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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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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戎袍朝堂昼语箭

    白襕衫勺山夜引弓

    ——

    虽说着中秋过了,可因石山救驾有功,颜修又得了几天闲暇时候,他见天气晴好,便吃了午膳往花园中走,丢食给池子中红色的鲤鱼吃。

    鹩哥买着了,通体黑色的一只,又具铜绿色光泽,山阴拎着那红铜鸟架唤“作作”,它便飞来停下。

    莫瑕问:“为何叫作作。”

    颜修在那矮低的假山旁站着,直望池中乱舞的、红色风鱼,说:“作为起,取初兴之意,盼望咱们都能转运,事事如意。”

    鹩哥能学人话,便也随着颜修,说:“如意。”

    莫瑕说是去拿点心茶了,可没一会儿又回来,她屈膝,道:“颜大人,陛边来人了。”

    “何人?”颜修只顾着投喂水底的鱼,他头也没抬,便问。

    莫瑕身后跟随的是位年轻内侍,约摸十七八,他上前来冲颜修行了礼,说:“颜大人,陛下一早在射箭场,被路障绊倒,受了些伤。”

    “公公,”颜修将手上盛鱼食的瓷罐捧着,又看那人,说,“现在是空闲时候,那日他中了蛇毒算是严重,我去也就去了;此等摔跤破皮的事,我可管不过来。”

    内侍急忙再行一个礼,说:“侍御师大人,陛下今日三餐不吃,说身体残损了。”

    “才吃完两餐。”

    “陛下说……颜大人今日不到,他该误了朝堂要事,得问罪的。”

    鱼食跌进池中,荡开很小的水圈,颜修伸手,莫瑕便将鱼食罐子接了;颜修抿着唇不语,而后又轻叹了一口气。

    “小暴君。”颜修咬起牙关说。

    因此,颜修忙更衣梳头,随那位内侍,坐车往崇城中去了。后,又乘坐软轿去了岁华殿外,兼芳正在那处照常守卫着,与颜修作揖见过,此时,仲晴明出来了,说:“颜大人请去里面。”

    吵声是很大的,颜修刚到门前,便听着了年轻女子的嬉闹声,门开后,他看见陈弼勚着了寝袍,正在榻上与静澜公主对坐着,抢一堆润亮的猪膝骨。

    那少女满脸讶异,又回了神,冲颜修笑,说:“颜大人,我认得你。”

    “静澜公主,”颜修与她作揖,便向门内走两步,他说,“听闻陛体残损。”

    陈弼勚伸手拂去肩头上乱绕的发丝,将爬上肩头的猫取下来,他玩闹得有些出汗,双颊边是自然的粉色,他一双眼瞪圆了,立即说:“弜漪,你回去吧。”

    “记得差人帮我做好寝袍,要皇嫂那种料子的,绣蝴蝶便好。”

    “在做了。”陈弼勚说着话,便在一旁的软垫上倚靠好了,他见陈弜漪出去,这才垮下来一张脸,着实像伤得很重。

    “陛下可知今日我不当班?太医署中有秦大人与众副使在。”颜修去空开的榻上坐,直盯着陈弼勚的脸瞧。

    “怕那日的毒伤复发,因此保险请了你来。”

    陈弼勚倒是能立即威严起来,一副君主的样子,他将方才的顽劣丢弃了,手上摸着闻风,又将它拎着,递给一旁的内侍。

    秋暖不了多时了,这日难得晴好,此时,偏斜的太阳扔亮着,照得陈弼勚那张脸像鲜白的素玉。

    他方未长成粗糙亦或是俊秀男人的样子,还是个少年。

    腿也是鲜白的一截,未生多少毛发,蛇伤还未痊愈,只两处黑色的血痂。

    “无事,”颜修细看了陈弼勚小腿上新鲜的淤青,便说,“不必用什么药。”

    陈弼勚此时蜷着腿坐,两人的上身便靠得近了。

    少皇帝的呼吸也比旁人鲜活,他在崇城中过了多年,却未同这宫室群楼般变得安稳沉闷,他腮边还贴着两缕被汗浸湿的头发,忽然便抬头问:“你可知朕才是召你进宫的人?”

    “可我想走。”颜修说。

    “流谦王的蟹可好吃?”

    颜修坐正了,他直视陈弼勚,也不笑,答:“好吃。”

    “听闻你中秋那日病了。”

    “有些风寒。”

    颜修答着话,心里自然之道陈弼勚暗指那日赏赐被拒的事,他随意转头,轻声说:“你可以随意治我的罪。”

    也不知在周旋些什么幼稚事,陈弼勚一个在朝堂上精明惯了的人却觉得有趣,他忽然冷笑,说:“实在论来,你在御前失礼,确实早就被杀头了。”

    颜修心思飘远,想着儿时的惨事,答:“确实。”

    “流谦王此人,不与朕同营,若你还知晓自己是太医署的人,就得有些分寸。”

    陈弼勚还是又些许没有退化的莽撞,他此时有些急了,因此丝毫不觉得失态,他算是逼迫。

    颜修说:“你放心好了,我为与他聊什么朝堂要事,更不会谋划什么,仅仅因为志趣相投,有话可说,才成为挚友。”

    “朕不是挚友?”陈弼勚问完,又“噗呲”笑了,他斜躺着。

    “你想是就是。”

    年少也能让人痛恨,陈弼勚像春枝上张开的花,在太阳底下嚣张乱晃着。

    他说:“你留下用晚膳吧。”

    颜修知觉走不了了,他呆了不多时候,回身,便看见仲晴明来了,要请他往外室去,屏风后支着桌子,又点起几盏烛灯,火光被罩在纤薄的白色里。

    天还未黑呢。

    颜修见了兼芳,立即上前作揖,说:“兼大人,那桃慵馆外守着的几个,是不是该找些其他事做?”

    “他们也是奉命做事,愿颜大人谅解。”

    兼芳活成了个端正的人,说话的腔调都温和正好,他对颜修笑着,又说:“当初陛下命我召你来此,吃穿用度均由他亲自选了,又腾好宅子给你,因而你需明白,谁才是真的关切的人,谁只会做些嘴上功夫。”

    颜修愣神,不知该答些什么,一会儿才说:“吃穿是一面,志趣才是根本,我不知流谦王在朝中是何势力,他更不会影响我作为侍御师的本分。”

    兼芳笑得爽朗,他低声地,说:“可陛下会不悦。”

    “人间万物各有不悦,只他一个有众人哄着。”

    身后穿来声音:“入座吧。”

    陈弼勚才到此,只听着了颜修的两句话,他着月色圆领窄袖袍,看是梳洗过了,他问:“你有什么不悦?”

    “没。”

    颜修开始省话,落座,见内侍将菜拿上桌,眼前是一道“水晶肴肉”。

    “吃那个,好吃。”陈弼勚见颜修不动筷,因此欲指人布菜给他。

    颜修只赴过正式的宴席,倒头一回见陈弼勚平日里的餐桌,有些随意了,也自如放松,没猜想里那么多规矩。

    饭毕,内侍端了个精细的黄木匣子来,陈弼勚说:“弛斑国的鸡血明珠,国土之内仅三对,朕将母后宫中的拿来了。”

    “皇后也有一对。”

    “这一对给你。”

    颜修还未有功夫拒绝,陈弼勚就站起身,他说:“朕要去温书练字了,你告退吧。”

    /

    天再冷了些。

    陈弥勫是二王爷,封归荣王,他一年前收复汾江府南部失地,在战场上中了毒箭,因此久居那处养伤,后来连家眷也一并去了。

    大队的车马行至言德门,风从远处袭来,冷意渗遍了全身,只见王亲众臣都立于殿前,着朝服,肃静。陈弼勚站于高台上,左右是屈瑶和仲花疏,人烟将平日中肃静冷清的场院填满了。

    四周上皇家禁军,又有侍卫在陈弼勚近处守着,这既是亲王能得的、极高的典礼。

    陈弥勫胡须未白,五十有七了,着崭新的黑色戎装,他生得精瘦,黑脸上一双眼睛发亮,从那远处来,便见一身难以亲近的威严。

    神色里也有杀戮,有杂乱的躁郁。

    陈弥勫在阶下站定作揖,低声说:“陛下。”

    陈弼勚不经意地蹙眉,紧咬着牙关,问:“归荣王见朕,为何不跪?”

    “臣非冒犯,只是有言在口,以此明志。”

    “即刻说来。”

    天边是沉寂的灰白,忽然,飞过深黑色的一群鸟雀。

    陈弥勫也不望向陈弼勚,他直视着前方,道:“前些时日南方水灾频发,粮食短缺,农商不兴,非百姓不劳苦也,原是朝中大权未落于实处,恳请陛下慎思,变革而分其权,某民之利,以定众信。”

    “赈灾财粮已发,朕早派梁文阁、强思之二位大人去往汾江、庸州二府,决策赈灾事宜,天灾非一己之力能改,尽力应对便是了。”

    陈弥勫又作揖,道:“恳请陛下听臣一言,分权变革。”

    “天下是非不依靠一人之断,若灾区有困难和疑虑,朕的特使自会禀来。”

    “但愿陛下爱护民心。”

    “归荣王领兵归来,只管安歇便是。”

    陈弼勚知觉到风很大了,两个声音不同,在空旷的此处回响着,屈瑶着华服站立,一副疲倦模样,而仲花疏,直睁圆了眼看着陈弥勫,不多说什么。

    陈弥勫便退下,大典上,他的夫人游寒也未到,众臣吹着深秋的冷风,站立在空地上,又跪拜着,恭送了陈弼勚。

    远处树上飘摇下深黄的干叶。

    下了朝,陈弼勚心里有些许的忧虑,他原本应在陈弥勫眼前震怒一番的,可又为汾江与大局着想,因此想静置陈弥勫;他们脸上是相像的,即便仅有几分,可都是先帝陈昶的亲儿。

    半路和颜修遇上,陈弼勚正要往月阔宫中去,陪仲花疏的午膳,颜修暗金刻丝蓝衣潇洒,陈弼勚忽然便记起陈弽勋那首诗来。

    “参见陛下。”颜修身后有赵喙跟着,因此两手中捂着描葫芦的珐琅彩手炉,他头戴深蓝色缎带,脸冷着,像平日里那样。

    “颜大人去哪里?”陈弼勚笑了一下,歪着头问他。

    “到勺山,寻一味药。”

    “那处近来干枯,没什么好东西了。”陈弼勚摇着头,道。

    颜修自然是不服的,他平静地吐息,轻问:“你清楚还是我清楚?”

    颜修的笑总那么一湾,浅而冷,他与陈弼勚一般高,能用眼梢平视他。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