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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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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州会战最终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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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胡卫”的绿镶边黄旗仍飘扬在军营的木制瞭望台之上,但它已经是这一片赤帜汪洋之中最后的黄旗孤岛。
“给我一瓶冰好的晨曦露。现在就要。”
在这面将旗之下,嘉雯·阿尔瓦雷斯放下望远镜,向身边的半精灵副官伸出了手。
晨曦露是圣森引以为傲的淡酒,利用圣森西部原始深处的藤蔓浆果自然发酵而成。它的品质是如此之好,以至于可以作为很多魔法的触媒,很多圣森魔法师都喜欢带上两瓶作备用。
但半精灵并没有立刻执行这个命令。他犹豫地望向自己的纯血精灵长官,开口问道:“护民官大人,您觉得现在还是喝酒的时候吗?”
“我记得还有。拿出来。”
半精灵抬起头来,愕然地望着已经有些丧失冷静和优雅的女护民官。
嘉雯的脸颊呈现惨白色,完美丝缎般的皮肤上居然泛着水光。那汗珠似乎散发着微光,又仿佛反射着烈日的光芒一般,颇为显眼。无论天气多热,也很少有人能见到纯血精灵流汗,有很多人甚至猜测纯血精灵没有流汗的能力。
副官不敢违抗,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瓶。冰系魔法残留的触感沾在瓶子表面,结了一层白霜。
嘉雯·阿尔瓦雷斯劈手夺过那瓶晨曦露,右手以指作刀,径直劈掉瓶口,将整瓶淡紫色的酒水倒在身上,从头浇下。
冰冷的淡紫色晨曦露打在嘉雯的脸上,浸透了她那身碧绿色披肩的上半身,仿佛变色凝固的血痕一般。
“这样就舒服多了。”
女护民官无视于周围人的惊讶,深吸了一口气,扬手举起酒瓶,向着正向这里行军而来的敌军,用力投了出去。
这一投力道十足,水晶制的深蓝色菱形酒瓶在空中划出炮弹般的抛物线,消失在远处。
她顺着那瓶子抛物线的方向看去,能看到那里一个又一个营队正在犹犹豫豫地换上红旗。
有些营队换得快些,有些换得慢些,但整个趋势非常明显:那些比她们精灵雇佣兵更靠北的营队也已经开始换红旗了。
“传令下去。”嘉雯甩了甩头,甩掉一些她金色长发上沾着的酒液,“炸掉大炮,准备向西北进攻!”
“向西北进攻?”她身边的副官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西北?”
“对,西北。”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马急律副帅派驻在森胡卫的监军。
“雷将军!马副帅明明有命令,令贵部坚守此处,抵挡叛军,增援马上便到!万万不可在此刻擅自撤退啊,若是挡住叛军,嗣师大人给您约定的三倍,不,五倍、十倍报酬也是可能的啊!”
嘉雯·阿尔瓦雷斯深吸了一口气,那张俏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冷漠。深粉色的酒液沾在她发白的金色长发上,略有点像血。
“贵主的统治能否撑过今天还不知道呢,这些许诺又怎能兑现呢?”
见重金诱惑的策略不可行,那位监军使者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苦苦劝说道:“还请雷将军三思!现在我军和贼军、叛军的战线就像狗的牙齿一样互相交叉,如果森胡卫擅自行动,可能会被两军夹击而消灭的啊!后方各营可不知道贵军有没有收下更高的价钱而打起红旗……”
这几句隐含威胁的话听得半精灵副官脸色大变:“他以为圣森的女护民官是可以恐吓的吗?”
而精灵护民官的脸色却没有变。
她只是快步走到那名监军面前,攥紧右拳。
在围观的所有人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嘉雯·阿尔瓦雷斯重重地将拳头砸在那名道国监军的脸上。
这一拳的威力远比它看起来更大。
还没等监军身边的卫兵反应过来,从他双耳之中崩出的鲜血便化作两道血剑,直切入两人的喉头!
“雷将军……”
人们惊愕地看着阿尔瓦雷斯家的女护民官,和环绕在她身边的血液之网。
那是名副其实的血液之网。三名死者的血连接在一起,飞翔在嘉雯的身边,同她之前浇在身上的酒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
赶在指挥台上的所有人陷入混乱之前,嘉雯先开口稳住了大家。她一扬手,那些飞舞的血液停落下来,化作一条红色的披风坠在她的身后。
“大家不要惊慌。这只是新大陆的血系魔法而已,你们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这句听起来冷静温和的话立刻让精灵雇佣军的军官们平静了下来。
“是的,各位不必惊慌,护民官的父亲雷理拓征服了使用血系魔法的新洲南蛮精灵!这只是像奥术、道术一样的普通魔法,大家不必惊慌!”
立刻就有人替她向道国本地的军官解释。
虽然,就连他们自己也隐隐有所怀疑:如果这魔法真的像嘉雯·阿尔瓦雷斯所说只是普通的魔法,为何她在之前的战斗中从来不用呢?
“战斗到了这里,很明显,卫道军在西岸已经输了。他们或许还有反击的机会,但我们正挡在自由军正面,绝没有这个机会。所以,我们接下来将撤离这个阵地,但绝不能是逃离这个阵地。”
嘉雯那纯血精灵的口音听起来并不高扬,也不煽动,但她发丝和嘴角上缀着的那些不知是血水还是酒水的东西让她的发言显得极具威慑力。
“敌人一定会试图从侧翼攻击我们,所以务必全程保持战斗队列。而如果对方这样还要试图攻击,我会让他们后悔的。各部队炸毁重炮,收起最低限度的火药和补给,准备撤退!”
所有人都知道,在和雇主代表决裂之后,整个精灵雇佣军的命运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很快,森胡卫的战旗就燃烧起来,炸毁火炮的爆炸声也响了起来。这些巨大的动静,终止了双方所有的作战行动。
这声音传到正准备进攻精灵军的联合军前锋阵地之中,让这支军队的两名指挥官勒住了马。
“他们这是要跑吧?”耐门·索莱顿望着敌军营地中的火头,问道,“那我们还要按计划发动攻击吗?”
张时翼扬起秀气的下巴,眉头绞成一团,犹豫道:“如果这支军队不是精灵雇佣军,那我们确实等他离开最好……”
“难道放他们走会有什么问题吗?”耐门迷惑道,“一只溃军是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的啊。如果在这里和他们缠斗,反而可能会给敌人重整的机会啊!张复土可还在西岸啊!”
“但那是雇佣兵啊。还是在果州逃出来的,最顽固的那批雇佣兵啊。如果我们置之不理,他们恐怕会一路烧杀抢掠,造成巨大的破坏。其他州郡兵只要我们控制了青牛府,就不会对地方造成太大伤害,但这支军队不同。既然我们要执掌青牛府,不能放他们这么完好无损的离开。”
说完,张时翼用请求的眼神望向耐门。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我们两军一起击溃他们。”
“只是追击的话……好吧。”耐门犹豫了一下,“但那毕竟是精灵军队,或许会付出很大代价。让我们最好的部队先追击一次试试。”
“那就让我的人先来好了。”张时翼拔出“仁慈”,“看来这柄剑我还要多借用一段时间。”
耐门点了点头:“我不通剑术,当然还是应该你用比较好,我会带着宪兵队做你的后备。诸海和龙枪师的各连,从右翼绕过敌军,沿着若水河继续向北,但凡有不肯换旗的就击破他们!”
命令传达下去后,联合军的骑兵分作两股,一股沿着河边继续向前扫荡,而另外一股则直指向正在撤退的精灵佣兵。
挡在在张时翼亲自率领的两百先锋骑兵和纵列撤退中的精灵佣兵之间的,是双臂缠绕血色的纯血精灵女子。
“那个难道是果州的阿尔瓦雷斯护民官?!她居然亲自断后?!”
耐门和张时翼都同嘉雯·阿尔瓦雷斯曾有一面之缘。在果州战役时,他们都在望远镜中见过守军女指挥官的身姿。
但现在的她看起来……非常不同。
嘉雯·阿尔瓦雷斯骑着一匹鬃毛散发淡淡金光的天界血脉白马,身姿看起来却宛若来自地狱的恶魔,她那口标准而冷静的精灵口音听起来也仿佛带着恶意。
“横渠的大小姐,我承认这次你们又赢了。但是,我也不想输。圣森的护民官不能带着失败回去。我会换个地方去打下我的功业,只要你们不再追击。”
嘉雯用染血的右手举起一柄短刀,遥指着张时翼,丝毫不像一名败军之将。
耐门和张时翼对望一眼,交换了彼此的惊讶。
“那是森胡的道术魔法吗,耐门?”
“和我所知的圣森奥术和神术都有些不同,还请张大小姐您稍等一下。”
耐门伸手入怀,握住那枚存有安妮记忆库的蓝色宝石。
“能辨认出那女人的魔法吗?”
“是血祭魔法,南新洲的魔法系统。血祭魔法是近乎失传的邪道魔法,现代已经很少有人使用了……”记忆库用不太确定的语调说着,“研究它的学者说威力曾经很大,而且杀人越多,威力越大。”
“恐怕是阿尔瓦雷斯家族在南新洲缴获的技巧,他把这魔法传给了家族。”
得到了答案之后,耐门将它转述给了张时翼。他望着在嘉雯身后呈三队交替掩护撤退的精灵佣兵,心中警铃大作,“我想,我们还是和她达成协议比较好吧。”
“可是……在这等大乱之中,那支精灵佣兵居然还能完整撤退。如果不趁着今天将其消灭掉,不知道以后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行啊!他们有阿尔瓦雷斯这样的人做指挥官,有果州的贵族作为军官,整个道国之内怕是没有一个州府能在他们面前确保不失……别人恐怕不行,要我的近卫才可以突破她。”
见张时翼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仁慈”的剑柄,手腕上开始放出黄光,耐门在心中暗叫不好。
趁横渠的大小姐还在心理斗争的时候,他控马接近她的身边,猛地伸出手来按住她握剑的右手,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不要冲动!你我都不熟悉对面的魔法,但她很可能熟悉我们的。如果你或我死在这里,整个道国将会怎样?先夺取青牛府,以后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张大小姐的手被他按住,娇躯一颤,眼神清醒许多。
“抱歉……我冲动了。现在确实不应该考虑得太远。”
她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驱逐脑海里的什么想法。
接着,她把“仁慈”解了下来,交还给了耐门,同时大声回答对面的女精灵:
“这件事情,我决定不了。整个自由军和横渠军的联军,都听这位耐门·索莱顿将军的指挥,你应当请求他的仁慈!”
耐门有些意外地接过了剑。他本想推辞,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机。
对面的嘉雯·阿尔瓦雷斯有些意外地望着他,问道:“你才是能做主的人吗,相位港的将军?你又有什么条件呢?”
耐门向前了半个马身,沉声道:“虽然我们两个互为敌国,但目前我并不需要在这里歼灭你们。只要你们保证路上不滥杀、抢掠,我们甚至可以命令愿意和横渠张氏合作的州县给你们提供给养。但如果你们试图将所过之处变为一片焦土……”
他的声音猛地提高。
“就算追击到圣森,也要你们阿尔瓦雷斯家付出代价!”
“比起张复土,倒是你听起来比较像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呢。”
嘉雯有节制地轻笑了起来,但那轻轻的尖锐笑声却极富穿透力。
“不知道是你,还是相位港那些人想要这个道国呢?他身边那位张大小姐,还希望你想清楚一些,这男人身后的南方大国,可未必如你想象一般啊!”
张时翼大小姐冷哼道:“贵国侵占我果州这么多年,最后也不过这么一个结果,不劳你费心了。”
圣森的女护民官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最后投给耐门一个眼神,似乎要把他的长相记下来一样。
“如果你真的想要夺取道国……以一介人类之身,竟想要完成如此功业,我想我们大概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吧。你怀中的魔法,倒是十分有趣,可惜了。”
丢下这样一句话后,嘉雯·阿尔瓦雷斯拨马离开,军阵仍旧严整。
耐门摇了摇头,驱散了那一丝不安。
“留下一队骑兵监视他们吧,张大小姐。”
“明白。”张时翼回答道,握了握他的手,“不要在意败军之将的挑拨离间。”
联合军再次运动起来,沿着若水河西岸一直向北。
前锋骑兵驱赶溃兵,正如狼群追赶羊群。
在他们的面前,除了马急律的中军以外,再没有任何一支像精灵军那样还能列成战阵的部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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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师大人!河西左翼诸营,全都反了!”
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嗣师大人的临时大帐。
大帐之外,几乎所有的军营都已经乱成了一团,包括张复土所在的这一营近卫。
自马急律的旗帜以南,黄色旗帜纷纷落下,赤红色的旗帜逐一升起。就算没有红旗的部队,大多也已经溃散,不再听从嗣师大旗的指挥。
糟糕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几天来的失败叠加在一起,顺着魔网、烽火和旗号传播,碾过了一个又一个营队。
“精灵佣兵已经反了!他们丢下了设防炮兵阵地逃走了!”
“请大人速速前往东岸,我们定在这里誓死拖延时间!”
“叛臣势大,还请嗣师大人去东岸重整后为我们复仇啊!”
以贾临灯为首的道国文武跪了一地,只有张复土站在大帐正中,脸色发黑,让人觉得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全反了吗?”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帐之内。
“整个若水西岸,全反了吗?马急律将旗何在?!”
无人敢于回答。
整个若水河西岸卫道军右翼,原本计有海西、海东、府西、远峰四行省共计七万八千大军,在张复土携黄天神雷神威渡河之后,又增加了八千新军和近峰军,总计超过八万。
他万万没有想到,以如此大军,竟也不能催破红夷军那看似薄弱的军阵——看起来更要被横渠贼军尽数策反!
又一名旗牌官冲进大帐,带来了最新的噩耗。
“嗣师大人,贼军索、张两贼酋亲冒矢石,骑兵下马,以连环火铳击杀了马副帅!现在中军大营已溃,请嗣师大人速做决断!”
“马急律他也……咳、咳、咳……!!!!”
惊闻噩耗,张复土就像受困的猛兽一般猛地挺起身,仿佛凭空拔高了两寸,剧烈地咳嗽起来。
“索、张两贼吗?这张家的小丫头,还真是找了个不得了的强援啊!本道倒是想看看,这小丫头到底是怎样的妖女……”
突然间,张复土停下脚步,眼神开始移动,就像是在阅读什么。
下面的人瞬间就明白,有一道传讯术刚才随着魔网传进了张复土的脑海。
道国文武们提心吊胆地看着嗣师的脸色,盯着张复土那颤抖不止的嘴角和手指——
那脸色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风雷将至”。
这段时间不算太长,但对跪在地下的道国众臣来说,却像一整天一样漫长。
最终,当嗣师再次开口时,却说出了令在场众人都意外的一段话。
“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张复土只是重复了一遍对面横渠宗的四句教旨。
因为不知道嗣师大人在狂怒之后说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无人敢于接话。
“他们是这么说的吧。在他们看来,我一心推动东征,将数千万道民的积蓄、信仰、生命都投在收复故土圣地的事业之上,才是我败亡的主因,对吧?”
仍然无人敢于接话。
“其实,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叛变的各军,也是这么想的吧?”
还是无人敢于接话。
“都站起来吧!别再装做跪着了!跟我来吧,去看看那横渠的继承人!去看看那个许诺要结束东征的人!”
随着张复土的这声怒吼,一道雷光自虚无之中暴起,击飞了整个营帐,从人群上空扫过,击打在他们的脚下,在大帐内每个人的面前都打出了一团焦黑。
人们像被雷击中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贾临灯更是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也许之前还有人疑心张复土已经被这连续的打击逼疯了——
但现在他已经证明,就算他疯了,也是个无人能敌的疯子。
统治整个道国的嗣师率先走出营帐,身后跟着一大队战战兢兢的文臣武将。
在他们面前,是整个正在崩溃的战场。在精灵佣兵叛走,马急律败亡之后,各军都已经丢掉了旗帜,整个西岸战场只剩下后方嗣师附近各新军营还竖着黄旗。
嗣师站在指挥台上,望着那红色潮水一样的军队嚎叫,奔跑,溃散。
在那些军队正中,是沿着河岸高歌猛进的两队骑兵,和跟在他们身后巩固战果的几队步兵。
他的目光,停留在敌军正前几乎并辔而行的两骑之上。
“那女子就是横渠张氏的继承人吧。”瘦削的中年男子长叹道,“而在她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就是魔网上传说的‘自由军之鞭’了吧?”
终于有人敢开口接话了:“想来正是。”
“真是锐气十足啊。相比于躲在青牛府的我们。现在想想,上次去东征,也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啊。”
张复土端详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双手,长叹道。
一名武将越众而出,急道:“嗣师大人!若是要反击,还请抓紧时间!若是击毙那两人,应当还能……”
“他们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给我送来那篇文章的啊。”张复土长叹道,“若是我全力以赴,杀那两个年轻人想来不难。只是,若是东征不成,正道不彰,我纵然杀了些正道的后辈,又和死去何异呢?”
到这时,众将才大概猜出了张复土看到了一篇怎样的文章。
“嗣师大人,您不可自暴自弃——”
还没等贾临灯劝完,张复土那慑人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将他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那眼神,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已经自暴自弃的人。
“其实你们,心里基本也都是反对东征的吧。你们都觉得现在的道国,其实已经很好了,所以你们才会留在这里。”
张复土的眼中似有风雷,无人敢于辩解。
“是的,你们的这些想法,才是正道对我自大罪孽的惩罚啊。所以才会诸军背叛,黄旗落地,这都是正道的意志。我试图拉拢不认同我的正道的人,是我的错。”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一次惨败;但每个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张复土还没有被击垮。
“这一次我承认我错了。你们可以留下,跟随他们。甚至就连东岸各部,愿意留下的,也都可以留下。”
“就像横渠的军队一样!我宁可要三万忠实于东征的死士,也不需要你们这些人!”
嗣师举起手来,手指指向东方的天空。
“因为我就是东征!东征就是我!”
“愿意去东征的,跟我来吧!不愿意去的,就留下跟随他们!我的正道,不需要你们了。”
道国的文武茫然失措,只有贾临灯颤抖着代表众人开口。
“那祝嗣师大人东征一路顺风,贾某就不随行了。”
张复土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洒脱地大笑起来:“果然如此。”
笑毕,这一代枭雄直接踏上了若水河,飘然而往东岸军营。
“你们若是想去东征,自行寻我来!”
他在西岸丢下了这样一句话。与此同时,无数的部队正在丢盔卸甲。
两个时辰之后,张复土率东岸卫道军的一部,甩开残军径直东行,完全无视了崩溃的西岸各部,也抛弃了东岸的大部分部队。
很快,剩下的卫道军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嗣师大人逃走了!”
“张复土逃走了!”
当这一天的夕阳落下之时,那样的喊声响彻天地。
张复土没有选择进攻。他甚至没有选择防守。他率领着若水东岸可靠的两万余人脱离了战线,将摇摆不定的军队留给了张时翼和她的西方盟友。
在这些呼喊声中,耐门·索莱顿站在普州府城北面的小山丘上,眺望东北方那片沉浸在赤红色夕照之中的土地。
那是青牛府的方向。
整个太平道世界的中心。李耳许诺给道民们的应许之地。
“我胜利了。”
这句自言自语,听起来是那样的没有实感。
“不……应该说是我们胜利了。”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营地,在联合军的指挥部中下达了新的、万众期待的命令。
“今夜大宴,明朝向度州前进……不,去青牛府!”
普州会战至此结束。
再越过度州、众州、生州,就是太平道国的首都了。
在那里,横渠张氏安排的内应正背着一面红旗,爬上青牛府南门的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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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穆雷曼总督府的墙壁上,贴着龙飞凤舞的八个东方文字。
那八个字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在来自佛教的八个字,这信奉太平道的国家之中显的分外扎眼。
曾有来自诸共和国的访客,这样问那总督府的主人:“这八个东方文字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没有之前做下的诸多的邪恶,就不会有今天这众多的进步。”
那位总督如此回答。
虽然原意并非如此,但以这句话为穆雷曼征服战争做总结却是再恰当不过的。
太平历一千四百八十三年,标准历1667年春,由耐门·索莱顿率领的联合军在普州打败了张复土的卫教军,通向青牛府的西南路遂向他敞开。
张嗣师率残余的亲军逃向府东行省,在首府赤土堡登上航向逆天府的海船,正道世界的统治权就此易手。
这不是历史上第一次有外来的军队攻克了青牛府,却是最重要的一次。
普州会战是一次小型会战。
相比于死伤动辄百万的历次自由战争,或者死伤达千万的东方帝国、太平道诸国的内战来说,这次战役造成的伤亡实在不值一提。
胜利的一方投入会战的仅有不到三万名士兵,失败的一方虽然在西岸战场上实际投入了十一万五千的大军,但实际直接战死者估计不超过七千人,算上在溃退中造成的死亡也不会超过一万人。绝大多数的参战者都安然回到了故乡,更换掉的只有太平道的上层组织而已。
但这次战役的决定性后果却毋庸置疑,它也必定要在本书之中占据独立的一章。
这次青牛府的易手和上一次不同。
如果说克拉德·洛佩斯=罗睿德带来的只是外国的佣兵的话,那么耐门·索莱顿=索耐门、]卫太平=皮斯·韦恩以及联手发动的这次战争,带来的便是西方世界的经济和逻辑。
英特雷人的军队进入了青牛府,来自太平道诸国的财富便源源不断的流入到了英特雷,进而滋养了伦尼甚至德兰。
从这一天开始,流金航路的中段控制权易手了。太平道世界沉淀了一千五百年的财产,再次流动了起来。
人头滚滚落地,道观被剥夺财产,土地重新集中,成为建立在新农业技术上的大型农庄。
穆雷曼的棉田,将滋养英特雷湾的纺织厂。
自由诸国的人民,并不是特别圣洁或者特别有道德,他们也不是为了解放或者拯救什么而行动的。
他们也像其他民族一样,有着贪婪和野心。
如果说自由诸国的国民有特殊的民族性的话,那就是这些贪婪、邪恶和野心甚至还更多一些。
由千万凡人的平凡贪欲和野心组成的大潮,腐蚀一切,将太平道世界既有的旧秩序席卷一空,并将继续向着文明世界和非文明世界的其他地方冲去——
直到整个旧日世界翻天覆地。
某些学派的历史学家称这一历史事件为“赤潮”。
那是一片由无数并无恶意、只是疯狂成长的海藻构成的海潮,但在它们经过的地方,所有氧气都会被掠夺一空,绝大多数生物都会死于非命。
不管用任何标准来衡量,这都称不上是一件善举。
无数的、无辜的人将在接下来的那些年中挣扎,投机,出人头地,死于非命,锦衣玉食,家破人亡。
旧日的信仰和平静的生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工作和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是,破坏旧世界所得到的资本,将会在相位港滋养新的未来。
那是被称作工业革命和科学革命的未来。
从此之后,名为近代文明的战车将循着被称作科学革命和工业革命的两条铁轨向前飞驰。
人类的进步不再是运气,也不再是神的恩赐了。
——《黄巾征服史略》,第十三章“普州会战”结语
p.s.国庆节快乐!最近工作比较忙节日比较少,大家原谅……
p.s.2嗯,赤潮到这里其实只有一半,接下来进入道国篇的后半卷“血沙”。有些本来应该在赤潮尾声的部分想了想还是挪到血沙序章了,所以本尾声显得略短。本卷比较散的伏笔下一卷会都收起来,大家不要着急……(节日变少了能不着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