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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著名的军事理论家说过,“计划总是比实际要理想一些,实际总是比计划要糟糕一些”。
当黛妮卡;薇伦拖着精疲力竭的身躯,看到深森路口的灯光时,已经是24号的凌晨两点了。人到了极限,马也到了极限。刚一取下“不倦之马蹄铁”,他们的坐骑就全都脱力了,倒在地上――全力驱策的八个小时,会给这些可怜的牲畜积累过度的疲劳。他们将马交给旅店的马僮,摇摇晃晃地走进灯光昏黄的旅店大厅。
“这些二流劣马,才跑这么点路就不行了,简直配不上我们的马蹄铁。真可惜我的那些良种马……”
在恍惚中,黛妮卡听到和她一起走在队伍最后的络腮胡子中年男子正低声抱怨着。她能够理解他的不满:当一个人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捆在马上,跟着马不停颠簸,就该十分愤怒;如果他醒来之后还摔下马去,本应更加愤怒;如果他还被其他人催着、连抱怨都不能地赶几个小时夜路,就算彻底爆发也不会太奇怪。
当然,理解归理解,听到这种似乎语带双关的话,少女还是微微撇了撇嘴。确实,她们的马不怎么好,但她觉得这种批评好像就是在说他们这个队伍“二流”。当然,她自己的驾驭技术确实不太好,可能是拖累了队伍的前进……
走在最前面、还十分精神的绿发女子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大步走近那名中年绅士身旁,拦住他,行了个只是表示恭敬的微躬身礼。见她过来,这名外表长相威武的绅士往后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阁下,恕我提醒您,您需要注意您的发言。带着不满情绪的抱怨可能会在队伍中传播开来,造成很大的麻烦,请不要说这种隐含双关的话。我接到的命令是优先保护国书、其次才是您的安全;而这一切安全都寄托在这些勇敢的冒险者身上。”
那名绅士又怯懦地往后缩了缩,说的话听起来略有些语无伦次:“啊,我、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敢……呃,我会小心的。可我们确实是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这会不会造成危险,小莉莉,不……玛姬女士?”
“不会有太大危险,今晚会有神秘的黑衣骑士追捕队杀到这个小镇门外的机率不超过两成。放心吧,阁下。”
“哦……我、我明白了。”唯唯诺诺地答应后,大胡子绅士低着头疾走进了旅馆的大厅,没敢回头再看一眼。他似乎很惧怕这名女子,非常惧怕。
在威慑了他之后,莉莉;玛姬带着迷人的温和笑容转向了黛妮卡:“我为他的发言向你道歉,年轻的魔法师小姐。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些烦躁。能请你原谅吗?”
黛妮卡的眉头舒展开了,也以微笑回应她:“啊,没关系的,我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暗地里,她有些惊讶。面前的这名笑容迷人的女子,竟然如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么?就连这样细微的小事情,她也能注意到。在那双堪称迷人的深邃绀青色双瞳下面,究竟是怎样的细密心思?那迷人的深邃绀青色双瞳……那迷人的深邃绀青色双瞳……
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位高贵的女士是如此坦诚、细心、体贴,如此值得信赖,就像她的其他同伴那样值得信赖……不,或许就像索莱顿一样值得她信赖。
想到少年的名字,她心中微微一痛。那天晚上,她放弃了他,逃走了――因此,永远地失去了他。她踏遍了整个伦尼城的军营、战俘营和临时医院,也没能找到他。
“其实我今天并不是第一次杀人。在更久以前,我就杀死过最重要的朋友了。所以,我不应该再发抖,也没有理由再害怕了……”
黛妮卡的思绪飞舞着,没有注意到队伍已经上楼,进了房间。
莉莉;玛姬用娴熟的动作启动了一件魔法物品,让反侦测魔法笼罩四周,将这个普通的旅店双人间变成了一间“密室”。剩下六个人或在床边,或在椅子上各自找到地方坐下,将最靠中间的位置留给了她。
“各位勇敢而忠诚的冒险者们,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的真正身份和目的了。我身边这位,就是肯格勒政府的谈判特使,第一国务秘书兼司法委员会委员长蔡斯;布莱顿(chase brighton)阁下。而我是负责他安全的军事委员会特工,莉莉;玛姬。”
那名显得十分懦弱的男子小心地瞟了身边的女子一眼,点了点头:“呃……我是蔡斯;布莱顿,担负着前往伦尼,与那里的临时政府谈判的重任。”
听到这个外表威武却懦弱胆小的男子的真实身份后,有两个人从椅子上弹起身来。
“肯格勒?!谈判特使?!原来是你,不是她吗?”
蕾芙的嘴大大地张开,盯着面前这一直很不起眼、战战兢兢的男子。细细一看,这个蔡斯;布莱顿容貌颇为可靠,本来大概也拥有那种“政治家特有的魅力”;但在经过了连续的危机和赶路之后,他的魅力和气势已经荡然无存。她本来一直以为这男人也就是那个扎眼女人的管家或跟班而已……
“居然让第一国务秘书兼司法委员长的高官担任特使?!”
另外一个跳起来张大了嘴的人是修兰;迪马特尔,他所惊讶的是这个特使的身份。坐在骑士旁边的杰特;尼顿虽然也略微有些惊讶,却没有他那么失态。
听到他的惊讶,蕾芙立刻好奇地转过头:“第一国务秘书?司法委员长?他的这两个官职很大吗?”
修兰皱了皱眉头:“当然很大。如果要打比方的话,就是相当于首相和最高法官的职务……儒洛克共和国地位最高的政治家之一,仅次于议会的议长。”
蕾芙愣了一下,似乎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也就是说,他是儒洛克共和国非常重要的人物?”
杰特;尼顿插进来,解释道:“或者,换种方式说,你听说过儒洛克的第二国务秘书尼古拉;马基雅维里吧?这位布莱顿先生就是他的直属上司。”
“哦!”听到这个解释,蕾芙;纳姆洛克恍然大悟,又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子。
这时候,一直听着他们议论的蔡斯;布莱顿的眼中已经蕴满了怒火,只是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出来。
莉莉;玛姬没多管这位儒洛克共和国第二尊贵的人的态度,径自继续自己的话题,就好像她很有把握不得罪他一样。
“而我们一行人正在受到不明势力的追杀,损失了很多人手――这都是各位已经目睹的。我们不敢相信那些中部人和法忒斯人的军队,因为他们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各位的出现给我们提供了很大帮助,我代表儒洛克共和国政府对你们表示感谢。而我们下一阶段的目标,是在26号前到达伦尼,抢在27日议会复会之前进行游说。”
听到这个日期,女牧师松了口气:“27号?那就不必像今晚这么赶了吧。我们可以找个大镇子享受神临节前夜宴,我建议把这个也加进日程。”
莉莉微微一笑,似乎早已估计到蕾芙会提出这个要求:“这已经写进了行程里面。如果一切正常,下午我们就可以在南面六十五公里的班笃镇集市买到活蹦乱跳的火鸟。各位还有其他问题吗?”
这次是黛妮卡举起手来:“呃……我有个不太妥当的问题,玛姬小姐,可以问吗?”
“只要是关于任务的,请讲。”
“那个……今晚的房间怎么分配?”
听到这个问题,莉莉;玛姬也愣了一下――这确实是个超出她预料的问题。
“我想,两人一间吧?男性两间,女性两间……你和纳姆洛克小姐一间,还可以吧?”
黛妮卡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道:“那个,我可不可以要那间单独的?”
听到这个要求,绿发女子闭上眼睛,思忖了一下。“我这里不会有太大问题。那么,纳姆洛克小姐,就我们一间如何?”
她的话还没说完,蕾芙;纳姆洛克就从自己的椅子上跳起身来,扑到床上,双手紧紧抓住黛妮卡的两肩,用恳求的眼神望着棕发少女。
“黛妮卡,可、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她贴近黛妮卡的耳边轻声道,“我不想和那个讨厌的冷漠女人一起住。”
黛妮卡往后缩了缩:“可是,我睡相不好,还打鼾、磨牙、说梦话……”
听到这几件闻所未闻的事情,出身自富商大家族的女牧师皱了皱眉头,在内心之中激烈斗争了一下。
“呃……那就只好如此了。晚上一个人睡觉小心点,你学没学过这方面的魔法?”
“谢谢,我能解决。”黛妮卡有些歉疚地避开女牧师那关切的目光。其实她不打鼾、也不磨牙;她只是不想让别人听到她可能会说的梦话而已。
圣骑士站在旅店的窗前,往外眺望。透过薄薄的白棉布衬衫,隐约显出了他两臂和胸膛肌肉上众多的伤痕。出于多年来的习惯,只有在睡前,修兰才会像现在这样不穿铠甲;毕竟,他所从事的是随时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行当。
“三点了,你还不睡吗?”已经躺在床上的杰特;尼顿打着哈欠问道,“年轻时不注意养生,到我这个年纪会后悔的。”
修兰不禁失笑。“大叔你也才四十岁吧?还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年纪呢……我只是在想今天这个任务。”
杰特语气一凝:“因为是肯格勒来的任务的关系?你在担心吗?”
“略有些担心。这次的护送任务有危险,但是也有机会……我在考虑怎么做最好。总之,先要确定追击者的身份。”
“如果是帝国的人,就麻烦大了。仲裁协会的渗透者们拥有相当危险的探测魔法,在这里也未必安全。但如果不是……”
杰特接上他的话头:“那么在伦尼也会十分危险。”
“不管怎么样,先撑过这两天再说。”修兰站起身来,“我去找一下派克,让他制定份防御方案。这件工作可能会十分重要,不能偷懒。”
“那我就先睡了……”中年牧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了个身。修兰悄悄吹熄了油灯,走出门去。
刚一出门,他就注意到了地板上有道微微发亮的铁丝。
“别踩。”派克;塔普的声音不知从哪处阴影中传了出来,“还没好。”
修兰有点诧异地蹲下,端详着那根铁丝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往常你不是很不屑这些陷阱类的东西吗?”
阴影中的男子滞涩了一下,回答道:“今天输了。”
“难道是因为今天的战果被别人超过了,想要用这种东西来显示你的真实实力?”修兰突然想起这个沉默的年轻人的履历,有些哭笑不得,“没有这种必要吧。除了你之外,这里不会有人用杀人数来决定能力优劣的。”
回应骑士的是一声轻轻的冷哼,似乎蕴含着一种名为“不屑”的情绪。听到这种回应,修兰突感一阵无名火起。
“好吧,可能我是不懂你的价值观……但黛妮卡是肯定不会和你有一样的想法的。她火焰箭的威力确实远胜过我认识的一切魔法师,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技巧――但那绝对不是为了更快、更准确地杀人而发展出来的技巧。你怎样想我不管,但我想请求你不要将她用你的价值体系来评定!薇伦小姐会很困扰的。”
听到这些话,过了半晌,派克;塔普用仍然平静的语气回答道:“原来你的价值体系和我不同啊?”
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像陈述,却毫无疑问是个反问句。修兰就像被大锤正面击中一样,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踩上那根金属丝。两人不愉快的对话也就此中断,各自悄然回到了房间,再也不提起这件事情。
但无论是杰特还是黛妮卡,都已经听到了这场对话。
天才的少女魔法师用力咬住枕头的边缘,将头整个埋在枕头里面――然而这也阻挡不住那些透过门缝和棉花的空隙飘进耳朵里的零星词汇。黛妮卡无心仔细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她只要知道那些是和她有关就够了。
那就足以让她心如乱麻。
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名杀人者了。――或许,还是一名很好的,至少她的同伴都那样说。她完成了一名冒险者该做的工作,也得到了同伴的夸奖……
但,为什么她感受不到一丝快乐呢?
因为,这些行为让她想起自己的过去?或者是,让她想起……她那不具有人类感情的父亲?好像都不对。或许就像他们说的那个词那样,“价值体系”?她的价值体系和他们这些冒险者不同……?
或许是,但她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就不可能再退回去。已经没有和昔日一样的生活了。就好像那些火焰箭,射出就不可能收回……
黛妮卡烦躁地转过身,面对天花板。外面的交谈声已经渐小,只留下深夜中的沉默。她随手对着墙壁发出了一支火焰箭,却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灼斑。
就好像那些魔法技术,只要一个人曾经体悟到过更强的技巧,就决不可能再想退回到以前。
她回想着下午时的心情。在好胜心和自尊心的交替作用下……她的意志和信念集中了。那时候……她强烈地希望自己可以打败哪怕一个敌人。
那种心情。想要变强、想要胜利、想要力量的那种心情。集中在指尖,用来发动这个魔法。她在不经意间达到的那个境界。
“只属于我的……flame arrow(火焰箭)!”
她是黛妮卡;薇伦,也就是黛妮卡;洛佩斯。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她确实继承了克拉德;洛佩斯的天才。
这支新而快速的火焰箭触到天花板,化作一块巨大的、陌生的黑斑。一瞬间她觉得有些脱力,双手软软地落到枕头上。睡魔掠过了她的眼皮,在她耳边低语,让她忘记那些烦心的事情,安心休息。
“或许这就是典籍记载中的所谓‘超魔’技巧吧……”
在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她如此想着。
一夜无事――或许说一夜有些不妥,因为这一夜就只维持到了凌晨六点。眼中还带着血丝的莉莉;玛姬挨个把冒险者们叫醒,不顾他们的抗议强行集合了队伍。谁也没有注意到,无论是探测魔法还是金属丝陷阱,在她的面前都没起到任何作用。
“各位,计划要有一些改变,我们恐怕没有神临节晚宴了。我们要在今晚赶到伦尼。”
睡眼惺忪的人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当他们反应过来时,整个房间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最先反射性站起身来的是那个“第一国务秘书阁下”。但他也只是站起身来,就又泄气地坐了回去。
“蕾芙,这是怎么回事?!你昨天晚上和她住一间屋子,你得罪她了吗?”同样是满眼血丝、精神消耗过度的黛妮卡一把拉住蕾芙,悄悄询问道。在作息时间严格的福利院呆了18年,黛妮卡还是第一次只睡了这么少的时间。
“我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我太累,很早就睡着了,什么也不记得!”蕾芙的语气中也带着不满,“要是我知道,肯定昨晚就和她吵起来了。”
修兰则是一副平静的样子,询问道:“为什么要这么赶?”
“因为他们突然决定神临节那天复会。”莉莉;玛姬的语气平静,却还是难掩那一丝忧虑的神色,“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新的马匹已经等在楼下,干粮也准备好了,我们这便出发。”
“可是,今天明明是新年假期第一天!”蕾芙特意强调着“新年假期”这个词。
“那又怎么样?”莉莉用不容反抗的语气说,“我们立刻出发。如果有不满,你们可以到了伦尼之后立刻离开。”
人们还来不及哀嚎,就不得不上路了。那是新年假期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