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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点并把赎金运入海老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整个山寨全都运转起来,从中午到入夜,五万斤军粮,八千副重步兵防具,三千名安格鲁奴隶,还有一千匹军马,终于妥善安置。
牧清并没有参与清点运输赎金的工作,下午笑三刀父子离开时给了他一个方形锦盒,当时他问笑三刀锦盒里面是什么,笑三刀只是告诉他这是易枫派人加急送来的,点名交给他,至于里面是什么,笑三刀父子也不清楚。
从下午笑三刀父子离开到现在,他迟迟没有动手打开锦盒。他的鼻子一向很敏锐,他能嗅到锦盒上有一股血腥味儿,他在聚义厅里盯着盒子看,使劲儿看,用力的看,他想把盒子看透。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敢打开盒子看。他害怕面对盒子里的东西。他自说自话,跟自己对话。
“盒子里面装得会是什么呢?
“从盒子大小来,它能够装得下一颗人头。
“是谁的人头?
“盒子是从酆都城送来的,谁在酆都城?
“难道是……我那些在战火中离散的族人?对,应该是他们。
“是他们最好,都死了才好。如果是牧有业的子孙就更好了。可……可……我这是怎么啦?牧有业明明举家搬去了万流城堂而皇之的当着他的国舅爷,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子孙呢。如果不是他们,会是谁?
“我认识的人里面有谁去了酆都城。难道是……是……是段明??!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会是段明呢?段明那么狡猾,那么会拍马屁,他命大、命长、命又硬,怎么会是他呢?不会的不会的。那混蛋不是还要和我做药材生意吗,对,他得和我做生意,所以死不了。还有还有,他还答应把鸡鸣驿等三个地方给我呢,对啊,我还在地契上按了手印呢。他怎么能死呢?他不会死。肯定不会死。
“但是,如果不是段明,又会是谁呢。假设是段明,是谁害死段明的?
“是我?没错。就是我。我把东方白打成了残废,我把小池春树抓了起来,然后让他们来海老山赎人。段明给红衣主教靳羽西编造的故事里,不就是海老山封忠救了他吗?从这个角度来说,害死段明的人,不就是我牧清吗?
“我果然是个灾星!谁碰上我都会死。
“下一个死的人是谁?黄直、范瞻、伽蓝或者仇大海?
“不会不会。我瞎想什么。谁说盒子里面装得就是人头,只有人头会流血吗,万一是猪头呢?不对,猪头太大。羊头?装不下。狗头?也不对。
是什么呢?“
从下午到入夜,牧清一直陷入这种分裂人格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他真的担心盒子里是段明。他和段明相识时间并不长,一度还是敌人,后来阴错阳差成为伙伴,但是这种伙伴关系还没经过真正考验,段明有可能就死掉。从情感上讲,他和段明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两人之间更多的是利益和利用。但是通过段明,牧清想到了邹正、方子舟、想到了他的师父安道全,想到了他的父亲。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因他而死,他不恐惧死亡,但是他恐惧他会害死别人。下一个也许是黄直,也许是范瞻,谁知道呢?他特别害怕这些臆想中的故事变为现实。特别害怕。
聚义厅外一阵窸窣吵闹,伽蓝的声音非常有穿透力,不见其人但闻其声。“牧清真讨厌,我们忙里忙外的干了一下午,他在屋里躲清闲。黄直你说,他是不是该打?”
黄直为牧清辩解。“他是在思考事情,你不要吵闹。”
“那我去看看她在思考什么事情?他要是偷奸耍滑偷吃偷玩,我就揍他。连本带利的揍他,我还要让他赔偿我弄坏我汐月剑的损失。”
“你别去。别去。”
“你撒开我,我就去,必须去,一定要去。“
伽蓝连蹦带跳地进了聚义厅,她挥动小粉拳在牧清后背上重重锤了一下,说道:“喂,你盯着一个破盒子看什么?”
牧清头也不回,继续盯着方型锦盒若有所思地问伽蓝:“你说这个盒子里有什么?“
范瞻、黄直、仇大海、封忠以及蓝飘雪主仆也迈步进入了聚义厅。他们都看到了这个方型锦盒。
伽蓝说道:“噢,原来你一下就盯着这个破盒子看?你不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牧清就像没听到伽蓝的话一样,魂不守舍地问:“这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会是什么呢?”
伽蓝走到盒子前。“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我来打开看看不就行了吗。”她抽出长剑,顺势向下劈砍。
“别动!“牧清大惊,他想阻止伽蓝的行为,但是已经晚了。
啪,木盒破碎。一颗人头露出来,僵尸的异味漂染整间聚义厅,塞满每个人的鼻孔。
“段明!“
“果然是段明。”
黄直和牧清同时呜呼惊叹发声。黄直的惊叹是震惊。牧清的惊叹是颓败。
段明的眼睛没有合上,目视前方,露出死不瞑目地狰狞。
牧清的眼睛与段明空洞无光的眼睛相遇,他仿佛听到段明找他索命,段明在呐喊:牧清你还我性命来。牧清黯然神伤。他有气无力地走到聚义厅西侧一个烛光照耀不到的漆黑角落,蹲下,双手抱着头。不说话。
蓝飘雪远远地看着牧清,她印象中的牧清是一个无所畏惧,嬉皮笑脸笑哈哈的人,没想到牧清还有柔情脆弱的一面。这让她重新审视和认知牧清。
黄直跳一步来到段明的人头前。他虽然一直不喜欢段明的市侩逢迎以及骄奢淫逸,但是自从和段明合流几日后,他发现段明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此时突然见到段明死了,他的心情也沉重沉痛。他问牧清:“段明怎么死的,谁害得?“
牧清双手抱头,埋在胸口。他说道:“是我害死的。“
范瞻来到牧清身边,伸手轻轻摸着牧清的头。他和风细雨地说道:“孩子。你是不是很害怕?”
牧清没有抬头。低声回应。“你们都走吧。跟着我,你们都会死。我是个灾星,是个魔鬼,我害怕看到你们死。“
“恐惧来源于头脑中已知事物对未知事物的投影。因为你脑子里有死亡魔鬼的预设,所以你才会害怕魔鬼。一个三岁小孩儿,无所谓畏惧,连悬崖都敢跳,连老虎都敢咬。
“人就是这样,好像不谈论死亡,死亡就不存在。但那是在骗自己。你让我们走,也是在骗自己。你真的希望我们走吗?你的志向呢,我们丹特人的志向呢,都扔了?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我们终将面对死亡。
“孩子,振作起来,这点小坎坷对你来说,连个水坑都算不上,未来即便是我们这些人都死了,那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黄直等人都同意范瞻的教诲,纷纷点头。
伽蓝表现得更激烈。她性格直率,直接对牧清说:“与其坐着哀怨,不如站起来反击。谁杀的人,找到他,砍了他。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你这样……“她发现段明人头边有一张纸条,”咦,这里还有一张字条,“她拿起纸条念,”牧清,三年不见,甚是想念。靳羽西主教大人托我把段明的人头给你,他说,你若归顺教廷,保你成为一方诸侯。但是我想对你说,你的下场已经注定了,脱不开一个死字。另外,芳晴在我身边一直很好……“
“芳晴是谁?“伽蓝问牧清。
“一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爱慕荣华的女人。“
“易枫的女人?“
“曾经是我的女人。”牧清抬起头,站起来,走到伽蓝身边,抢过那张字条,撕得粉碎。他大踏步走出聚义厅,边走边说,“我去散散心,晚饭不用等我了。你们吃完后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抓紧时间休息,后半夜会有敌军偷营劫寨。”
伽蓝和蓝飘雪同时看向牧清远去的背影。他原来还有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