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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回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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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杯灌泪桃慵秋现

    绣囊留香南浦树生

    ——

    守卫的人带刀,自然不是普通的家仆,他们手上的画卷展开,陈弼勚便看见那纸上画着个自己。

    当然是惶恐的,天边挂着成堆的云,风拂在脸上,不远处门上的匾额,有“莲素桃慵”几个字;陈弼勚到现在还是恍惚的,他一早就从那家医馆出来,凭着沉浮不定的记忆找路,然后,就来了这个地方。

    像是熟悉的,也像是陌生的,陈弼勚被一场病夺去机敏,他倒不愿颓废,只是现实和回忆间有一道坚实的墙,难以翻越。

    那守卫立即再叫了人来,两个将陈弼勚的手束缚着,另一个又看了半天画像,确认了是他,便没发一言,扬着手示意进去。

    陈弼勚还在大叫“放开”,他实在惊慌,却被两个守卫强扯着,进了桃慵馆的大门,他觉得此处华丽、静谧、陌生。

    想寻个机会立即逃了。

    “公子,你且在此歇着,有人要见你。”那守卫说完,不待答话,便出去了。

    没怎么严防他,连门也不落锁,房中备了点心、茶,又有些金贵的玩物器具,一对半旧的脂玉高足杯,搁在桌上做个摆设。

    陈弼勚没敢吃茶和别的,他撑着脸发愣,总忘不掉昨夜冗长的梦,他仍旧记得那个模糊的背影。

    许久,屋里也未来人,陈弼勚急着要走,他也没贪心偷太多,仅仅将那对玉杯带着,他大摇大摆在院中行走,并没人提防在意他;陈弼勚穿过园子,看到许多秋花开了,送爽的风吹皱湖面,桃树上只有叶子,荷花过了时节,剩下遮蔽在水上的大片绿色。

    未见桃慵,未见莲素。

    “陈公子……”

    遇见莫瑕时,二人站在门廊之下,陈弼勚指了指自己,满脸困惑,他记不起眼前的人了,可愈慌忙,愈要佯装镇定,就说:“我要出去,怎么才能出去?”

    莫瑕察觉出陈弼勚的异样,可未多问什么,她扯了他的袖子,答:“我知道,最近宫里派了人找你,我这就带你出去,你穿家仆的衣裳就好。”

    莫瑕心细,找的衣裳是新洗后晾干的,又将陈弼勚身上的收起来,给他寻了一件半旧的蓝灰束袖的,包好了。

    陈弼勚将偷来的玉杯递上去,说:“我得去找个人,所以拿了这个,要去换钱。”

    莫瑕忽然挑起嘴角笑了,愣着看他,有些苦涩,点着头,说:“你该多拿的,原本都是你的东西,包在一起吧,我帮你拿着,等咱们出去了,你就换穿包袱里的衣裳,要是穿以前的,会被他们认出来的。”

    即便只面对一个温和的丫鬟,陈弼勚仍旧有些不自在,他的一切是未知的。

    要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寻一个未知姓名的人。

    陈弼勚的手紧紧攥着,他忽然问:“你叫什么?”

    “莫瑕。”心中有万千疑惑,莫瑕还是答了他的话,抬头朝他的眼睛里瞧,才发现,真的看不见精明的光泽了。

    “谢谢你,多谢。”陈弼勚与她作揖。

    莫瑕摇头,喉咙里梗着艰难的一口气,她说:“怎么变成这样了,上回在此处见,还什么都是好的。”

    又问:“公子,你是不是要去找颜……颜公子?”

    “不是。”

    陈弼勚急忙否认了,甚至未真的思考,他知道有些时候不可露怯,即便莫瑕在帮忙,可也是个陌生人。

    </p从小门走是没人拦着的,出了一条巷子,莫瑕才将包袱递上,说:“快走吧,附近也会有官兵在,不太安全。”

    “好。”

    陈弼勚冲她笑了,接着转头,跑向拐弯之后的大路,他挑长的身影,转眼,便躲入了隐秘处。

    头顶的云是纯白色,被风扯成纤薄的片状。

    /

    陈弼勚在街上寻得收古董的铺子,他进去,将包袱揭开,把两个玉杯递上去,伙计立即叫了掌柜来,掌柜是个自在和蔼的人,他笑来端详一番,道:“是老东西,也是官家的东西。”

    “卖多少钱?”陈弼勚将包袱折好了,放在衣襟里,他问得干脆,也并未预备抬个高价。

    掌柜伸出一个手指,轻松叫道:“一百两白银。”

    陈弼勚着实急了,他立即伸出手,说:“好,现在就卖,把钱给我。”

    掌柜会疑心是赃物,尤其看陈弼勚不懂行情又急切成交的样子,可陈弼勚长相富贵,身长挺拔,穿得也不破烂随意,于是,掌柜欲问又止,只赞扬了:“这个不错,以后有好的都拿过来。”

    陈弼勚又沉思片刻,那掌柜还指伙计拿了茶来,陈弼勚又取了腰上的绣囊,轻置在桌上,说:“这个也卖掉,我要走个远路,怕钱不够。”

    绣囊上还是药草的淡香,挂着一块玲珑的玉,掌柜端详半晌,道:“这是扶汕一带特有的绣法,是个珍贵玩意儿,可难卖个好价钱,这种东西,留来做念想才好,公子再考虑考虑?”

    人忽然背上发冷,像被打通某个血脉,陈弼勚面上没有表情,他轻念:“扶汕……”

    “不是最新的绣法,是在扶汕一带才有的。”

    “哪里是扶汕?”

    热茶还在桌上,未被喝一口,陈弼勚急切地问话,又从桌上拿起那只绣囊,他想自己定然知道扶汕,可思索半晌,就差彻底明晰的最后一刻。

    记忆仍旧像难以转弯的光线,被挡在高墙之后。

    待从铺子里出去,陈弼勚身上多了些银票,他计划着去买一匹快马,然后离开此处;街上行人闲适,叫卖声入耳,加上闲谈的、争执的,模糊杂乱,致使陈弼勚想不清事情,片刻,他认定自己该去扶汕了。

    是很想回去看看仲花疏的,可陈弼勚忘了姵砂斋在哪条街上。

    头顶的云随时在变,天气倒还是上午时的样子。

    忽然,陈弼勚被身后一个人扯着了袖子,能觉察到急切和强迫,那人拽得陈弼勚险些倒地,转身后,发觉是个白衣带剑的人,生得英俊明朗,他正露着一副苦涩又诧异的表情,说:“陈公子?”

    陈弼勚咬起牙关,半怒着说:“别扯着我,我们不熟悉。”

    仲晴明更用劲地捏着他的衣袖,疑惑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有人在监视你?”

    声音极低,仲晴明说话间也机警看向四周,他逐渐将手松开,预备好随时拔剑。

    未被拽着的陈弼勚,此时才是得了轻松,他忽然便转身,跑出很长的一段距离,他穿梭在并未熟悉的街巷里,又穿入暗处的小路。

    后来,走了小半个时辰。

    最终,陈弼勚得来快马一匹,又有了些现银和干粮,陈弼勚走前未能和仲花疏告别,还躲着全城的找寻,又从仲晴明的视线里逃脱,他买来一张细致的地图,在扶汕的地方,使黑灰画了个圈。

    /

    扶汕过去一场阴雨,太阳再出来,水汽蒸腾。

    梅霁泊在南浦堂待着,抢着搬货,又将药柜和台子擦洗一遍,她背着箭坐在后院寝房的桌上,说:“颜自落,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春麒山玩几天,帮我把信和礼品带给师父。”在柜前寻着东西的颜修,缓慢说道。

    “不爱我就罢了,也不爱探晴,更不爱林小姐……我以为是了解你的,可如今看来,倒未必。”

    颜修将柜子合好,握着手上寻得的书,问:“若是有三个人去你家提亲,你也未必要从他们中挑拣,林红若未对我表达过什么,探晴嫁给更盛是一件好事,至于你,咱们已经说清楚了,若是再细究,那就成了奇怪的传言,仿佛我——”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都懂的,你在泱京那么久,话多了,开始食人间烟火了,学会跟我耍嘴皮子了。”梅霁泊抱着胳膊向外行,颜修也出去,二人一前一后到前边铺子里去,梅霁泊正想去药柜里寻几样能入口的,便看到有个人迈步进来,他一席浅蓝衣裳,飘逸淡雅。

    梅霁泊甚至没有时间躲藏,她将被眼前男子的影子掩埋,她开始心慌,开始冒满额头的汗水,接着,眉头都蹙起来。

    齐子仁自然一眼看到她了,于是上前来,笑道:“我不是眼花了吧?”

    梅霁泊不答他,预想从一旁的空隙处出去,她的脸开始发暗,膝骨处酸软无力。

    被齐子仁一把按住肩膀,他说:“不要逃跑,阿霁。”

    若是看不出他眼中的暴戾,旁人大概觉得这是个翩翩公子,大概会误以为梅霁泊高傲难近;颜修也出来了,他作揖,甚至面无表情,道:“齐老板。”

    “我不想在此说什么刺耳的往事,你放我出去。”梅霁泊眼底红起来,她要挣脱齐子仁,二人用一只手臂简单过招。

    齐子仁忽然大笑,说:“我知道了,原来你在此处,是找了个影子啊。”

    颜修着青色衣衫,清冷闲淡,他抬眼细瞧齐子仁,又看一眼梅霁泊,便未再说什么,转身往诊室里去了。

    “别惊慌,阿霁,咱们是有婚约的,你是不是忘了?”

    倜傥风流的侠女,瞬间被扼住命脉,她想挣脱,齐子仁却更用劲地揽她,二人暗自过招,无果。

    梅霁泊挣扎着,低声道:“我和颜自落只是旧友,我来扶汕只因为喜欢扶汕,不是因为你。”

    “是不是都一样,既然来了此处,那回我家坐坐,不过分吧?”

    “谁要去坐。”

    梅霁泊转动手腕,手挪往男子的小臂上,再滑往他的颈后,瞬间,齐子仁脸色发白,他松了手,伸着折扇敲打颈后,说:“你当真忍心下手啊?”

    “伪君子。”

    梅霁泊转身就向外走,她从街区最拥挤处穿过,经过卖香的铺子,那些悠长的气味钻入鼻腔。

    齐子仁并未追上来,梅霁泊没再回颜府去,她在远处街上找到一家客栈,住下了。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