?这么个简单道理還得我来解释,看不起你。”
兰陵无可奈何的点点头,“不可思议啊。就那么一团白浆肥油的来处理朝政家务?那夸人精明伶俐怎么都说‘心比比干多一窍’,不说多一脑呢?”
我想打人,打不过的情况下挠墙。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忽然发现和孩子她妈没有共同语言,简直造孽啊!
和外行没办法解释,蒙昧之人,有待开化。“不说那么多,解剖是门学科,不是外门邪教。可能咱们没办法去享受其中成果,可对子孙后代们的意义就不一样。我难得良心发现一次,你不帮忙就算了,不少我一根毫毛。”
“你说的顺嘴,可也没皇家里公开支持医生变屠户的道理。”兰陵咬着嘴唇寻思半晌,问道:“为什么要听你的?这么丧尽天良地做法都让说的深明大义。你就是能说服我,我能说服别人么?即便说服个别的,能让大唐这么些人都明白你的意思?尽快给你家周医生地念头打消了,最后人家不问他的错,这可是你王家的供奉。”
“就怕这个。”不爽的搓搓手。就知道是这结果,可没有这方面地专业知识去说服兰陵。牵强倒:“成不成地得让你明白个事,既然有了专门的医学院,往后不可避免地要朝这方面发展。就算现在能阻止个周医生,若干年后王医生刘医生也会这么干,不是说不遵守传统,而是咱们这些人是没有办法理解那种执着。”
兰陵狐疑地看着我,“难不成你下知五百年不成?别说。一本正经的编瞎话还真不好辨析。装半仙,若干年是多少年?十年八年兴许能看到,再长就没个考证了,总是没个正经。”也不知道她是敷衍自己还是不相信我,不耐烦的摆摆手,“说点干净的东西,几天不来,一进门就是死尸首级的。煞风景。就不信你堂堂一个家主连下人都约束不了,跑我这里胡言乱语。”
摇摇头,连兰陵都不愿意相信,这事就不必再纠缠下去。我说服不了她,作为皇室重要成员之一。就算她明白其中道理也不会冒险支持,坏了皇家形象得不偿失。
得不到支持,只能强行叫停周医生的解剖学研究,可每次看到老周就忽然犹豫起来。几次话到了嘴边都不忍心说。对不起自己良心,更对不起面前这个一心问道的老医生,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放前两年,我还不至于这么矫情,一切从王家立场出发就简单多了,怎么就变成这样。蹲那拿了周医生画地鬼图言不由衷的赞扬几声,假装好奇的问两句就打了退堂鼓,一路上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到家里自己生自己的气。气不顺就爱胡寻思的埋怨人,尤其周医生那一笔臭画就让人不爽,都是什么啊,白描不像白描,写生不是写生地,不是贬低他,就那解剖图拿出去不够丢人钱,最起码的画功都不具备。
“九斤!”猫腰朝门外喊了一嗓子。孩子正树底下练射击。黄师父最近给娃做了副弹弓,拉带不知道什么动物身上找的大筋。死僵死僵的,我扯起来都费尽,给九斤累地满脸通红都拽不开来,涨红个小脸吭哧吭哧对了树上的标点运气。“弹弓拿来,我打几下!”
颖后面一戳我,笑道:“孩子练力气,当爹的就别搀和了,又打不准。”
“看不起人啊,当年我可百步穿杨的功力,还不是忙的忙废了。”朝门框拍几下,“快拿来,赶紧!”
“可是没办法说了,”颖索性也站起身来朝院子里看,九斤呼哧呼哧的跑过来恭敬给弹弓举过头顶等我演示。
二娘子精心揉的泥丸子,凉干了朝瓷窑里见个火就成了陶弹丸,全一般大小,比我小时候随手拾些石子当子弹可讲究多了。装上,左手瞄右手拉,吱呀呀拽开了,扣住弹子朝对面厢房就是一发,带了空哨就破窗而入,只听厢房内咣当一声脆响,同一时间里就传出老四的惨叫。
妈呀,老四什么时候回来地,别伤了人。扔了弹弓就朝厢房奔,正赶老四一脸怒火的摔门而出,丑是丑了点,可五官没有异常,看来没有命中,放心了。后面颖也赶到,拉了老四上下摸索,摸了几下姐妹俩忽然面对面的笑起来,弄得我一旁很没面子。
“怕是砸了东西,”颖笑着推门看了看现场,一脸崇敬的朝我道:“这可了不起了,百步穿杨那是看得见的,夫君能隔了窗子给里面的茶碗砸碎才是横本事。”
“那是,就瞄了茶碗去的。”嘴硬的接过九斤递上地弹弓当院东瞄西瞄起来,一脸内行。
“是姐夫?”老四不可思议地看我,“还以为是九斤胡闹呢,这可得赔我。”说着进屋拿了断成几截的玉镯出来给她姐告状,“正套镯子呢,茶碗就炸了,吓地一失手就扔了,瞧瞧,是娘给的那根,回去没法交代。”
颖死劲给老四一指头,“还混赖回来了,鬼鬼祟祟钻屋里不出来,定是下午无端砸了镯子没个借口,这一弹子过去就给你姐夫栽赃!”
老四被戳穿还一脸不专业的委屈,“哪可说不过去,多少赔一根才是。”蹲下来朝摸摸九斤脑袋蛊惑道:“你爹娘欺负四姨,九斤可不能偏心。”
九斤傻乎乎点点头,没等颖表态就一眼瞧见二女进了后宅,高兴的奔过去,大呼到:“二娘,四姨果真砸了镯子,您怎么知道四姨睡着了会推枕头啊!”
和颖对望一眼,真凶出现了,定是二女掌握老四的习惯后教唆九斤给镯子偷偷挪到枕头边上,然后挤到床下给摔成几瓣,才趁机讹诈我。乱了,打成一锅粥,颖一人抽了两巴掌看平息不了战局,转身进屋歇息去了,我则带了九斤去花园打弹弓,转眼就忘记周医生的事。
随他去吧,走一步看一步。下次提醒他一下,拿几根木炭绘图的效果比毛笔顺手的多,我虽然画不了骨头架子,可随便涂鸦个蛐蛐罐没点问题,圆柱体嘛,立体集合画图水准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