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中文网 > 残阳热 > 第廿二回 [壹]

第廿二回 [壹]

八零中文网 www.80zw.cc,最快更新残阳热 !

    相厌否雨薄落镜湖

    切思谁风暖拂繁花

    ——

    萧探晴和颜幽的孩子出生在立冬后,那时,扶汕的秋隐约显现,颜修帮小姑娘取了个名字,叫空青。

    他原话是:“空青入药,能明双目,利九窍,通血脉,愿她是个明察、兼听、通达之人。”

    转眼,时间过去一月多,萧探晴几天前出了月子,她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做了夫人,自然不像做丫鬟时那样干瘦,脸和手都白润起来,整日吃厨房备的饭菜,与奶娘一起将孩子照顾得很好。

    这晚上下雨,空青和奶娘同睡,萧探晴等了许久,也没见颜幽回来,她侧躺在床上,不觉间睡着了。

    雨声入耳,缓慢洗刷各处,倒能叫人暂且隔绝一切。

    一会儿,门响了,进来的人带着泛湿的凉气,他问:“空青被抱过去了?”

    萧探晴穿月白色丝绸寝袍,她面朝着墙躺,将被子掩得更好些,答:“空青今天不哭闹,我看她乖,就抱过去了,你好好歇歇,我也是。”

    “我去镜湖附近买药材,遇上一家卖脂粉的,听他们说不错,就给你带了。”

    萧探晴听着他的声音,想答话,可困得意识不清,因此合着眼皮打哈欠,说:“你放着吧,我明天再看。”

    烛火闪动,颜幽脱了衣裳,他这些天总在一旁的小榻上睡,萧探晴的衣裳还放在榻上,软薄芬芳的一堆。

    萧探晴以为颜幽睡了,她自然也要毫无负担地进梦里去,她呼吸了几次,忽然,被人自身后抱住,烛火未灭,男子的呼吸灌入领口。

    这下子,萧探晴彻底清醒了,她睁圆了一双眼睛,任颜幽将自己紧紧拥着,半晌,才说:“我以为你要睡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颜幽说,“反正我也不喜欢你,扯平了。”

    萧探晴一手抓着被子,她眼睛睁得极大,看着床内的烛光晕影,视线涣散,惊慌又谨慎地,说:“别这么想。”

    “别这么想,二公子,”她看不见颜幽的脸,说,“空青她,很可爱啊,我不会觉得嫁给你失去了什么,反倒,现在过上了我从未敢想的生活。”

    萧探晴闭上眼睛,翻身过去,一手搭在颜幽肩膀上,人缩在他怀中。

    说:“不用你喜欢我,不为难你了,我不是念过书的小姐,不喜欢我,才是对的。”

    说不出真话,萧探晴觉得心口很疼,颜幽是个与颜修不同的人,他有更冲撞的心思,更鲁莽,曾经很冷、很暴躁,可到现在,他完全能主这一个家的事,能安排好府上的活计,又关照着她和空青。

    萧探晴忽然睁开眼,与颜幽的视线对上,眼前男子是她孩子的父亲。

    “二公子,”萧探晴看着他的眼和鼻根,轻念,“夫君。”

    她是在约束里长起来的人,本应该做不出什么羞人的动作,她颊上泛红,连眼角也红起来,第一回很主动地吻了他。

    或许真的是种喜欢,因为只有喜欢才是这样的,萧探晴热成柔软的泥,她被颜幽揽着,一点点啃食他的嘴唇,然后,床帐被扯下去。

    雨下得愈急,从和缓变成激烈,敲打室外坚硬的砖瓦石板,织起一片嘈杂的网。

    /

    一晚上总在下雨,第二天,颜修撑了伞去南浦堂,在街上一处,看见个卖牛角叶子牌的摊子,他停下来挑拣半晌,犹豫后,还是买了一副。

    “我在泱京的时候,也买了一副。”他眼梢带笑,付钱时对老板说。

    雨还是迅疾的,击得四处是泥土味,颜修一身深蓝色,倒算轻便朴素,伞是油纸的,上画着两只白色的仙鹤。

    人在雨里,有种随时沉浮的假象。

    伙计们早起床了,坐诊的杜尹康端着茶壶自院中来,他坐下了,还与颜修道安。

    “杜大夫,您老帮我把个脉。”颜修顺势坐了,将手腕搁去桌上,请求。

    扶汕才是水乡,雨总让它带上更柔软娟丽的美,若是在泱京,是无法有这种感觉的,常日有风。

    二人坐稳了,还没搭两句话,忽然,外头铺子里嘈杂,有个很响的声音,在叫:“劳烦了,铺子里有没有大夫在?街口发现个赶路的,快死了!”

    伙计随即进来,两句传了来人的话,颜修未多想,便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甚至,着急到来不及打伞,颜修随手拿了架子上的药瓶,他跟着那报信的摊贩出去。

    雨似被瓢泼洒,人眼前一片粘稠的灰白色,街上展开几把各色的花伞,颜修在那中间穿行,他站在街口一堆围观的人之外,那摊贩高声喊:“大夫到了,快散开!”

    颜修便穿过众人让出的细窄的缝隙进去,他全身湿透了,因此有些发冷。道路上还有细沙碎石,躺着的人面色青白,湿透的发丝黏着在脸上。

    他穿沾满泥水的灰白衣袍,像一片秋末雨中的叶子。

    故人来自未知的境地,受了大大小小的伤;颜修软着腿跪下,他像是进了个新的梦境,他迎接着忽如其来的一切,颤抖着手,把药丸塞进陈弼勚的嘴里。

    雨冲散了颜修几乎满脸的眼泪,他伸手,去蹭陈弼勚脸颊上的泥痕,这下看得仔细了,能确定就是了

    大雨到午饭前才停。

    陈弼勚的身体没大碍,可伤也不是少数,难想他一路上遇过什么险情,后来擦过一番,颜修亲自为他涂了药。

    人在南浦堂后院的寝房里躺着。

    阴天,不得不点了根蜡烛,小炉子上翻腾着汤,鱼是方才指了伙计买来的、一早才钓的。

    陈弼勚缓缓睁眼,他直视床的上方,像是要说什么,接着,才转头,看清了房中的人和陈设。

    “要什么?”颜修问他。

    陈弼勚摇头。

    颜修跪下去,抓紧了陈弼勚的一只手,他的头枕着陈弼勚的被子,将哭,只能用气音说话:“我以为你死了,不在了。”

    陈弼勚咳嗽起来,他使了力气,手才从颜修的手里挣脱,忽然就爬起来,抚着胸前,说:“你才死了,我是来找人的,我找的人……”

    “我找的人不知道叫什么。”他又补上。

    颜修起身,坐在了床沿上,他问:“你认不认识我?”

    “不认识,”陈弼勚睁圆了眼端详,接着,开始沉思,后来改了口,答,“好像见过。”

    从陈弼勚眼里看出些许空洞,颜修终于不觉得是陈弼勚编了顽皮话吓他,又问:“太医署知不知道?我以前在那里。”

    陈弼勚茫然地摇头。

    他身上穿着颜修穿过的寝衣,人瘦削,也不似以前白嫩,样子倒还是俊俏的,黑眼珠来回地转,有些拘谨地过来,把颜修的手抓住。

    说:“别那么生气,或许我真的见过你,可我想不起来了。”

    颜含泪摸他的脸颊,又抚上他的头发,说:“没关系,你一会儿洗个澡,我叫人给你买吃的。”

    吃的有虾饺、马蹄糕、肉脯、云吞细面;也有酒楼里买来的烧鸭、牛肉、炸子鸡……陈弼勚沐浴后,头发才半干,他忽然站起身,将一块牛肉塞进颜修嘴里。

    说:“我好像找的就是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找你。”

    丢了机敏的头脑,陈弼勚便更像个小孩子,他撇着嘴,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颜修走近了,两个人面对而站,问:“你是怎么找来的?”

    “我的绣囊在,那个老板告诉我,是扶汕的绣法,就知道是扶汕了。”他话毕,转身,着急地去寻那个绣囊。

    又说:“听到扶汕就觉得熟悉。”

    颜修抓了陈弼勚的手,引他去窗前,说:“弄湿了,晾在这里,等干了帮你带。”

    “这是扶汕吗?”陈弼勚问。

    “就是扶汕。”

    “是真的扶汕吗?”

    “当然是。”颜修将他的领子掩好,又去拨弄他完全披下来的黑色头发;颜修抱住了陈弼勚,脸埋在他肩上。

    说出艰涩的三个字:“想你了。”

    这日,颜修在遇上颜幽,颜幽忽然挑起嘴角笑,问:“那是哪位?”

    “一个朋友。”

    “是不是陈弼勚……陈流怨?”

    阴天是最适合此刻的氛围,颜幽眼底有跳动的火苗,他假作不在意,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

    发怒的习武之人,眼底透着冰冷的光,颜修在不近处看着颜幽,压低声音,说:“你最好别动他。”

    旧时的仇恨浮上来,颜幽咬紧牙关。

    兄弟二人擦肩而去。

    /

    晚饭桌上,陈弼勚早穿上了新衣,他埋头夹菜的时候,颜修才与颜幽和萧探晴说:“这是陈公子,无家可归,暂时在这里住着。”

    “兄长何来这个朋友?”颜幽问。

    萧探晴不明了什么,她还为陈弼勚盛汤,说:“陈公子不要拘谨,就像在家中一样,有什么缺的,告诉我便是。”

    陈弼勚温和地道谢。

    颜修忽视了颜幽的挑衅,他将陈弼勚夹来的菜叶吃下,对他说:“夜里跟我一起睡。”

    “好。”被饭菜撑饱脸颊的陈弼勚,愉快应答。

    一顿饭吃得寻常也不寻常,萧探晴愈发觉得气氛奇怪,可也没好问什么,等饭毕,颜修就带着陈弼勚在家里走一圈,熟识了路。

    俩人夜里躺在一块儿,陈弼勚穿着浅灰寝衣,他撑着头侧睡,说:“今天的饭真好吃。”

    颜修就轻声问他:“你赶路这么久,是不是总吃不饱?”

    “没有,”陈弼勚摇头,可眼里要溢出泪来,他又缓慢地点了头,说,“有时候天黑,要在山里过夜,这种时候就没吃的,有时候在城里过夜,我就多吃些……因为我总是找错路,所以……”

    陈弼勚眼圈通红着,他看着颜修,忽然把脸埋进床褥里,耳根也红透了。

    人经历一场病,活得单纯又痴傻。

    颜修轻抚他的颈后,说:“以后不会再奔波了,放心吧。”

    后来,又哄着陈弼勚躺好了,颜修侧睡着,看他陡峭的鼻梁,看他生了浓密睫毛的眼睛,看他粉红又饱满的嘴巴。

    没忍住,颜修在陈弼勚脸上亲了一口。

    陈弼勚像有些惊慌,他瞪颜修,问:“干嘛亲我?”

    颜修说:“喜欢你才亲你。”

    颜修闭上眼睛,终于将身边的人抱住,两人在一条绸缎被子里,温热的身体相贴,一切都真实。

    昨日与现在,是颜修的两个天地。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他又说。

    陈弼勚有些许无措,他的手揪着被子,说:“我要喘不过气了,你抱得太……太用力。”

    “路上是不是很苦?”

    “有没有被他们抓起来?”

    “你也……想我了吗?”

    泪从眼角滑下去,鼻梁上都是湿的,颜修有了一阵困意,这大约是用来弥补失眠的,他觉得现在也许是真的梦。

    陈弼勚正抬起手,笨拙地帮颜修擦泪。

    如果是真的梦,颜修想永远不清醒。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