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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文承和白莲的葬礼举行得很低调。
那天正下着雨,墓园中淅淅沥沥,来悼念的人不多,不到半天几乎都走了干净。周瀛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骆文承墓碑前,看着碑上那人冷峻而不苟言笑的脸,看到夕阳西下,天色昏沉,终于微微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墓碑表面。
“我走啦。”
他笑了一笑,稍微弯下腰,点了点男人幽深的眼睛,“过几天再来看你,你也偶尔来看看我,好吗?”
没什么回应。当然不会有什么回应,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人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肯给他任何回应,如今死了,哪还会听他说什么呢?
十九岁出道,被他捧了五年,如今也才二十四岁罢了,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死了似的,再难跳动了。
离开墓园的时候紧紧握住了衣兜里的东西,他恨骆一那些人,却又无可奈何,即使恨着,也只能依靠他们。
那女人肯为他殉情,也算对得起他的一世情深,而自己活着,能为他做的,也只剩下为他报仇了。
将害死他,冤枉他,嫁祸他的那个男人,亲手推进地狱里去。
这是他如今剩下的,唯一能怀念那个人的方式了。
“啊,周先生,您要去园区拜访谁吗?”
天水园是被河水围绕着的,想渡河过去,若不是园区里的住户,总归得有点身份。
周瀛此刻庆幸,还好自己仍旧是一线巨星,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他点点头,朝管辖汽艇的人看了下身份-证,“已经和骆总说过,今天来拜访他。”
骆总这两个字从口中说出来,心脏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抽痛的。
仍旧是骆总,却再不是那个人了。
从那人被行刑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可也只是三个月罢了,骆阳集团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梦乐园水上世界修整重建,许多游乐项目拆除,替换了更多新颖又安全的游乐设施,听说还增加了一些趣味的互动项目和国内外的风靡剧场。一些比较知名的剧目,类似《开心麻花》的话剧、《天鹅湖》的芭蕾剧、《盗墓笔记》的舞台剧等,也在偶尔的免费开放范围内。梦乐园的定位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游客又渐渐多了起来,听说前段时间终于不再亏损了,逐渐恢复到了过去的客流量水准。
骆阳电器却是彻底倒了,集团却同时收购了一直同它针锋相对且同样实力不俗的起轩集团,那个外国佬顾七说是在中国游历够了,回美国接手他们自家的电器公司去了。所以综合来看,家电业务虽然受到了重创,却也因为这次的大换血,业绩开始稳步回升起来。
至于骆阳影视,顾七在回纽约之前,一并将股权全部还给了骆阳的新当家人,股价都没变,原价转让,所以骆阳影视再次回归到了骆阳集团的旗下,那些当红明星自然也同样回归,继续为骆阳效力了。
而与此同时,新任总裁又开辟了一系列的私人医院,有中医,也有西医,还请了出身医科的霍逸做代言,自然是生意火爆,运营得也还算不错。
总之看起来,新总裁上任之后,骆阳集团的所有困境像是一朝被洗涤了似的,谁也不知道他那么一大笔的启动资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可也没多少人细究这个问题,反倒是对新总裁十分好奇,好事者四处搜罗有关那人的消息,却也只零星传出了一小部分罢了。
只知道新任骆阳总裁兼董事长名叫骆一,是骆家那个死而复生的养子,据说以前是个傻子,因为那场车祸清醒了,装着傻卧薪尝胆了两年,终于报了血仇。恶人赎了罪,好人取而代之,看起来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又听说那个新掌门人不过是个少年而已,还未满十九岁,竟然就扛起了前任骆总留下的一堆乱摊子,短短在三个月中就力挽狂澜,将负债累累濒临绝境的骆阳重新拉扯起来,直到如今再一次步入正轨。
媒体把他塑造得神乎其神,什么东方基督山伯爵,什么百年一遇的天才,简直要把他吹上了天。周瀛觉得可笑,混了这么久的娱乐圈,这些手段他实在太熟悉。那人和杨家的少当家是至交,想神话自己还不是手到擒来?周瀛看着那些报道像是看笑话,嗤之以鼻,根本没放在眼里。一个十九岁的屁孩子罢了,能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因为有郎佑琛,樊墨,还有霍逸他们帮衬着,只凭他一个人,能有什么出息?
周瀛直到走到骆宅门口,都是不以为然的态度,直到他被请进大厅,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神乎其神的骆家少当家,骆一。
虽然一直有传闻,却从来没有曝光他的照片,那人一直都在幕后,这是周瀛第一次见到他,可第一眼竟看得愣了一下。
即使看惯了娱乐圈中的各色美人,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长得实在是漂亮,尤其那双水墨似的温润淡雅的眼睛,单凤的轮廓,美得极有特色。他还是头一回看到一双这么独特的丹凤眼,搭上那双清润的瞳孔,被这么静静望着,让他一时就出了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等了你一天了,来,请坐吧。”
少年的声音也和他的那张脸一样,很温和,泉水流过耳侧似的,清亮又明净,很好听。周瀛看了他好一会儿,没说什么,跟着进了会客室,板着身子入座,冷下来一张脸。
骆文承的确是有错在先,这个人也只是为了给亲人复仇罢了,可他仍是骨子里讨厌这个少年,再怎么好看也很讨厌。
可有事相求,不得不放低姿态。
“我来是给你个东西,”周瀛臭着脸,面无表情地把一个u盘放到桌子上,“骆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如果白莲死了的话。”
少年抬眼看看他,长睫毛随着那双精致的单眼皮一起微微上挑,看得周瀛本能地咯噔一下。
没办法,天生gay,对面还坐着个美人,他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心跳,周瀛鄙视自己。
韦一接过那个u盘,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和郎佑庭的通话记录,有一些明确提到了时间地点人物,不只是你们的车祸案,还有其他坑害过别人的证据。”
“哦,”韦一摸了摸u盘的表面,反问他,“有明确提到过郎佑庭的名字吗?”
“……没有,骆总一直叫他大哥,他倒是一直叫着文承。”
韦一呼了口气,摇了摇头,“虽然很感谢你,但是这点证据没有实质作用的。”
“那可是他的声音,怎么没有用!”周瀛抱了很大希望过来,不免有些激动,“找个音频鉴定师,音波吻合就是证据啊!”
“人说话的气息,语速,情绪,都会影响音波,郎佑庭如果死不承认,单就说是一个和他声音相似的人,你有什么办法?”韦一话音顿了下,略微抱歉的语气,“不是没有人怀疑他,之前那次开庭就有很多证据都指向他,可没有实证,就只能让他逃脱了。这些音频就和那些证据一样,他如果抵死不认,最后还是空忙一场,没有意义的。”
“那怎么办?”周瀛咬紧了牙,愤恨道,“怎么,你和骆二公子都活下来了,就决定放过他了?我告诉你们,真正的凶手才是他!凭我对骆总的了解,他根本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说不定都是这个畜生在背后怂恿他,坑害他!他才是幕后的真凶!”
韦一看着对面人激动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声,“周瀛,你是想给骆文承报仇吗?”
“没错,”周瀛深吸口气,控制一下情绪,“只要能弄死这个混蛋,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韦一静默着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想着什么。周瀛心绪一滞,莫名被他看得有点发憷,皱眉避开了视线。
韦一收回目光,低声道,“要扳倒一个人,要先击垮他,毁掉他所有的爪牙和武器,才能让他无法翻身,乖乖认罪。”
周瀛愣了愣,抬头看他。
“而郎佑庭现在,根基深厚,财力也雄厚,关系网遍布全国,手里还有一个隐形组织替他效命,你拿出任何证据,都会被他找机会反驳回去,根本激不起一点浪花,所以……”
“所以要打倒他,就要先毁了他,是吗?”
“不错。”
“……可是骆总把所有罪责都认了,现在又……又服了刑,还能靠什么毁他……”
“你也说了,他和骆文承还坑害过别人,”韦一冲他笑了下,安慰他失落的心情似的,“他的每一分钱里都沾着血,总会有漏洞的。”
“你是说用别的案子?”
“再怎么有权有势,沾上命案就很难翻身,郎佑庭犯过的命案绝对不少,只不过都被他掩盖了,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被害的人也没有实力和他抗争,他才会一直逍遥法外,”韦一收起桌上的那个u盘,墨润的眸子忽而冰冷下来,“所以你再等一等,我已经派人四处搜集他的犯罪证据,只要拿到铁证,只要分量足够,我会拿整个骆阳跟他宣战,他逃不掉的。”
“你……”周瀛愣神了,刚才少年身上一瞬间散发的冷意实在逼人,他呆了一会儿,喃喃说,“你真的只有十九岁?”
韦一眨眨眼,冷芒尽褪,歪着头笑了笑,“还有四个月,现在还是十八岁。”
“……”
周瀛抿了下唇,沉默半晌,慢慢站起身来,“我明白了。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什么事都行,只要能帮到你们。”
韦一慢慢敛了笑容,目光复杂地看看他,忽然走到他身侧,微笑道,“倒还真有个事。”
“什么?”
“《宫孽》那部宫斗剧,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炒得火热,全是当红女星担纲,还是亿鑫投资制作,从开机伊始就受到了极高的关注度。周瀛疑惑地点点头,“怎么了?”
“本来皇帝,哦,就是男主,给了霍逸的,可那个家伙……”韦一叹口气,耸耸肩,“每天乐不思蜀,不务正业,又罢演了,原因是什么……女人太多,怕某个人误会,”无奈地又笑了笑,韦一说道,“所以最近在想着换男主,你也知道骆阳和亿鑫关系不错,想请你出演这个角色,你有兴趣吗?”
周瀛蓦地瞪大眼,蒙了。
他本以为……自己上次害他们差点丧命,又听说眼前这个人还中了几枪,自己以后一定是要被雪藏了的,没了骆文承的关照,又得罪了顶头上司,星途绝对是毁了,可是竟然……
《宫孽》播出后会有多火,他完全预想得到,这样一个注定会大红的角色,竟然会给自己吗?
不报复他,还给他好资源?
这家伙怎么想的?
“你认真的?”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为什么?”周瀛咬了下嘴唇,皱起眉来,“我害你受了伤吧,还差点害死你们,你为什么……”
“骆文承拜托我们的。”
周瀛狠狠一颤,脸色顿时白了。
“他求我们关照你,至少不打压你,”韦一看他瞬间通红的眼睛,有些怜悯起来,不由柔下声音,“他只求了我们这一件事,却是关于你,他还是记着你的。”
周瀛不受控制地忽然就哭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都来不及他反应。
韦一吓了一跳,赶紧抽出几张桌上的抽纸,递给他。可男人咬紧了牙,抽噎了一下,哭得更凶了,韦一犹豫了下,看他模样实在可怜,只得伸手给他擦了下眼泪,叹了口气,“别难过了,他心里不管有没有你,至少是在乎你的,不是吗?”
周瀛猛地握住他擦眼泪的手,捏紧了,哑着声说,“他还说什么了?他还有说别的吗?”
韦一被他抓得有点疼,不过没舍得打击他,就任他抓着了。其实骆文承没再说什么,只是这人眼中的热切看得他有点儿心疼,不由就随口安慰他,“他还让你好好生活,不要太难过,以后忘了他,找一个能好好对你的人。”
结果没什么作用,男人哭得更厉害了,韦一有点儿无措,他可最看不得人哭了,只好伸出没被他握着的手,又从一旁扯过纸巾,继续给他擦眼泪。
“好了,别哭了,他可不想看到你哭的。”
周瀛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紧绷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有了个人可以陪伴,忍不住就头靠在他肩膀上,咬着牙抽噎。韦一沉默着任他靠着,有点心软,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想着要说些什么话让他开心一点,会客室的门忽然被推开,而后传来莫绝清冷的声音,“听说周瀛来……”
话音戛然而止,眼前的画面让他忽然就禁了声。
周瀛趴在韦一肩头哭,韦一却是一手拿着纸巾擦他眼泪,另一手拍着他的肩膀,却怎么看都像个拥抱的姿势。
莫绝瞪着眼睛,韦一也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把人推开,尴尬地后退了一步。
周瀛被他推得咳嗽了一声,抬起头看到莫绝僵硬的脸色,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对面的青年忽然沉下脸,转身就走,冷冷丢下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说罢就关门走了。
韦一蒙了一下,刚要追过去,像是又想到了周瀛,竟然还记着礼数,和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抱歉不能送了,明天公司见”,便匆匆忙忙追了出去。
周瀛呆了一下,却也没怎么在意,心里仍是难受,从桌上扯了好几张纸,把眼泪都擦干净了,鼻涕也擤了,才闷闷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