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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虫和他的两个手下踩着闹市的屋顶飞快地朝出口走去，我和孟婆本就落后了一些，此时跟上去依然隔了一些距离，眼看着百虫到了出口，却在那停了停看着我道：“你若是想当捕灵人，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不要在追着我了，昔日种种已是过往，何必念念不忘？你若是想与我一起，就放弃这里花花世界，跟我走吧。”
我看着出口的白虫，他站在石头台阶上，我在远处看着他站在我们第一次来忘归楼的入口看到的那条石头小径上。百虫又道：“跟我走吧。”
孟婆抄起汤勺扔了过去，百虫飞身用脚挡了一下，那汤勺去势汹汹被百虫一脚踢得转了个方向，直直地朝孟婆飞了回去，孟婆伸手接过汤勺道：“百虫小公子，昔日里我也去过苦栖山，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实在不忍心伤你。只是这苦栖山原也是你的故乡，不回去看看吗？”
百虫冷笑一声，道：“说得好听，你这一汤勺打得可是结结实实的。”
孟婆一看被戳穿，气道：“你无缘无故来我忘归楼撒野，这会又要拐走我家罗袂，我打你一顿怎么了？”
百虫不耐烦道：“我向来不喜欢与人争执，”又看向我道：“你来吗？”
我迟疑了一下。
百虫低头笑了笑，一挥手带着两个手下就准备离开。
“百虫！”
我知道他的灵元有了问题，我知道他不记得我了，可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已经跟着百虫飞出了忘归楼外数里，我听到了孟婆和焰姬的惊呼，身体却只有一个念头：跟着百虫，不能在让他不见了。
在微风里云霞下，百虫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笑意，身姿矫健，步履轻盈，他还是那个百虫啊！在苦栖山上被众师兄弟们追着想要教训他的百虫。
百虫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抬手一挥，面前的景象便换了。原本山长水阔的自然风景突然变成蜡封千里的冰原景象，百虫翻身落下，对着面前枯藤开道的小路说道：“这里是厝龙渊。”
小道曲曲折折，两人并排行走的宽度，路面上铺着厚厚的冰砍斫而成的砖石，低矮的枯藤顺着小路时隐时现。穿过曲曲折折的枯藤路，进入的是一个露天大洞穴，牧灵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常。
百虫让两个手下守在门口，带着我穿过洞穴广场，进入了洞穴东侧的一个洞口，洞口两侧石壁上装着些火把，百虫在前面沿着这条山洞一言不发地往里走着。
“我们是要去哪？”我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跟着就好。”百虫的声音撞在石壁上，清冷舒朗。
“百虫，你在这里过得好吗？往有没有欺负你？”
百虫看了我一眼，道：“前面就到了，你亲自问他。”
果然，前面光线突然亮了起来，走到此处我才发现这个山洞是上行的，此时已经走到地面。走出洞口是一片严寒景象，面前一条白色玉带像两侧延伸，正是一条宽数十米的深渊，连带着两边的枯木看，仿佛是一条白色巨龙横亘在眼前。百虫走到深渊旁边，微微笑了笑，一把将我拉到了冰层上方，继续走到了深渊中央。
这里也曾经一片绿意，生机勃勃啊。墨绿色的水草直接被冻结在冰层中，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原来冰层下还有水存在。百虫拉着我沿着深渊走，道：“你可知这里叫做什么？”
我想起大长老和师父谈话时经常提到的厝龙渊，百虫被往带走，如今又失了灵元，难道这里就是封印了往的厝龙渊？
“正是厝龙渊。”百虫用脚轻轻点了点冰层道：“千年寒冰又如何呢？”
“你不是百虫。”
“你不是早就这么觉得吗？”
“不，你不是缺了记忆的百虫，你根本不是百虫。”
百虫突然仰天大笑道：“那我是谁？”
看来往从厝龙渊里逃出来的传言是真的。
“往，你把百虫怎么样了？”
“百虫”笑得更开心了，他一抬手，深渊上方的冰层噼里啪啦地裂开了，裂缝逐渐延伸到深渊底部，终于巨大的冰层碎成一块一块，成块的冰层继续碎裂成了更加细小的冰块。我使劲往岸边跑去，刚才没注意跟着他走到了深渊中部，此时再向深渊两侧的岸边跑已经来不及了。
冰层迅速破裂，已经开始有冰向下陷落，倾斜的冰块几乎把我掀翻，我趴在一块比较完整的冰上，看着旁边笑着的人，百虫的脸逐渐剥落，露出他原本的面貌：银色长发在冰天雪地中闪耀着光芒，黑色面具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一身红色衣衫在冰碴中猎猎翻飞。
刚刚走得时候就觉得冰层异常光滑，要不是他扶着我我可能要摔好几回了，如今没有什么可扶着的，我手忙脚乱的抓着冰层，破裂的冰层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我的手上被剌出一道道血痕，寒冷的天气又让我感觉不到疼痛，只顾得手忙脚乱的攀着一块块的冰。可是脚下的冰也开始碎裂成更小的冰，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面前出现了一角红衣。
“做捕灵人就这么好吗？”往说。“你要做捕灵人还是牧灵人？”
我扒着一块冰，抬头看着他，刚好对上他的眼睛，鸽灰色的瞳孔，和百虫一样！
“百虫在哪？”
“你找到他要怎么做呢？”
我费力地翻过身坐在一块冰上，撕下裙摆包扎手上的伤口，道：“带他回苦栖山。”
往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口气道：“看看苦栖山上的老东西都给你们教成什么样了？回去又怎样？他跟个废物没有什么区别，本来只是想试试你是不是也这么没有脑子，没想到真的跟来了。”
我身下的冰块突然动了一下，我连忙坐稳道：“苦栖山的教诲，你永远都不会懂。”
往皱了皱眉道：“愚昧的东西我根本就不想懂。不过，你要是想要活着，就把凤钵的秘密告诉我吧。”
我想了半天也不觉得凤钵有什么秘密，除了和姐姐进入凤钵那次之外，其余的时间进入凤钵的感觉像坐牢一样。
往缓缓退到洞口旁边道：“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我脚下的冰层忽然崩塌，冰块也都太小了，我的身体快速地向下坠落。
“罗袂！罗袂！”
我缓缓睁开双眼，手脚一阵刺痛，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罗袂！你醒了？”
“百虫？！”
“是我。”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真的是百虫，他还是之前在苦栖山的模样，他还记得我！
百虫抱着我，用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背，安慰我说：“没事了，没事了。”
“百虫？”
“嗯，我在。”
“百虫，我又好多话想问你，好多事情想跟你说，可是，我又不知道应该从哪开始说。”
“不着急，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躲躲。这里马上要有一场洪水了。”
“洪水？”
“嗯，那天樊妮娜说让我送她你还记得吗？”
“记得。”
“她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在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我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醒过来就在这里了。”百虫背起我快速走着。
我这才看清，这深渊底下如此广阔，碧绿的草原一望无际，偶尔随着地势起伏，在天边描出一幅美丽的线条，金色的阳光为带着露水的草叶镶上一层金边。
“好美啊！”
“罗袂，不要看。闭上眼睛。”百虫沉声说道。
我立刻闭上眼睛，“怎么了？”
“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草原，没有太阳，自我到这里之后，这里的景物已经换了几十次了，好多次，我以为我要死在沙漠里，或者被原始森林里的野兽吞掉，或者被幽深的海水淹死，但是每次我都能醒过来，醒过来看到这世界又换了个模样。”百虫的脚步越来越快，“如果是我自己，就坐着等着下次醒来就好，可是生与死交替的感觉，你还是不要体会了。”
“接下来是什么？”
“这片草地会被洪水淹没，重新变成海洋，慢慢地变成沼泽，再变成大陆。”百虫笑了笑，“我最开心的就是这段时间我没有一直等死，反而找到了这个地方的地貌规律。虽然这里沧海桑田、山转水移不停变换，可是有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我看着地上的水一点一点漫上来，本来一片碧绿的草原瞬间淹没在水里。身后的触目可及，均是波光粼粼。我突然想起《圣经》里罗德的妻子因为回头看了身后即将毁灭的索玛多变成了盐柱的故事。我立刻转过头趴在百虫的背上。
“什么不会变？”
“地形。脚下的地形，不管这里山川河流怎么变，西侧的地形始终要稍微高一些。所以这个时候我会到最西边躲水。”
“最西边有什么？”
“山，山的那边还是山。到了边界再走就只能在原地绕圈了。”
百虫的脚下开始出现了水生，是他的脚步搅起的水花溅起的声音。
“百虫，放我下来，我和你一起跑吧。”我推了推百虫的肩膀。
“不要动，马上就要到了。再说了你身上还有伤。”
我抬起头看了看前方，有条不甚明显的路蜿蜒着消失在前方的密林中。百虫脚下的水越来越深了，我垂下去的脚尖偶尔会扫到一些湿气。我身后是什么样子了呢？我不敢回头去看。
百虫突然道：“闭上眼睛，抓紧。”
我应声闭上双眼，双手分别从百虫的右肩和左腋下穿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腿缠在他的腰上。这是我们在苦栖山躲避愤怒的灵元的时候的办法。
本来在奔跑的百虫忽然一跃而起，稍微顿了顿，又立刻飞身出去。我悄悄地睁开眼睛，密林里已经被水淹没了，高高的树冠上垂下许多树藤，百虫正攀着树藤飞快地向前移动。
“马上就要到了。”百虫轻声安慰我道。
“好。”
“不要怕。”大概是我听出了我声音里的颤抖，百虫又道。
倒不是我害怕这来势汹汹的洪水，只是我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咬住了，这才想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鞋子掉了。
百虫又抓着几根藤蔓跳转了几下，终于在一处较高的山上停住了，“山上都是些矮小的树，再往上就要靠腿走了。你怎么了？”
咬着我脚的东西感觉滑溜溜的，吸着我的大脚趾。
“没……没事。”我使劲闭着眼睛，大不了不要脚趾了。
“马上就到了。”百虫飞快地跑着，“到了！”
我睁开眼睛，洪水淹没了所有的一切，百虫站在山顶的一颗石头上，脚下还是被风带起来的水冲刷着，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了洪水里。
“我刚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死气沉沉的，沙漠里没有一棵植物，后来发生了一次洪水，洪水退了之后有了一些黏糊糊的植物，后来，又经过好多次洪水，才有了你看见的这些树。”
“百虫。”我尽量保持冷静。
“嗯？”
“你能帮我看看我脚上是什么吗？”我快要哭了。
“脚上？”百虫低下头，“怎么会有这个？！”
“什么东西？我们能对付吗？”我哭了。
“没事没事，是鲤鱼呀，你看。”他腾出一只手，想要把咬着我脚趾的鱼拽下来，可是这鱼死死地咬着我的脚趾，百虫怎么也拽不下来它。
“普通的鱼吗？”我问。
“看着挺普通的。”百虫道。
我拍了拍百虫的肩膀，“你放我下来。”我一只脚踩在石头上，使劲甩，可是怎么甩它就是不肯松口。我弯下腰，使劲一拽，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啵”，拽下来了。
鱼头左右摆了两下，突然道：“等会等会，我有点晕。”
是个小娃娃的声音，我一惊连忙松手，百虫赶紧接住了。
“哪来的鱼？还会说话？”百虫好笑道。
“我一直在这啊，你们是谁啊？”那鱼嘴一翕一合，真的是这条鱼在说话。
“快点回答，不然把你扔到水里。”刚刚还吓我。
“等会等会，我一直在这里啊，这片树林就是我的地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了洪水，把我的家都冲开了，以前的洪水没有这么厉害的啊，你们是谁啊？怎么在这里啊？这里是哪里啊？你们来做什么的啊？”
“等等等等，怎么这么话痨啊？”我头疼道，“你一直在这里？”
“是啊，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生活在这里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的世界都崩塌了，你们是谁啊？是不是因为你们来了我的家才被洪水冲走的？我都迷路了！……”
“停！”百虫捏住了鱼嘴，“我叫百虫，她叫罗袂。我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你，我们慢慢聊好吗？”
鱼头轻轻地摆了摆。
“好的，你叫什么名字？”百虫松了手。
“要什么名字啊，我孤家寡鱼一条，不需要名字的。我就是我，叫我鱼好了，话说为什么我这个物种就要叫鱼呢？我知道人类把鱼分了好几类，还把我分成了鲤鱼，虽然不太好听，但是好歹有点喜闻乐见的故事，什么锦鲤啊，什么鱼跃龙门啊，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百虫又一次捏住了鱼嘴。
“简单回答就好，不用这么详细。”等鱼点了头之后，百虫松开手道：“你认识往吗？”
“往什么往啊，我就说人类起名字很麻烦的，这是什么鬼名字……不认识。”
百虫收回举起来的手，又问：“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像你一样会说话的动物？”说完又在鱼眼前晃了晃他的手。
“没有。”鱼说完快速闭上了嘴，“据我所知，没有。”鱼补了一句，说完依然快速地闭上了嘴。
“你打算怎么办？”百虫道，“据我所知，过不了多久，洪水一退，这里就会重新变成陆地，到时候，你可能就会变成鱼干了。”
鱼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嘴巴一张一合道：“大侠，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