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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晚餐设在千止阁,上了蒸蜜酒鲥鱼、三笋羹、鲜虾芙蓉肉、八宝圆子、慢煨菱角,又有十来个菜蔬小吃;陈懋是不常来的,此回来了,自然谁都领会到是有要是,因而谨慎万分。
陈弼勚来得迟了,陈懋才到,二人在桌案前问候过,陈懋也行了大礼,他道:“陛下这几日辛劳了。”
“是身为君主的常事,呈坛的纵火者未被捉拿,朕亦是不敢闲暇的。”陈弼勚说着,就请陈懋坐了。
晚餐分坐而食,用玉石杯子,饮的是葡萄佳酿,陈懋叹道:“民间沸沸扬扬在传瑶台滥征劳力之事,以讹传讹,因而有了些愈演愈烈的民愤。”
“朕已经指派特使往瑶台,将此事查清楚,皇叔请信任,凌虐劳力并非朕的意思,且此时消息不知真假,也或许是谁想惑乱众心,以谋其权呢。”
陈懋称是,点头后,问:“陛下今后欲将如何?”
陈弼勚今日穿得简洁威严,他抿起一口温茶,垂眼沉思,道:“此事不便主动,只能坚持不分政变法,收回零散兵权,兵来将挡——”
“陛下该多思虑些,”陈懋正声分析,“民间言论散播,并非小事,水载舟而覆舟,众人最不信君权,如此下去,会更不信君权的。”
内侍将菜布来,陈弼勚无心下咽,他抬眼看向陈懋,说:“官员怠政,致百姓难安,谣言纷飞,又有了呈坛纵火一事,与厢吉王同伍的仇文兴,昨日在朝上启奏,请求废丞相、设内阁听朝。”
陈懋忙问:“陛下之意——”
“赵寨无不可动,他原本是父皇的人,如今亦是朕的定心丸,若是废了他的丞相,那朕的眼跟前就更混乱了。”陈弼勚将一小口羹汤吃了,他如今被陈弥勫之势胁迫几分,又得需顾虑仲花疏与屈房离一伍,他需要守着百姓的太平,有得需平下朝堂上极端的纷争。
陈懋了然,点了头,他眯起苍老混沌的眼睛,叹息道:“你父皇在时最喜爱你,我也觉得你聪明,后来,储君之事落定,四处多出事端,你都没慌忙过,你还年轻,今后还有很长的日子,为这个国造福。”
陈弼勚忽然说:“可未有人问过朕,是否真的乐意成为皇帝。”
“陛下是否乐意担一国之忧,为千世之怀?”
“朕也不知道,”陈弼勚眼神滞在那处,也未见高涨或是低落,他只是坐着,有些自在,又被龙座和衣袍束缚,说,“一切顺理成章地存在了,就成了如今这样子。”
而后,陈懋与陈弼勚自吃了些东西,天色暗下,崇城灯色如常,冬更深,前日的积雪还未消尽,到此时与水融合,成为坚硬的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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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弼勚无法早时歇下,披了袄子在桌前,看成堆的信和折子,他再抬头时,只见眼前站了个人,眉目清楚,身量挑长,身上是绣了白梅的褙子,加一只荷塘莲纹海棠式手炉,头上别金嵌珠翠芝兰螽斯簪,身上还有室外的寒气。
“怎么……这时候来了?”陈弼勚忙问他。
颜修自觉地作揖,便来陈弼勚身边坐下,说:“听说你近日过得忙碌,我特地来看看。”
是在寝房中的,那些折子还层层叠叠地乱堆在圆桌上,一会儿,有内侍上了烫热的枣茶。
“太冷了,”陈弼勚是热腾腾一个人,头发随意披散着,他伸手去贴颜修的颊边,没成想,被躲开了,就说,“怎么,我试一试你凉不凉。”
“当然是凉的。”颜修像绷着笑,他颔首去,沉默一阵,将枣茶喝下几口。
陈弼勚立即咧嘴道:“得,碰都碰不得,都是男人,怕什么……”
颜修将手炉塞与他怀里,一双瑞凤眼自上而下看他,后来就不语,陪着他写字翻信,看折子。
少年人,穿什么都自然鲜亮,陈弼勚抬眼时,才见颜修杵着脸在桌旁,正摆着个从不常坐的姿势,他冲颜修笑,颜修就低头去了,什么都不应答。
一会儿,才说:“或者你真的会不悦,可我还是想说,那日……我撞见了玉澈王和皇后——”
“哪日?”
“我在街上,想逃走的时候,很早了。”
“为何忽然要说?”
“不想看你被欺骗。”
颜修那样大度淡泊的人,此回终于自私一番,即便说得轻,可心里早动荡去十几个来回,他自纳了几分细小的得意,将浓烈的沉迷也掺杂进去,他认为自己卑劣,可也是愉悦的卑劣。
陈弼勚似乎很在意颜修将这话说了,他蹙眉半晌,没再多言什么,一会儿,就嘱咐了内侍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拿去外间,他夺了颜修的枣茶来喝。
“让人添些热的来吧。”颜修说。
陈弼勚立刻气急般,冲他嚷着:“若不是颜大人说了这一番话,朕不至于郁闷得要喝冷茶。”
颜修仍旧淡声,道:“可你迟早要知道,如此,总比在明面上知道更好些,也或者,他们只是一同去玩乐,再无别的事。”
二人近站着,陈弼勚怒目后,居然弯起嘴角来,他顽皮,两只眼里都是清澈的光泽,接着,便爽朗地笑,说:“逗你的,你还真觉得我会生气啊。”
“你们原本很好的。”
“我知道,可谁能一直活在原本里呢……我不想管了,春季又有秀女进宫,有更多的事。”陈弼勚静看着颜修,缓声道。
颜修换了话头,乱说:“我买了新的叶子牌,你改天不忙了,来桃慵馆,我找几个高手陪你耍。”
“好不容易出去的话,玩什么牌啊,”思索半晌,陈弼勚忽然说,“待我忙完这一阵,咱们叫上邶洳王,去捶丸。”
“你倒有兴致。”颜修说。
他去暖塌前坐了,待陈弼勚在那处净脸漱口,这时随手取了话本来瞧,没瞧几眼,忽听见外头内侍高声说:“皇后殿下到——”
屈瑶穿得整洁又华贵,她此事已经带着宫人们,缓步进来;她在寝房的门前,便瞧见了站在塌前的、面色冷淡的颜修。
颜修回身作揖,道:“陛下,殿下,我先告退了。”
屈瑶情绪尚好,她未多问什么,自以为他是来瞧病的,因此颔首,轻道:“颜大人,有劳了。”
外头夜色沉静,又染着灯火透亮的黄,此事要如深冬,无乱舞的蚊虫,更无夜风里摇晃的浓荫。
颜修走时像逃,即便他神色动作上得体依旧,行时安稳,言语和缓,可至岁华殿外一狭窄巷道处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唤:“颜大人留步。”
来人是祝由年,他急忙行礼问候,说:“陛下已经差了人去喊马车,您请先回去候着。”
“皇后来了,我不打搅他们了,车也不用,太劳烦你们。”颜修低声说。
祝由年立即笑道:“你要是不用车,那才是最劳烦。”
难却盛请,因而,颜修与祝由年一同回了院子,此时,马车已经到了,陈弼勚穿着单薄的衣裳跑出来,冲颜修说:“你怎么忽然就走了……多冷的天,咱们话都没说完。”
“那些……”说话间,人吞吐着白雾,颜修道,“当我未曾说过,毕竟,也不知道因果,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陈弼勚像是苛责,抬起下巴,说:“怎么可能忘啊。”
颜修看着他的眼睛,怕他冻着,因此,立即回了身,并且说着:“快些进去,咱们改日再聊,我回去了。”
陈弼勚鼻尖都冷得发红,他被内侍拿来的斗篷裹着,瑟缩在那处,他看着远去的马车,很用劲地,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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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上街或是闲聊,均听到些相关瑶台的事,颜修再想起先前在呈坛的见闻,因此更难消化。陈弼勚看似是个明理的人,怎么说都没理由做迫害百姓的事,颜修的困惑和不平挤压,在选择信任后,便自作决定,要去瑶台了。
时间正撞上一回很长的休假,陈弼勚这时以政务要事为由,决定一月不上朝了,参奏之事皆由丞相赵寨无代理;山阴将车马用具备好,又收拾了喝的吃的。
冬日行路,本就不是容易的事,瑶台更寒冷些,一路定是要遇上风雪的,颜修带了赵喙,而未带山阴,留他在府上打理家事。
纸袋里包了干酪,是酸甜浓香的,赵喙半路上让给颜修几颗,说:“天太冷了,吃这个能御寒。”
“你居然什么都备着。”颜修说。
此处到了泱京外的一处集镇,天色变暗,像是将黑了,风从马车外略过,猛烈地挤进几缕来,颜修和赵喙下车留宿,便有客栈的伙计将马牵去喂了。
手脚皆冻得麻,客栈外一处面店,以内坐了一桌人,有穿淡蓝衣袍的一位回身来,赵喙忽然捂着嘴,道:“仲大人……”
颜修像痴呆在那处了。
只见仲晴明与几位本地百姓同坐,热络聊起什么,面汤熏得人脸湿润,黄色的灯笼光,像一片边缘融化的月亮。
“不要问候了,咱们快回去歇着。”颜修扯着赵喙转身,往客栈内去,此处算镇上最辉煌气派的店面了,那小二立即引了二人向楼上去。
“自落,当心夜里有贼。”赵喙说。
那小二立即撇了嘴,笑道:“客官大可放心,只要门户锁好了,就请稳当睡下。”
颜修与他道了谢。
二人就此分开,颜修住的房里有鲜梅插着,又有人备了热水拎来,他在榻上坐了,脱了褙子、外衣,他听那临街的窗子外还有隐约的人声。
他开窗透气,外头的寒风撒在脸上,呼吸被冻成了浓稠的白色,将远处的天线荒野览尽,在瞧近处的街道房屋,颜修忽然屏进一口气去。
只见那路中灯外,人潮渐疏,陈弼勚穿得不华贵,可漂亮,他正顽皮发笑着看向颜修,而他身后,便是方才在那处吃面的仲晴明。
不约地到此了,如何说都得交谈的,颜修去了陈弼勚房中,那处在此店的三楼,更宽敞舒服些。
炭火正燃着,二人对坐,有一口酒暖了身体,陈弼勚问:“你趁假日来河畔摸鱼啊?”
“我得出个远门。”颜修答他。
陈弼勚立即笑着说:“我也出远门,去瑶台。”
也不知是何种情绪,颜修此时会因陈弼勚的笑心酸,他了然陈弼勚远去是为何,因而,更信任他几分。
“我知道你是为何事,”颜修约莫要半醉了,他却再饮下一杯,道,“我相信,那些并非你的授意。”
陈弼勚散漫地坐着,笑问:“为什么这么相信啊?”
酒气从喉咙窜入脑中,人变得恍惚了,颜修用那双落尾艳红的眼睛看着陈弼勚,他忽然轻笑,并且沉默,他无法答他的话,许是真的不够醉吧。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