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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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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六,民间祭拜穷神,原本,人应都在悠闲的节庆里,逐渐拾起生计的器具,可这回不同,天的亮色未破,便有朝廷派出的大队兵马,全副武装,在泱京城中串开,有序守卫起各处,陈弥勫等人的队伍,彻底和官兵翻了脸子,凶狠地从城东攻入,又和城内原本在的少部分应和,致使繁荣市井一派乱象。

    千止阁算个安静处,陈弼勚到时,陈懋正巧到了,厅内已经有邶洳王陈弢劭、丞相赵寨无,以及重臣梁文阁、强思之、屈房离等;昏灯燃起,天边才泛起最初的亮色,茶各自上了一碗,是发苦浓烈的。

    陈弼勚上座了,众人行礼问候过,屈房离立即禀道:“陛下,若非有其他将军的兵马与之合作,陈弥勫是成不了气候的,可如今棘手的是,他们的人太多了,并且,大部分民众愿意让其攻城。”

    “东市现在如何?”陈弼勚问道。

    屈房离答:“很多民众躲在家中,开市的可能不大。另外,由于边境危难,微臣的队伍大多留在琼涉,因此,抵抗起来有些乏力。”

    陈弼勚早晨简单穿戴了,眼睛因熬夜酸涩,他紧攥起拳头,低声再说:“赵丞相,若是将崇城及附近兵力调去东边,是否会有胜算?”

    “陛下,”赵寨无起身,作揖说道,“叛贼终极的目的还是崇城,是定真殿和殿里您的那把椅子,越到此时,崇城更不能松懈,至于东边,以兵力来看,镇压不是问题。”

    人的话有些激烈,也像是无力的抗争,分析和思考均是纸上谈兵,谁都不知道今日天亮之后,还会有什么发生。

    总在沉默的陈弢劭,忽然便站立起来,他的眉毛蹙着,缓声道:“恕我直言,陛下,赵丞相,咱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如今,归荣王、燕丰王二人精诚合作,又身靠几位大将,有充足的兵力粮草;再看边境,黔岭已遭外敌入侵,兵将死伤千万;而瑶台,贪官横行,百姓不安,近日爆发了多场动乱……庸州、汾江二地,还未从旧年的洪涝中复苏,一切都是未知数。我知道,陛下是心中有数的人,可如今,咱们在此处自作安稳,已经不能缓解任何了!”

    陈弢劭,深谋沉稳、面相英俊,生一双深邃桃花眼,俊秀轻挑的眉峰,他不比陈弼勚那样有孩童稚气,三十而立了,他做过太子最义气的玩伴,也曾是少皇帝最得力的心腹,曾经在石山,用自己的鲜血救了陈弼勚的性命。

    如今,二人相视,目光丝毫没了通融交流之感,陈弼勚有些压抑,他咬起牙关,直看着那处怒火冲天的人,点着头,说:“邶洳王有什么好想法,说给众位大人听听。”

    “只希望能就事论事,而非华丽体面地谋划一番,然后在崇城这副奢侈的棺材中,等死。”陈弢劭似乎不顾什么尊卑礼节,他失了平日里全部的儒雅风度,眼底红得可怖,他忽然,从椅子前冲向陈弼勚,一只手猛地揪起他龙袍的领子。

    高声道:“陛下,看看你可怜的子民们吧!看看饱经风霜的延国!想一想你早已西去的父皇!”

    字面上是有些悲酸恳求的话,可用陈弢劭粗厉的言语说出口,便是太过直接的叛逆和胁迫。陈弼勚被扯得向前倾斜,又被他重重按在椅子上,顿时也愤怒极了,沉着声音,说:“朕已经听取众臣意见,花几个昼夜思虑万全之策,尽能力化解此事。还有,朕能为国而死,你能吗?”

    陈弼勚的话,就像夹着阵雨的风,轻飘飘,可所到处均是彻骨的凉意。

    屈房离奔上来,将陈弢劭钳制住,赵寨无急忙告诫:“邶洳王,此种时候,不该再起内讧。”

    天更亮几分,约莫又是个早春的晴天,烛光中陈弢劭的脸忽然狰狞了几分,他仰起脸笑,狠狠瞪着赵寨无,他挣脱开屈房离的桎梏,说:“改日,便不是内讧了。”

    话有几重言外之意,看听者愿意如何去解,屈房离还欲上前,陈弼勚却摆手制止,他有些绝望,连呼气时都是抖的,当陈弢劭的话一落,在一旁一直静听的皇叔陈懋,忽然便粗喘着,面色青白,直着腰抚住心口,晕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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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一片没了秩序的忙乱,百姓均在想办法,去铺子里抢些常用的东西,还未到正午,太阳带着春暖,斜着悬在淡蓝色的天上。颜修将一只圆篮子拎好了,被四周来往的人裹挟,于是步伐很乱,路过一处很大的药材铺子,那门前排着队呢,颜修也预备买些什么,好将陈懋随时要吃的药配齐了。

    他穿着深灰色的一身衣裳,颜色不起眼,人还是那样,收拾得利落又飘逸,头上总别着那只灯笼簪子,到了队伍里等着,只听身前的几人低声议论什么,提了皇帝,也提了陈弢劭。

    “公子,”颜修立即与那几人作揖,轻声问询,“冒然打搅,请问又出了何事?”

    那人大约是个富贵子弟,也彬彬有礼地,答:“邶洳王陈弢劭原本是皇帝的心腹,如今,因不满昏君暴政,在诸位大臣面前暴怒,气得熹赫王晕厥在地。听说,邶洳王要与归荣王结盟,共同攻占泱京了。”

    后面人还在推搡,颜修尽力站得端正,他将手上篮子攥紧了,刻意叹:“前些日子还一派安宁,怎么忽然就多了乱事?”

    “你活在此处,当然少有知晓,瑶台虐待劳工一事,激起了很大的民愤,”那公子抿着嘴细笑,又皱眉,说,“可这邶洳王与当今皇帝不同,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治人理政都很在行,若是这些年没有他的辅佐,国中还哪里来的安宁给你我长个子。”

    一队兵不知从何处传来,在这条街上分散排开,颜修预备再多问什么的,可人群愈发拥挤,转眼,已然不见方才说话的那人去了哪里,于是,他知道不敢多待,就买了东西回去。

    赫王府仍旧罩在一片肃静威严里,进了门,便有家仆将东西拎下去。陈懋卧床一个昼夜了,颜修已经给他用了最好的方子,病还是旧病,只是需要静养着。

    陈懋的住处未熏香,仅仅有撒过的药水的余味,丫鬟与颜修问了安,颜修便去看陈懋的状况;人上了年纪,总不经病,老人在床帐内安静躺着,约是睡着了。

    颜修便去外厅的桌前坐,预备写张新方子,且将添的药用上,没一会儿,赫王妃饶烟络来了,她指丫鬟拿来些干果和鲜果,又上了茶,颜修立即起身行礼。

    饶烟络轻笑,说:“又劳烦你跑了,外头乱得厉害,若是再急需什么,我吩咐到管家那里去。”

    “我许久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正好出去转一转,也不妨事的,”颜修回话毕,被饶烟络吩咐着再坐下,二人围着桌子,颜修又说,“王爷的肺病是旧疾,得需长时间的治疗,近日应该不便再参理政事了。”

    糖葵花剥开赤褐色的脆壳,白色的仁吃进嘴里,饶烟络唤了贴身的下人,倾身在她耳畔,说些颜修听不着的。

    待下人领了吩咐离开,饶烟络压着声音,说:“此处静谧,可那崇城里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王爷在此躺着,倒安全些,陛下才十七八,却要独自面对生死了,他自小和王爷亲近,也和我亲近,我们当他是个平常孩子,和我们的孩子无异。”

    “能感觉到,他最相信你们。”颜修说。

    饶烟络却道:“他也相信你的。”

    也许是因为曾经愤怒着动过弑君的念头,颜修转念间便有些心虚,他谦逊般摇了摇头,未再多言什么。

    王妃是聪明人,给颜修递一个红橘子,说:“他自小和别的孩子不同,说是也贪玩些,可什么功课都不准自己落下,不因繁重的事哭闹,不阴险暗斗,抢也是凭本事抢的。上头兄长多,多数眼馋太子之位,他受的冷嘲热讽、排挤打压,都多得过分。”

    颜修却问:“陛下他……是否有过皇后以外的女子?”

    “有过暖房的女侍,选了三个,相处之后,他都谈不上极喜欢,也不是厌恶,他就这样,喜欢就是喜欢,对‘喜欢’的要求高极了。”

    颜修原本也是知道的,位高之人,总不可能因为贫苦而缺了艳福,陈弼勚年纪不大时,想来也是青宫中有人陪着嬉戏纵情的一个。是老规矩了,甚至,饶烟络说来还带着几分调笑自豪,可颜修下意识受不住,他想得太多,让自己头疼。

    他随口胡乱应:“是,看得出来。”

    “若不是有了如今的乱事,宫里也快选秀女了,我前些日子还在想的是,陛下来年就要做爹了。”饶烟络话毕,喝下一口清茶。

    颜修将手上的橘子剥开一个口,酸甜的香气散出来,像挂在人的鼻尖上,清冽,又黏糊糊的,他应道:“哦。”

    可悲的一方面是,关于陈弼勚的后宫,旁人均觉得自然无比,能毫没有忧愁地随意探讨,可颜修不行,他未生在与他们同样的精致笼子里,因此总直来直去地想,总最充沛地感受着。

    他只是个未有多少权力的医官。

    没一阵,被饶烟络指出去的丫鬟来了,她捧着个红木花漆盘子,里头衬着红布,布上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东西放下,丫鬟便退开,饶烟络开了盒子拿东西。

    是一整块玉做成的、彩翠映呈的镯子,大约因为不解颜修的脾性,饶烟络也未敢太直接问询,她温和地看他,说:“这玉石生得十分漂亮,配得上你,就在此赠予了。”

    颜修略懂几分石头,他瞧得出来这是样昂贵的好东西,便不预备收下,他手上的橘子才剥开一个口,人有些讶异。

    “推拒什么,你与他的事,四处沸沸扬扬了。”饶烟络又唤了内侍过来,自己硬去拽颜修的手,丝帕覆上去,又轻易将镯子套上。

    颜修说:“多谢王妃。”

    他瞬间有种屈服感,也不知自己具体在屈服什么,但也并非抗拒此种感觉,饶烟络温柔又机敏,与颜修两人,都看透了对方,又都想着对方或许更难猜。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