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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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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皇帝围场性命危

    二公主石山马鸣长

    ——

    陈弽勋到得不早也不迟。

    他外着蛋青色提花苏绸的褂子,秋风似的带凉,从外头进来;这时候,桃慵馆中的晚膳才用完,颜修着了暗红色一件单袍,在那楼前的院中,逗山阴新买的一对蓝燕。

    “大人,流谦王来了。”莫瑕拿了颜修的外衣来,立即侍候他穿上,且说道。

    颜修问她:“八王爷?”

    “是他,正在那院中等着。”

    天色已经全暗了,风吹大半天,终于能停歇下去,头顶上,是一片深蓝色点着星星的干净天光,颜修便让莫瑕将鸟喂了,他独自向外头院子中去,过了不长的路。

    房前的绿色桃叶在冷光中,有些沉重地坠拂,再来一场凉风,就该掉落了。

    陈弽勋在那厅中站立着,见颜修进来,立即客气作揖,说:“颜大人,我叨扰了。”

    颜修自与他问过了好,山阴在那软塌上加了垫子,请二人去坐了,桌上放了几碟点心,又端了青花粉彩白瓷的两盅烫茶。

    “我听闻陛下明日将去石山。”颜修说。

    陈弽勋立即点头,他讲:“我就是为此事来,那地方虫蚁猛兽无数,看似将是争高显技的机会,但却是危机四伏的,因此想与颜大人求一解药。”

    “王爷也同去?”

    “我们众兄弟姐妹,有好几人去的,我,厢吉王-引勒,邶洳王-弢劭,玉澈王-弛勤,以及香棠公主-弦渊,噢,她如今是西空国的王后。”

    陈弽勋谦逊又自如着,丝毫不摆起王爷的架子,他生得清秀面善,又时常带笑,这时候将茶捧着了。

    颜修想想便回:“那日陛下宴请的时候,我与邶洳王见过。”

    “他们二人要好,我平日自在作乐,不问治国理政之事,也自然难说上许多话的。”

    “但王爷的诗好,”颜修淡笑着说,“人各有志,在宫墙之中长起来的人,怕是少有王爷这等闲情才气了。”

    陈弽勋立即笑起来,他说:“我也不爱权势,若是崇城中起了斗争,我便躲着,我住得遥远窄小,实则是入世的一处桃源。”

    “此处也似桃源。”

    陈弽勋立即称是,说:“这是父皇爱的一处地方。”

    “莲素桃慵,秋月寒江……风景秀丽是没错的,建筑雅致也对,但此时已然不在世外了,咱们今日在此见过,就会有人知道。”颜修倒没慌张,他将茶饮下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了。

    眼前的人立即会意,他问:“陛下?”

    “是今日才来的,我方才喂鸟的时候,楼顶蹲了两个人。”

    “陛下年纪尚小,总会鲁莽冒犯些,不必在意此事,”陈弽勋说完了,将茶盅暂且放下,他忽然又补上,“他是怕你跑了。”

    了然是半分玩笑半分劝解的,颜修并没在意什么,他点头一次,便引陈弽勋到柜前,拿了最能常用的“百毒舒”给他。

    “如何用?”陈弽勋问他。

    颜修转身看他,将柜中其余的东西收好了,他说:“百毒舒,能解百毒,中毒便可用,取适量服下,静等见效,若是它不能解的毒,就得看情形做打算。”

    陈弽勋急忙说谢,见天色已晚,因而告辞走了。

    颜修独自回了常住的楼中,他又读了那日占卜之后所题的句子。

    “若知鹃花何处,千山险阻云迹绝。”

    心中自然是平静的,又将那些由往事而来的郁闷压抑着,颜修不想多言什么,他在桃慵馆中静候,也推拒了秦绛那日的请求。

    因此即便陈弼勚在石山得了什么灾难,他也无法救他。

    颜修眼中染上了笑,随即,神色阴沉下去,他去寝房中,独自梳洗后,歇下了。

    /

    此时值初秋,石山的草木还未枯黄,比泱京各处有着更丰美的水土,因此在山周罩上深绿厚重的一片。

    当人进了林中,才发觉脚下尽是积蓄了很久的落叶,潮湿或者干枯的,均散出厚重的腐败气味;抬头那时,便瞬间瞧见树冠外面蓝色的天际。

    在山脚那处驻扎妥当时,已是深夜了,陈弼勚的帐篷在营地中央,十角稳固,用了上好的牛皮遮蔽,顶端是绣了龙的旗帜。

    灯火照得此处通透,是浓黑夜幕中黄亮的一片人烟景象,那些骑马巡逻的兵,在围栏外来去着,与轻柔的风一同发出了窸窣声。

    帐前左右的火盆中,燃起了跳动的红焰。

    有三层风帘遮挡,因此帐内暖和也不见风动,陈弼勚使了眼前黄铜的酒壶酒盅,独自饮来一杯,他坐在那宽阔软暖的床上,穿着衬袍睡下。

    兼芳是在外头守着,还有将与他换班的侍卫,四周帐篷中安顿下去剩余随行的人。

    陈弼勚忽然放心不下那些还未理清的杂事,他就起身,喊:“兼芳——”

    立即,兼芳从外进来,他穿了麻色的一身软甲,往常那样束着严谨的发辫,行礼了,说:“臣在。”

    陈弼勚坐去有灯的桌前,轻眨着眼,问他:“归荣王在汾江可来了消息?”

    “还未收到书信。”

    “我知晓了。”陈弼勚无聊地吐气,即便这一天路途劳顿,可总觉得清醒,他看着桌上的烛火,侧耳便听见帐外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兼芳解释:“厢吉王今夜饮了酒,许是醉了,便不进帐中去,在那处和手下攀谈。”

    “十三王爷怎样?”

    “回陛下,玉澈王回营便在帐中歇下了,无人与他说话,”兼芳说完便换一口气,忽然笑着,说,“陛下带他来此,他必然是感激的。”

    “他不在意那些,”陈弼勚忽而有些恍惚,他轻叹一口气,说,“我算是替父皇关切他。”

    野外有远处暗吼的兽声,有晚死的虫鸣,有风,正穿过林间枝梢。

    陈弼勚将灯吹了,他再躺下,在满室的黑暗中闭上了眼睛,他抬起手轻挠着眉梢,便翻身看墙去;再过了半个时辰,日头大概准备好要向上滑动了,天色仍旧暗着。

    帐前火盆中又添了些木材,侍卫拎着刀换班,喝醉嚷了许久的人,也不大声说话了。

    夜凉而透彻,到此时更凉。

    兼芳在那小帐篷中躺着,连靴子也未脱,他忽而睁开了眼,便拎了剑出去,他被一位侍卫引着,从帐篷的缝隙间穿过,进了陈弼勚住的大帐。

    秦绛已经在那处了。

    她说:“兼大人,你是如何在御前看护的?”

    “我疏忽了。”兼芳的眼光都涣散起来,他握紧了手上的箭,便细致去看躺在床上的、不省人事的陈弼勚。

    只见他眼下与唇际都乌青着,沉沉昏睡着。

    秦绛这才起身,蹙眉道:“是毒蛇所伤,且是从未见过的剧毒,我原本还有些法子,但……兼大人,我随身的解药被偷了。”

    守在一旁的陈弢劭,着了夜里就寝的单衣,他也不多言,沉闷着去了帐外,那处,站立着众侍卫,以及着了外衣的王爷公主几人。

    “厢吉王,你在此饮酒作乐,彻夜不眠,是为何事!”陈弢劭不为了询问,他怒目看着那处高大的男子,与他嘶喊。

    陈引勒生得威猛老成,他回:“你无礼了,十二弟。”

    “我到此只有一句,今日若是有人窃取了秦大人的解药,请立即交出谢罪。”陈弢劭扫视过去,将方才拔高的声嗓压低,他接了一旁侍者递来的外袍,穿上了。

    陈引勒天生也是受不住气的,他忽然就将那浓粗的眉毛皱起,怒声斥责:“十二弟无凭无据,在此处明指我盗窃解药,若是旁人对我有了误解,你该怎么还我清白?”

    陈弢劭见他震怒,更无心于争斗,因此发泄后转身往帐内去,身后有陈弦渊跟着,她着绛色的一身软甲,挽一个利落的高髻,佩剑。

    她问:“弢劭,如今陛下情形危急,是否要返回崇城?”

    秦绛在一旁,她等不得陈弢劭思索,便说:“公主,十二王爷,陛下不宜劳顿,还是快马回城,请颜大人来,他精通古今医药术法,会有好法子的。”

    陈弦渊生得一双剑眉,眼角轻挑,细瞧倒和异母的陈弼勚几分相似,她立即扯了陈弢劭的袖子,说:“陛边由你守着吧,我回城中去,请颜大人来便是。”

    一阵,陈弦渊便骑马走了,急事一出,兼芳便将歇班的侍卫全部唤起,在这营地里外围了三层,本到了他歇息的时辰,却正出了此等危急的事,兼芳亲自在皇帝大帐外守着,不敢言语了。

    他机敏地看向四周,手按在那剑柄上。又一会儿,陈弽勋摇晃着步子来了,他仍旧一身素衣,柔和地说起了话,唤着秦绛:“秦大人,我这里有药。”

    因而,秦绛出来了,她问他:“王爷,我如何信你?”

    “我在颜大人那里求的,百毒舒。”

    青瓷小瓶冰凉,落进秦绛手心里去,她立即开了来闻,又细微地尝一点在嘴边上,她说:“虽说此药不能彻底解了剧毒,但总比没有好些。”

    陈弽勋最终也未进去,他大约不想掺杂陈弢劭与陈引勒的争斗,因此送药来便走了,再想想,也或者因为他脾气总如此,便不觉得奇怪。

    石山夜色深下一层,天又凉了几分,时间不是快的,离天亮,没多久了。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