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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潮第四章万世重开太平
(xvi)
黄巾太平道发源在东方帝国极早期,那时柯曼尚属于精灵帝国的一部分。
这一宗教在其本土被强力镇压,但其一支偏师却借助其核心人员在道术上的优势,击破了帝国官方魔法使用者——儒士们的包围网,踏上了远征之路。
在太平历八年的秋天,即精灵帝国的帝国历(后来的标准历)192年,东方帝国的初平三年,来自东方帝国的黄巾道军队历经三年、超过万里的远征和转战后,终于进入了伽梅斯(gmesh),即后来的青牛府(qingniupolis)。
对他们来说,这无异于得到了世界的中心,得到了四大天师许给他们的桃花源头。
太平道的西传,为分裂的、历史悠久的穆雷曼地区带来了新的、统一的宗教意识形态。世间万物都脱胎于一个抽象的、全在全知全能的正道的概念,无疑是个极易被接受的概念,它不仅解释了现世的苦难,还指出了彼世的方向。我们今日所知的所有排它一神论宗教,均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受到太平道的影响。
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那些曾经彼此为敌的民族遂统一于太平道的黄底太极鱼旗帜之下。这一新兴的力量将以它的军队征服半个世界,并以他们的思想彻底改变另外半个。
——《新编德兰古代世界史》,德兰大学古代史编撰委员会,第四卷第七章“太平道的产生与崛起”
我的朋友,博耶教授是一名异位面文化学家,自断界长城倒塌以来投入了近二十个年头的努力在异位面文化的研究中。在新京的一次酒会中,他和一些有地位的学者畅谈着自己的研究。
“在有些位面,人们相信一个生母是个处女,而且没有生物学上的父亲的人是神。他本身死去之后三天复活了,四十天之后这个没有父亲的男人来到山顶并升入了天空,那些异界人相信这是神的最大奇迹。他的能力是能听见世界上每一个人的想法,能看到一切人所做的好事或坏事,并据此赐予信徒回报或惩罚,在他们死后非常仍然有效。”
其中一位客人,一位非常著名的远东新京大学的道法学家,听到这个异界宗教的例子评论道:“文化学如此有趣而又如此困难的原因正在于此。你必须要解释,为什么居然会有智慧生物相信这样一些荒谬的胡言乱语。”
在博耶教授做出回答之前,这位道法学家已经换到了下一个话题上。
假设这位道法学家先生是个正统的太平道信仰者,他会相信如下的一系列说法:
正道创造了宇宙,但直到一个东方的起义农民领袖宣扬它之前,它并没有实际的力量。
要借用正道的力量,信仰者需要在头上戴上黄色的纺织品。
正道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但它却能通过一些统帅大军的军阀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正道希望世界变成一个理想世界,但这样的一个世界所有人都不识字,却过着原始人的生活,穿兽草皮衣。
如果一位来自其他位面的文化学者第一次在新京接触到这一信仰系统,我很好奇他会做出怎样的评价。
——《太平的错觉——为什么有神论是不必要的》,相位港大学教授r.道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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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七年二月二日深雨季
黄巾太平道国,府西行省,果州府(原嘉雯费格那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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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狄将军的部队在耐门·索莱顿少校视野的尽头连成了一眼都看不到尽头的阵势。
在他拿起望远镜之后,那军阵更显得无边无际,就像大地切割开营盘——或者营盘切割开大地。两万五千名以上的黄巾军正在出营,就像蚂蚁一样在望远镜的远处爬行着。
他能看到对方的指挥官所在。
那面巨大的中军大旗是黄色的,上面用东方文字写着两个巨大的白字,还绘制着一个巨大的太极鱼标志。耐门手指微动,从魔网中查到了这两个字的读法。
“太平?原来这两个东方文字,就是‘太平道’的太平吗?”
一念出这两个字,他就感到一阵灵性上的颤抖。那就是曾经征服了半个世界的唯一正道的名字。
“它的柯曼语含义是——”耐门慢慢念出了那些解释,“时世安宁和平。”
时事安宁和平。
在这一旗帜的引导之下,太平道的战士们越过了高山和大海的阻隔,征服了土地肥沃人口众多的穆雷曼地区,并在这地区的海洋和大地上建立了遵循正道的庞大道国。
现在那些道民战士正在列阵。他们的阵势不算出奇。就像所有的战争一样,他们将部队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军阵,中军大旗隐藏在前锋阵列之后。
两军的游骑和自由法师的火力交互试探着,双方炮兵校炮的试射声也偶尔轰鸣。大多数炮弹落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中央,偶尔有几发黄巾军的炮弹越过三里的空隙,落在自由军军阵的面前。
“这校正试射法,是按我们的操典啊。”身边有名参谋低语道,“幸好看起来缺少新型魔炮,火药应该也不是用药包捆装的。”
“他们没有发生炸膛,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土著人如果有炮兵,一般都会有炸膛现象发生的。”另外一名曾在新洲战线服役过的参谋补充道。
终于,有个参谋按捺不住好奇,把那个著名的传闻摆到了桌面上。
“听说洛佩斯元帅阁下他亲手训练了青牛府的卫道军,这是真的吗?您身为他的弟子一定知道吧?对面到底有多少自由军水准的军队?”
耐门苦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他确实认识克拉德·洛佩斯,但对元帅在东方的冒险并不比这些自由军的同僚知道得更多。
伦尼的小报上确实登过不少新任元帅的伟大冒险故事——如果你相信所有这些故事,洛佩斯元帅在东方时应当累计歼灭了超过一千万人的军队,两斩皇帝、七蹶名王、斩将夺旗不计其数,屠过三打巨龙和亚龙,学会了超过三十种的禁咒,积累了五百种以上的稀有材料和魔法物品,还娶了三个公主、六个妃子以及七十二个情人,所有这些绝世美女在他回到西方时流下的眼泪汇集出了三条河流、七个湖泊和十几个名为“某某某之泪”的魔法物品。
他没有找元帅确认过这些问题,但从黛妮卡只是离家出走而不是一刀砍下她爹的脑袋来看,起码这最后一条应该是谣传……大概吧。
“元帅阁下应该是帮对面的黄巾天师训练过一些军队……”
耐门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随口应付着,偷偷地把手揣进大衣口袋里,握住缝在大衣内侧的水蓝色灵魂宝石。这枚宝石上的魔力太过惹眼,他不敢公然携带了。
“安妮,告诉我洛佩斯元帅在东方的简要经历,还有对面大概能有多少一流部队。”
他在脑内急促地默念着想要查询的事宜,期望能从安妮那存了后世记忆的记忆库里找到些消息。根据他的经验,记忆库用来预测未来时基本都只有些大而无当的历史总结,但要用来查询现在的知识倒是比自由军的参谋部还好使点。
“实在懒得再三提醒你我不是安妮了,这么生僻的条目,让我翻翻。洛佩斯词条之六,罗睿德在东方的经历,本词条可能含有观点有争议的内容……由于东方帝国的历史资料在断界战争前后中散佚较多,如今历史学家研究这一课题时的资料主要来自穆雷曼、西唐及远东老档,以及部分时人笔记和文集……”
记忆库小姐用安妮·塞菲尔的声音毫无感情也毫无紧迫感地说着,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到正题。指挥台上一时冷了下来。
幸好,另外一个人替耐门回答了这个问题的关键部分。
“虽然两万新卫道军都是由罗元帅训练的,但那些部队基本都调去东华进行圣战了。现在的三万青牛府嗣师天师亲军都是由那支新军的干员训练的,其中一半在青牛府,另外一半分散在各行省,由张复土这贼的亲信率领,监视各方要员。”
替耐门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张时翼张大小姐。今天的横渠张氏女渠帅仍然是一身专门订制的英特雷红披风,这颜色让她混在周围的自由军军官中几乎看不出区别来——甚至比很多军官的制服颜色更加纯正。
“那么,您觉得这支敌军里大约能有多少属于这个……”那名提问的作战参谋结巴了一下,才重复上了那支敌军的名字,“这个天师亲军的部队呢?”
“至多三千。还包括遵循我们自由军条例训练的炮兵。”
张大小姐甩了甩马尾,爽快而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当然,这些再传、三传弟子,不可能是我们亲传弟子总督阁下的对手的!”
张时翼的部将们立刻捧场地笑了起来,带动自由军的参谋们也笑了起来。这句话让正听着魔网安妮慢吞吞解说的耐门好险没呛出来,他只得微笑着点点头。
“三千人……这么说,敌军的先锋大概就是这支部队了?”
一名情报参谋用举着单筒望远镜的手向着敌阵指了指。
黄巾军的左翼正在向前移动,由大概四、五个小型军阵组成,用的都是典型的长排线式队列,两翼稍微趋前,中军略略拖后。在这支军队正中,是一面略小一些的军旗,约有四五个人的身高那么高,上面写着几个东方大字。
“……在远东共和国合并统治穆雷曼地区之后,为了证明合并这一地区的合法性,同罗睿德大都护相关的考古发掘成了新京历史学者们工作的重点,他们发掘了位于生州近郊的旧太平道国堡垒……”
在耐门听起来,安妮记忆库正念着的这些东西已经和天书无异了。与其说是柯曼标准语,不如说是一些东方词之间夹杂着几个柯曼语介词和连词,里面提到的几乎所有专有名词他都闻所未闻。
“好啦,安妮,我已经明白了。现在帮我解释一下,那几个大字的含义。”
“哼。你根本从来不听我说话的吧。”记忆库的合成声音——用另外一个耐门从未听过的专用名词形容就是电子音——仍旧毫无波动和感情,“那几个字是‘报州刺史陶’,意思是‘在复仇之地监察叛逆的历史学家陶大人’。”
“这支军队的长官是个历史学家?”耐门咂了咂舌,“东方国家的传统真是奇特。不过,既然是监察叛逆的官员,大概就真的是那张复土的精锐道卫了吧。”
在他观察敌情的时候,后面的参谋们正在紧张地观察局势,准备在各种情况下给两翼的横渠军和预备队的命令。
“不过,为什么敌军只派出这么些军队来进攻我们呢?”一名在英特雷刚刚入伍的年轻少尉问道,“就算对方的军队是元帅阁下亲手训练的,他们也不该奢望三千人就能打败我们吧?”
这个略有些缺乏军事常识的问题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参谋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回答这个问题可能会损害己方的士气,大家不敢承担这个责任。
见没人接口,耐门·索莱顿只好转过身,用谨慎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们觉得我们兵力少。我们的兵力甚至无法维持一条和对方一样长的战线,派出大军只不过是浪费士兵的体力和随军施法者的魔力而已。对方觉得,以他们的兵力优势,可以大胆地派出先锋和我们决一死战;如果突破自然最好,就算没有突破,也可以再派出生力军轮番作战拖垮我们。”
他在这里停留了一下,正准备搬出自己在西方总军的经验来鼓舞士气的时候,张时翼适时地插了进来。
“换句话说,那就意味着他们主动将全军最强大的部队送到了我们的面前,给我们以一举击破他们的机会。只要我们能一举击败他们,剩下两万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虽然耐门心底仍然隐隐有些担心,但这些话本来也是他想说的。他昂起头,手指向指挥台高处的四色十字战旗。
“正是如此。帝国皇帝携二十万大军南下,他也想耗尽我们的有生力量,但他没能做到。我们对面的敌人只有三千精兵,还想耗尽我们,实在可笑之至!让炮兵在最大射程上开始拦截射击!各位,准备好让独立宪兵和骑兵出击的命令,只要敌军开始溃败,就乘胜追击,一举攻破敌军主阵!”
但他心里仍然忐忑不安。如果对面那支军队真的进退有据,打成了消耗战,那这事情要如何收场?
“希望之前做的那些准备工作能起到效果吧。”
他忍不住又握住安妮的记忆宝石,在心中低声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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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府西黄巾的前锋,天师亲军渠帅,报州刺史陶道济也正在同自己的亲信众将一起观察敌军的阵列。
背靠着果州重镇,来袭的红夷军摆出了一个战线不长,兵力却十分集中的阵型。
在正中央,是阵型整齐、给人十足压迫感的两个红衣军方阵,各自打着不同的旗号和名为纹章的图案。两翼稍稍退后,保证来袭的敌人无法包抄或以侧翼作为主攻目标,这些就是看起来杂乱得多的横渠叛军了。
但给人威胁感最大的是部署在其后的炮营和中军。虽然兵力很少,但红夷军的炮营以果州外围的建筑为基础构筑了简易的炮垒。中军的大旗下面,聚集了约一千骑的具甲骑兵和阵容严整的精锐步兵,还有些身着绿衣的小队夹在其中,想必是夷将的亲兵家丁之类。在这些预备队的前方、两个红衣军阵的交汇处,还有一个巨大的金人,仿佛传说中始皇帝铸造的攻城兵器一般,给人以巨大的压力。
“那正面左右两翼大概各有三个营头吧,再往远两侧翼是横渠军的贼兵,不足为虑。”
“就算三个营头不满,这敌军左右两翼加起来怕是也有两千来杆鸟铳,很有威胁啊,大人。我们的实力会有不小损伤。要不还是试攻一下,打不动就退下来?”
一脸严峻如铁般颜色的陶道济摇了摇头。
“今次的首攻,必须突破。”
虽然纯从军事常理来说,他是掌握着先锋精锐部队的黄巾重将,应该是居于胜则全功,负可再战的优势地位,但这位刺史脸上完全没有建功立业的热情或必胜的信心,只有一脸的沉重和冷肃。
“可是,刺史大人……”
“这是正道的判断。”
陶刺史严肃地说出这句话来,便再也无人反驳。
和出身自新卫道军的朱决之不同,陶道济是一名道法学家,这让他的命令几乎无人敢于违抗。换算到柯曼的法师协会评判系统下,他应该可以稳稳地拿到一枚金色的徽章。
太平道的施法者分为两个部分:修士和道法学家。正如他们的太极鱼标志一般,一者为阴,一者为阳。前者出世,有点类似西方的魔法师,大多不愿为世俗政权服务,只有少数人愿意随军博取功利;后者则入世,是太平道国宗教政权的支柱,大多在道国各地身居高位。修道士吸纳了穆雷曼诸国桀骜不驯的施法者,而道法学家则支撑着这一巨大政权的精神层面,保证着青牛府对各军州名义上的统治权。
陶道济便是后者。他是彻彻底底的穆雷曼本地人,本名纳斯雷丁,寒窗苦读十余年成为道法学家后,才依照习俗取了“道济”这个道名。在张复土夺取青牛府后,他是第一批向新任嗣师输诚的道法学家之一,最终得到了府西省南路大祭酒这一相当于大主教的职位,并在数年后实授报州刺史,负责监视府西南路四州的异动。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必须要执行这一职责。
“你们昨晚也都看到横渠贼军的通告信了吧?”
陶道济又问了一句。他近卫众将有两三个人显得错愕不解,但大多数人都愣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那就是我们必须胜利的理由。除了我们天师亲军,剩下的各军我们不知道能信赖谁,就连朱决之那厮也有所动摇。如果我们首攻失败,可能就会有人易帜到另外一边。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取胜!让所有的修士按计划做好准备!”
陶刺史那副死人般的脸色给周围的众将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为了体现这次进攻的重要,他又重复了一遍命令:“誓死推进,一定要在这次攻击就突破敌阵,生擒夷酋!”
随着他们部队的前进,炮弹开始零散地落在天师亲军的阵型之中。联合军炮兵的武器是从海船拆下来的,大多是不易移动的重炮,但威力确实充足。炮弹不常打准,但每发轰入敌阵的炮弹,都会耕耘出一条血垄。
但天师亲军不愧是道国第一的精兵,这种零散的攻击不能让他们后退,只是前进的速度稍微慢了些。
“阵型严整,对火炮有所了解,不是靠炮兵就能轰退的对手。不要开火,等我命令!后排装填备用枪!”
指挥左翼第十四诸海师特遣团的杜布雷·高霍少将做出了如此的判断。
“战前会议讨论说,这支部队是以在施法者支援下的近距离交战为主。所有部队做好肉搏的准备!”
指挥右翼第九国民龙枪师特遣团的施洛普·克里夫上校做出了和他略有不同的判断。
问题只有一个:敌军到底会指向哪里?
那三千天师亲军在火枪射程之外一点点停下了脚步。在联合军火炮的持续轰击之下,三千人变成了两千九百人,或者两千八百人。
“试探一下,能不能骗他们来轮齐射。”陶道济下令道,“停在百步之外。”
他的天师亲军立刻分出了几百人,呐喊着向前冲锋而去。
“为了正道!”“为了正道!”
这几百黄巾兵分作两队,分别作势扑向左右两翼。陶道济皱起眉头,在火炮有节奏的轰鸣声中等待着结果。这只试探部队只前进到一百余步之外就再没有前进,只是勾引一般地胡乱放着火枪。
诸海团一翼没有一个人举起枪支。队伍的第三排甚至完全没有受到扰乱,还在继续装填着备用的火枪——这次行动自由军各部都带来了足以装备半个师的火枪。
在龙枪团的一翼,则有十几个人忍不住刺激开火了,但这些擅自射击的士兵立刻被指挥他们的士官喝止了。
见到无法诱骗出乱射,这几百人丢下了被炮击杀伤的十几具尸体,退了回去。
陶道济皱了皱眉头,叫来了随军的所有道士,传达了新的命令。很快,这些道士跑到军队的前面,在土地上用长剑拖出浅沟。
“他们想干什么?”摸不清对方要干什么的联合军参谋们纷纷议论起来,“是某种魔法阵吗?”
片刻后,那些沟逐渐成形。
“是缩地成寸!”在指挥台上观望情况的张时翼失声叫了出来,“这种道术竟然能用于这么大规模的部队!”
“缩地成寸?”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耐门开口问道,“是怎样的魔法?”
“现在就让他们强化防御!先下令,耐门,我稍等再解释!”
张时翼急躁地喊道。参谋们向耐门望了一眼,少校果断地点了点头,下令让所有部队加强警戒。
“这是一种能够快速让部队越过危险的短距离的空间魔法,通常只用于小部队——”
还没等张时翼说完,战场上已经发生了异变。
庞大的黄巾军阵已经开始移动了。在那些道士的指引下,黄巾第一排越过了他们刚刚划下的界限——
然后这些黄巾军就出现在了距离“诸海”特遣团只有二十步的地方!
“突击,正道的战士们,突击!”
陶道济停步在这里,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头系黄巾的天师亲军们嚎叫起来,火枪手迅速地射击,然后丢掉武器,拔出护身用的长剑冲上前去;不多的长枪和刀盾手则直接冲向了敌阵。
这一轮射击,瞬间让高霍的团减员了几十人。见到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的庞大敌军,就算是老兵也忍不住感觉到一阵动摇。
这就是缩地成寸,东仪版本的短程传送术。但一次可以同时传送三千兵马的短途传送术,实在闻所未闻!
但杜布雷·高霍少将毫不动摇。
他掏出手枪,指向尽在咫尺的敌军,一枪崩飞了一个冲过来的黄巾军,同时大声下令道:“全体,三排齐射!”
陶道济的瞳孔瞬间缩小了。
他惊愕地看到,对面所有的士官就像被皮鞭抽了一样,同时立定,向右甩头,传达着那名红夷将军的命令。
“三排齐射!”“三排齐射!”“三排齐射!”
当黄巾军的前锋距离敌人还有十步的时候,高霍所部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命令。
第一排的人全部跪了下来,重型火枪架上了早就插在地里的支架。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黄巾前锋的速度慢了一顿,还有七步。
第二排的人半蹲了下来,枪口指向前方,同样架上了支架。
还有三步。
第三排的人站得笔直,枪口同样抬起,直对着对面的黄巾军。
第一批黄巾军里,最勇猛的三个勇士已经脱手丢出了长矛,几个士兵被捅翻了。
双方的战士们甚至能闻到敌人口中的臭气。
“开火!”
高霍所部每个士兵的枪口,都面对着一名正冲过来、近在咫尺的黄巾战士。
遮天的黑烟扬起,遮住了双方的视线。
数不清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夹杂在火药剧烈的爆炸声之中,宛如一曲交响乐的副主题。
陶道济头向后一仰,右手剑光一闪,飞剑叮叮地两声打飞了两枚直冲着他而来的铅弹。
但还有第三枚铅子尾随而来!
一枚道符凌空飞起,裹住那枚重型火枪的子弹,陶刺史断喝一声,左手钳住符尾,双脚迈开步法,连退八步才卸掉这股力道,左手一甩将道符和铅弹都甩了出去。
这一轮齐射痛得他胃都开始疼了。牺牲了多少忠勇的黄巾战士?四百?五百?六百?在这么近的距离,多少人都有可能。
“突击!不要后退!为了正道!”他大声喊道,“为了正道!”
“士官截击敌人!换枪!”
杜布雷·高霍拔出指挥剑,用力劈翻了两个冲进阵内的黄巾兵,又下令道。
“换枪!”“换枪!”“换枪!”
这次传名令的人似乎少了很多。不少人已经投入了肉搏战之中,也有很多第一排、甚至第二排的士兵已经被黄巾战士劈翻。但靠着黑烟的掩护——或者说由于黑烟的遮罩,双方几乎都没有人后退。
“开火!”
诸海团每个人都有至少两杆备用枪,就摆在脚边。有些已经接战的士兵已经操着装弹杆和护身短刀同贴身的敌人杀成一团,士官也投入了截击作战,第二轮射击的枪声散乱了很多,但仍然震耳欲聋。
到这时,侧面的克里夫团终于反应了过来。克里夫果断命令距离敌军最近的左侧各排加入射击,而右侧各排则大跨步前进,对近在咫尺这一大群敌人展开夹击。
“龙枪团,自由射击!”
“诸海团,自由射击!”
这成了压垮天师亲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两轮三排齐射已经去了黄巾军数百名士兵,部队中最勇敢的亲兵队和突击队更是接近被一扫而空。见侧面被敌人夹击了,后面的士兵更不愿意冲进那团黑烟里面去面对枪口。
更令他们胆战心惊的是那只开始缓缓移动的巨大金人。那金人冲到了高霍少将身前,开始掩护那名目标明显的红夷将军。四五名原本准备去取他首级的修道士都被这巨大的金人轻易撕成两段,让人不禁想起史书里号称“天下之兵”的十二金人。
“刺史大人!快下令重整吧!”
一名亲将高声对陶道济喊道。报州刺史咬了咬牙,和亲兵一起翻身上马,追过几个逃得最快的逃兵,将他们的首级一一砍下,然后从掌旗手手中夺过大旗,亲手将大旗砸进地下。
“后退者斩!左顾右盼者斩!向前看!以正道之名,向前看!”
亲兵队卖力地喊着刺史的新命令。想到长官道法学家的身份,后退士兵们重新开始整理阵型——毕竟他们还有将近两千人。在刚才的一轮突击中,对面的敌军怕是也死伤了两三百人。
“居然连缩地成寸也不能奏效!”
陶道济的脸色已经不只是铁色,更变成了铁青色。天师亲军自重编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还是第一次被实力相当的敌人挡住。
这一轮攻防是如此激烈,让双方都觉得有些不能承受。
“真不愧是天师亲军,不管是道术还是训练,都不比自由军的正规军弱多少啊。”耐门扶着指挥台的扶手感叹道,“幸好高霍少将更胜一筹。如果是攻击克里夫的队伍,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他身边的混血美少女则眉头紧皱——尤其是看到那报州刺史的大旗停下来之后。
“耐门,就是现在,投入我们横渠的骑兵!”张时翼用手用力拍了一下指挥台的栏杆,“那支部队修道士太多了,不趁现在打垮他们,很难有第二次机会了!”
“没错。现在就给高霍少将……不,高霍少将阵型太严整了,给克里夫上校传令!让他让出通道!”
“遵命,阁下!”
张时翼转过身就准备下指挥台,耐门急忙一把拉住她。
“等一下,张大小姐!这战场上危险太多了,如果你出了问题,失去了横渠的支持,我们岂不是踏入了死地?”
张时翼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说:“可如果我不去,我的骑兵就会踏入死地。我是赛翼德,全军武艺最高的人,我不负责冲阵,谁能接替我的位置?”
耐门环顾四周,却找不到能够代替她的人。他有心自己去,却知道自己负责不了那个要正面挑开敌阵的位置。
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了佩剑。
“如果你一定要亲自冲阵,那就带上这个好了。这是我所知道最好的一把骑兵佩剑。”
他把腰间的那柄看起来仿佛军官标准佩剑的武器解了下来,交在张时翼的手里。周围的参谋们纷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交头接耳。
“那把……就是‘仁慈’吧?!”
“帝国皇帝的佩剑吗?!这个也可以送人的吗?!”
张时翼也呆住了。她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把剑,忍不出拔了出来。
在出鞘时,它还是一把寻常的铁剑;但在剑锋离开剑鞘的一刹那,这柄轻巧的长剑突然变薄,锋面在上午的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
正如耐门所说,这柄剑是世界上最好的骑兵用剑。仁慈杀死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的身体甚至不会发生位移。如果一名骑士用它击杀敌人,甚至不会降低马的速度!
“尚方宝剑……”
张大小姐用她自己的语言自言自语着。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耐门听不懂这个词,随口问了一句。
张时翼笑了笑,改口问道:“耐门,如果我不还你这柄剑了,没问题吧?”
“我不是骑兵,这柄剑在我这里只是个装饰而已。如果需要的话,张时翼小姐,你就拿走吧。”
张时翼看起来深受震动。她盯着那柄剑看了片刻,使劲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只是玩笑而已,别当真。这可是你豁出性命的战利品啊。我发誓,我会给你把这柄剑完整带回来的,耐门阁下。”
“帝国皇帝抛下了这剑回到了北方。人比剑重要多了,请保证把你自己完整地带回来。”
“那当然。”
蜜色头发的少女笑了笑,口中默念向先祖祈祷的咒文。随着那些抑扬顿挫的东方单音节词在她舌尖蹦跳,她的头发逐渐变黑,就仿佛有古代武将的战魂附着在她身上一般。
“联合军骑兵队,随我出击!”
这一次,她没有再用“横渠骑兵”的说法。
说完,张时翼戴上由半透明水晶制成的附魔头盔,放下防箭的面罩,从指挥台上一跃而下,连跑带跳几大步跃上了自己的战马。
她和八百骑兵就像一股潮水一样,冲向了右翼。
几乎是同时,克里夫上校也接到了从指挥塔来的命令。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就下达了略有不同的命令。
“龙枪团全体,向两翼展开,以排为单位突击,让开中央通路给骑兵通过!”
“狂犬上校”自己也戴上了臂刃。自从失去了三根手指之后,他已经无法再用普通的火枪或者武器,便特别定制了这一用来肉搏战的武器。在志愿加入国民警卫军之前,克里夫曾是一名知名的决斗术教练,专门教授别人刀剑、火器和魔法决斗的技巧。
克里夫刚刚装好自己的武器,骑兵队就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
骑兵队的先锋,正是一袭红色战袍的张时翼。她右手拖着那柄“仁慈”,这柄魔剑在她的战马左侧和右侧灵活地跳跃着,偶尔会指向上方,斩杀敌方的骑兵和修道士。整个横渠的西席——也就是高级儒士们——都跟在她身旁,抵挡和驱散着敌方修道士的道术。
她马蹄的前方正是正在收拢溃兵准备第二次进攻的报州刺史大人。
陶道济那张铁铸般的脸也开始扭曲了。敌人骑兵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此女便是横渠张氏现任渠帅,那海东阳丰县侯‘赛翼德’张常保的长女了吧?”
“在叛军送来的劝降信上正是如此落款,闺名张时翼。”一名偏将接话道,“她那佩剑锋利无匹,似乎便是那铁狄皇帝的天子剑,本应是罗太尉的弟子所有,可能是战前赠与她的。”
“真是将门虎女,名不虚传……”陶道济脸色一肃,第一次祭出飞剑,“若能斩其于马下,此战当能全胜!为我掠阵!”
道法学家跳下马来,元灵出壳,将全身的元灵聚集在飞剑之上。
飞剑跃上半空,陶道济透过它的高度观察着张时翼所在的位置,寻找着一击出手夺命的时机。
周围的人纷纷变了脸色。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陶道济祭出附有元灵的飞剑——不止一个人这么想着:怪不得他能得嗣师大人信任,执掌府西全局!
“保护刺史大人的躯干!”
剩下的修道士立刻在周围组成了防御的阵法,已经重整的部队也在前方集结,不多的几十面重盾就挡在正前方。
陶道济对自己手下的议论和行动一无所觉。他压制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和灵力,从魔网上断开,窥伺着前方不远处的战况。
张时翼的头发已经不止是全黑色了——染过血之后,那条马尾辫已经变成了绯红和黑色的混合体,原本浅黄色透明的水晶面罩也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水晶。她正埋头与刚刚集结起来的几十名黄巾战兵鏖战——与其说是鏖战,不如说是屠杀。她只需纵马向前,那些黄巾军和见习修道士不是头颅飞上天空,就是当胸被“仁慈”切出长而整齐的巨大伤口。
陶道济静下心来,屏住不存在的呼吸,等待着她冲出阵型慢下来调头回马的一刻。随着元灵的聚集,飞剑逐渐变成红色、紫色、黑色,在空中等待着,等待着。
终于,张时翼冲破了这批敌人,低下头来,左手勒住缰绳向回一拉,马头直指向陶道济身体所在的位置。
“就是现在了。”
道法学家集中全身的力量,飞剑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鸣镝之声。
但这声音,作为目标的张时翼是听不到的。因为附有元灵飞剑的飞行速度,会比破空之声传播得更快!
就在那语言难以形容的一瞬间,张时翼头也不回地抬起右手臂,剑尖正巧指向直直飞来的飞剑!
她竟是观察到了陶道济的行动,早已等在这里?
但陶刺史毫无惊慌,甚至都没有改变飞行路线——飞剑的速度已经提到如此之快,也根本不容许他去改变飞行路线。
甚至连张时翼这一指,都已经在他计算之中。
道法学家不知道那柄所谓的“仁慈”,究竟有多大威力,能不能斩断他的飞剑。但不管是那长剑被击碎,还是他这飞剑被斩开,陶道济都毫不惧怕。
如果是修炼出元灵之前的修道士,或许飞剑被斩断就会伤到本体,再无力控制飞剑。但已经修炼出元灵的高阶修士就不同了,即便飞剑被拦腰斩成两段,他也仍然能控制剩下一半击杀对手;就算飞剑被从中剖开,他也能控制剩下一半飞剑沿剑脊飞行,直刺入对方的心脏。
不管张时翼的武艺有多高明,家传的降灵法有多强大,在一名真正的高阶太平道修士面前,这些下三滥的招数也完全不值一提。
陶道济附着在飞剑上,毫不减速地直冲着那剑尖而去,他已经算好了要控制哪一半击杀面前这女子。他略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想法,心想若是战后这张小渠帅侥幸仍有全尸,倒可以带回去找个操尸的邪派修士炼化一番,别浪费了这天生丽质。
在接触剑尖的一刹那,他便知道自己低估了那柄剑。
该说不愧是铁狄天子的佩剑吗,自己修炼多年,寻找八十余种天材地宝炼成的飞剑竟像馒头遇到菜刀一般被切开了——
就在这时,张时翼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冷冷的不屑。
为何——
这是报州刺史的最后一个念头。
就在飞剑与“仁慈”接触的刹那,张时翼的先是右腕一转,再是小臂一抖——
竟是用这柄利剑在空中挑出了一朵不知道有多少次抖动的剑花!
这剑花的每一次抖动,都恰好从那飞剑上斩过,将这蓄积有陶道济毕生元灵的飞剑,斩成了数百道小小的碎片!
纵是陶道济修为过人,他也没有能力附着在一柄被斩成数百碎片、魔力回路和道法符文尽被斩碎的飞剑之上。
所有飞剑的细小碎片都撞在张时翼的披风之上,甚至没能割破这红色的披风。张大小姐耸了耸肩,那些飞剑碎片就被抖落在地上,又被跟在身后的儒士一发“子不语火”烧得精光。
报州刺史的身边突然混乱起来。
张时翼早已蓄好马力,她一抖缰绳,左脚马刺一踢,直冲向对方的所在。
在那里,所有人已经乱成一团,围绕着七窍流血,两眼翻白的刺史大人不知该如何是好,防御阵形的漏洞已经大到可以让她的整支骑兵队都穿过去了。
见张时翼纵马赶来,挡在前面的天师亲军惨叫着四散逃走,只留下最后几个亲信围着的报州刺史无魂的躯干。
张时翼纵马一冲,手中那柄“仁慈”一横,数枚大好头颅同时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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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巾军中军。
见到陶道济的头颅飞上半空,远在黄巾军主阵之中的朱决之手一抖,望远镜掉在了地上。周围的幕僚和师爷们都默然不语,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
“张复土其实并不姓张,本是个府东的道士。他运气很好,碰到了一名能力过人的红夷雇佣军统帅而已。”
最后,还是果州太守自己打破了沉默,说了一句和现在的战况毫无关系的话。
“现在有一个真正姓张的人,遇到了这名伟大雇佣军统帅的土地,他还带着一支真正的红夷军队。”
听到这里,师爷尝试性地跟了一句,希望能试探出东家的真意。
“现在战争还没有失败。我还可以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打垮他们,然后得到一座空空的果州城,然后在这海边等着报复。或者……”
朱太守停顿了一下,又想起了那封信。那封透过魔网和奸细,送到他军中每个将领手中的那封信。在陶道济带走了几乎所有忠于青牛府的人之后,这里剩下的人都不太忠诚。
“我们也可以选择为未来的嗣师而战,对吧?”
说到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他们长官的选择了。立刻有人献上了计策。
“在古代的赵国,有这样一个故事,犯下错误的将军背着荆条,向他的长官请罪……”
在朱决之和他的手下们商讨对策的时候,那一骑红衣直踏过战场。她手中长剑无形,却无人能挡住她哪怕一步。张时翼身后的骑兵分作三路,最多的一路跟随他直向朱决之的中军而来,剩下两路则肆意地追击着溃散的天师亲军。
那五百骑越过整个战场。没有人开火也没有大炮轰鸣,宛如无人之境。
“前军分开!”
随着这条命令的旗号传达下去,庞大的黄巾军阵列在张时翼的面前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张时翼在阵前勒马,执剑睨视敌阵。
“陶贼道济已死!现在做出选择吧!”
“抛下武器!抛下武器!”
一支规模很小的马队从中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来,大喊着命令。
片刻后,果州太守朱决之在她的面前滚下马来,那身华服上沾满了尘土。
这位论年纪足以做张时翼父辈的大人物跪了下来,谦卑地匍匐着,首触大地。
“罪臣朱决之,愿为横渠张氏和嗣师大人效死。”
在这一刻起,在属于张复土的太平道国之中,便再无这位朱大将军的容身之处。
——除非那青牛府的正道大旗变色,横渠代替上清!
张时翼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她跃下黑马,双手扶起面前的将军,接受了他和府西行省南部各州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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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州军余部的易帜,意味着对嗣师权位直接的挑战。身为主流派上清代言人的张复土别无选择,只能尽起大军讨伐不臣,否则他将至少失去半个国家。至此,青牛府的天师亲军和卫道军之南下,遂再无可避免。”
——摘自《阿克拉尼亚现代史》第一卷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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