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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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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战火未停,殃及市井街坊,使得泱京城中混乱一片,待消息传遍国中各府,又因而增添了很多令人慌张的大小事,叛乱者趁机行动,入侵者更为肆虐。

    到初十,陈弥勫等人的队伍,终于陆续攻近崇城门户,官兵便奋力抵挡一番,街市中血流如溪,潺潺不绝;人群散乱,也是开不了市的,有摊贩运了米粟去卖,即刻被高价抢空,而那些贫贱的、孤苦的人,或是受着变乱的压制,或是在饥饿和惧怕里,即将死了。

    正值一个夕阳薄胭的黄昏。

    崇城内外不同,那些内侍女侍们,仍旧听着管教,规矩地侍候人,即便谁都心中有数,可没谁敢逃去城门边送死。陈弼勚今日穿得一身利落的箭袖素衣,他在前头走路,全程只有个仲晴明跟着,五天后是上元节,可宫中还悬着除夕后没空拆除的灯笼,由于经了些时候的风雪,因此略微破败了。

    陈弼勚在快走,从不高的阶梯上跃下,忽视了君主该有的姿态,他穿过园林宫室,一路便往怀清宫去,那处已经未有人守卫了,进院子,便看见了拎着扫帚的一室,她睁着黑圆的眼睛,向门边瞧两眼,才跪下了。

    陈弼勚甚至未听一室的问安,他略过她,便奔向殿中去,一步走了两个台阶,他不犹豫地推门,用很响的声音喊了:“皇后!”

    屈瑶看似是才披好衣裳的,她从内间出来,头发也只简单梳着,预备行礼了,却被陈弼勚用劲的把住手臂,陈弼勚跑得着急,两缕发丝在耳侧,他喘着气,道:“叛军要打进来了,许多因果来不及解释。”

    陈弼勚吞咽着口水,约是得润润干渴的嗓子。

    “嗯。”屈瑶忙点头。

    “你现在得快些离开,别等谁,别舍不得什么,别犹豫,否则,可能没有活命的机会。”

    承认入侵与衰落,是如此悲哀的事,陈弼勚话未毕时,声音开始轻微抖着,他一双手将屈瑶的小臂捏得生疼。

    “是。”

    触动来得似乎太快了,屈瑶方才还在因禁足之事痛恨的人,忽然慌忙又英勇地闯来,说要放她去活命了。

    屈瑶的泪顺着颊面,滑下利落的两滴。

    陈弼勚视线向下,似乎犹豫了一瞬,他又看向屈瑶的眼睛,恳求般,说:“还有,如果可以,请你把静澜公主带出去,随便你们去哪里,永远不回来也罢,她才满十四,还有很长的日子。”

    屈瑶啜泣一声,问:“那太后怎么办?她走不走?”

    “母后她不愿离开,谁劝解都无用,因此,弜漪只能托付给你了。”陈弼勚的眼底发红,许是因为疲倦、气愤和悲伤,屈瑶立即高声地唤一室进来。

    说:“帮我收拾东西几件保暖衣物,我得走了。”

    “金银不用准备,弜漪在勺山等你,有人引你们自密道出去,马车、盘缠和干粮都备好了。”

    屈瑶闭眼含泪地点头,又轻问:“那你为何不逃走?”

    “和城池同死共生,”陈弼勚叹息般,苍凉的神色中带笑,答她,“我是皇帝啊……”

    屈瑶最后一次,弯膝跪与陈弼勚,给他磕头,烛灯闪动时,她记起新婚来此时的第一跪,她不屈服,至今也未,可即将永别的此时,屈瑶重识了陈弼勚此人。

    情爱未起,思悟不同,可不妨碍敬佩,不妨碍破冰。

    “我能不能带——”

    “随便你。”

    陈弼勚答话时早已经背身,他要离开此处,继续面对接下去无知的险境,他出了大殿,见门上自己写的“福”已经被风撕扯开,留下垂挂着的、几根退了色的纸条。

    黄昏彻底走了,凉夜降临。

    再未过半个时辰,屈瑶便换了一身暖和便利的衣裳,她背着小包的行礼,才出门半步,忽然又转了头,对身后的一室说:“我的鸡血明珠。”

    一室会意,还挂着泪,便转身进屋,开了描金彩柜,捧了乌色木匣出来。

    “算是留个和崇城相关的念想,”屈瑶绽出笑来,她含着泪,很深地吸气,又说,“一室,在此别过了。”

    一室泣声道:“殿下,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一定。”屈瑶点头。

    人往更暗处,到台阶下的平地上回头,最后一面,一室没听清屈瑶说了什么,只知道她正步伐凌乱,怀着期望与担忧,往一直想去的人生里去了……

    /

    赫王府总安稳宁静,与闹市处近日的躁乱无关。

    夜里更为寂静,颜修再次为病中的陈懋诊脉,又嘱咐些得需注意的,聊毕,他就和陈懋告辞,往自己暂居的院中去了。

    屋室下有石阶,一旁的栏杆上满是繁复尊贵的雕刻,颜修便自在地在那台阶上坐着,想抬头看清楚未圆的月亮,他穿了蓝色为主的衣衫一身,得体又飘逸,有种清远缥缈的好看。

    饶烟络忽然来了,身后带着捧了果子的下人,下人放了东西,便在院外守着,饶烟络说:“你进去吧,夜里风凉,吹多了腿疼。”

    颜修已然站起来了,他便点头,而后和饶烟络一同进去,室内是暖热的,有一张外域特产的厚地毯,因此能够席地坐下,小桌上是吃喝的,还有熏香的铜炉。

    待坐了,饶烟络伸剪刀去剪蜡烛芯子,她视线向下,苍老的声音缓慢道来:“我今日为崇城心慌,不太能睡得着了。”

    “我为王妃开个方子吧。”颜修说道。

    “好,”饶烟络说,“若是事态不重,我就叫下人去抓药。”

    颜修也盯着灯看,看剪刀那锋利的刃,看红黄色的火光,他将下唇咬住了,半天才松开,轻声说:“我亦是夜不能寐,所以熏些‘抚魂香’,我一会儿去为您包几钱。”

    “那自然好,多谢。”

    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因此无需太多礼仪,饶烟络随意倚着软垫子,颜修将膝盖轻抱着坐,他总在深思,肩膀绷得很紧,半晌,才颤着说:“我担心……”

    “什么?”

    “王妃,莫怪我多嘴,我只想知道崇城内如何了。”

    饶烟络答他:“崇城未被攻破,听来报的人说,仍旧在严防死守呢。”

    颜修攥着茶杯的手用了劲,他眉头轻蹙,再说:“若是被攻破,将是怎样的?”

    人在假冒的安稳中浸泡久了,一瞬间,便从温和走向崩溃,饶烟络大约思考了一瞬,她忽然便闭上眼,微皱的嘴皮颤抖,叹气,道:“我不知。”

    她在轻缓地摇头。

    “我该庆幸有您收留我。”

    “此处无人敢动,你安心留着,”饶烟络道,“能够常住。”

    颜修更深地埋下脸,他说:“往后,不知国中变化如何,不知崇城里的安危,我也不知该往何处去……陛下他,至少能保着性命,是吧。”

    他这才移动视线,看向饶烟络,话是小心询问出口的,也未考虑是否冒犯,他原本冷的眼神,染上了一种寒色的温和,眼底透红。

    “会有人护他周全的。”

    “我至少……”话才起,眉头就蹙起来,颜修忍着哭,可没忍住,他哽咽道,“至少要冒险去见他一次。”

    话到此,就终止了。

    颜修明白,或许要成个为国忧虑之人,或许要体悟百姓疾苦,或许,该在此时冒险,去救重伤官兵的命……可谎言无法说与自己,他最牵挂的还是陈弼勚。

    夜愈深,饶烟络告辞离开,颜修在屋中预备脱衣,忽而听着外头的院门开了,没说话声,也未有太多的脚步声,颜修匆忙出去,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衬袍,风撒开在脸上,刺得眼皮微凉,灯笼几盏,木门轻开,时间已然变慢,气息是初春该有的馨香。

    陈弼勚穿银灰绸缎深衣,黑色银绣的带子捆住纤薄的腰,他高挑如树,又英俊鲜嫩,发丝正顺着无措的气流飘动;他不急不慢地过来,在那台阶下,仰脸道:“呆什么,放我进去坐。”

    颜修慌张道:“请吧,请。”

    陈弼勚忽然笑着,几步跨上台阶,他激动,直用那双御马射箭的胳膊,圈了颜修的腰下,抱他起来。

    蓝色衣袍下摆飘逸,就那样恍然离地,在风里晃了两个圈。

    “晚上吃过了吗?”颜修这样问。

    “没吃过,和几个将军议完事,就悄悄跑来,”陈弼勚放颜修站立,可胳膊仍旧环着他的腰;脸搁到颜修肩上,孩童似的拱着,轻声说,“不需要吃。”

    颜修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他任由陈弼勚抱着腰,自己站得端正,神情也淡然,沉默后忽然轻笑,悄声说:“进去坐一阵,我去近处买些宵夜给你。”

    是充满担忧的,可颜修装作平静,他并不能纵容自己在此刻自私,迸发出太激荡的情绪,他抬手摸着陈弼勚的脊背。

    说:“你听话些。”

    陈弼勚累得厉害,靠在颜修身上,险些睡了,他忽然开口,却不是应颜修的话,用略微低沉的嗓子说:“我没对你说过,我是真的,真的喜欢——”

    “我也是的。”

    “我救不了任何人了,所以我要把该说的都告诉你。”陈弼勚抓着颜修的腕子,转身便拽着他往房中去。

    灯光轻动,艳彩熏黄,地毯是绵软的,陈弼勚坐在那处,颜修也跪下,为他斟茶。

    “茶不太热了,我让人再送一壶进来。”

    陈弼勚只顾着喝茶,两口便饮尽,他放下杯子,轻吁一口气,说:“没关系,再来一杯。”

    发丝有些散乱的人,腮边沾着清亮的水渍,他抬起眼来看着颜修,发现,颜修正以一种怜悯、担忧、炙热的眼神,看着他。

    [本回完]

    下回说

    马下晴明长襟浸血

    门前弢劭薄甲留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