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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拿了抄写着磨勘内容的小册子,赵嘉仁躺在吊床上仔细读着提点刑狱的部分。上一世没机会当提点刑狱,赵嘉仁也没关心过这个职务。这次官家下了覃恩,,赵嘉仁该做的功课自然不能少。
磨勘针对提点刑狱的有十几条,和这个官名有关的内容是‘按察并失按察所部官,流以上罪及按察不当’,这个排在第八位。福建路提点刑狱理论上是福建路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和检察长有关的职务内容考核,只排在第八位。
排在第一位的是,‘诏行手诏有无违戾’。
之后的内容则是劝农桑、兴治荒废、修水利、招流亡、兴利除害,弹劾不法,举廉能、赈灾、封桩钱……
读着有关提点刑狱的内容,赵嘉仁觉得大宋的差事实在是太有趣了。数百年的斗争以及调整,让大宋的制度变得越来越可操作。真心说,赵嘉仁原本以为提点刑狱的主要工作是断案。
放下手抄本,赵嘉仁躺在吊床上看着头上的甲板。既然提点刑狱现在是个民政官,建设灯塔就在赵嘉仁的职权范围之内,他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能力。唯一能够制约赵嘉仁的不是地方上的官员,提点刑狱还有监察官员是否违法的职权,那帮地方官员怕赵嘉仁更多些。
制约赵嘉仁的只有一件事,国家不会给赵嘉仁的理想埋单。兴修水利,修建灯塔,除非上头有自己的目的,才会给专项资金。赵嘉仁自己想做事,就得自筹资金。
翻身坐起,赵嘉仁看着并排的几个摇摇晃晃的吊床上几位身穿丝绸长袍的同行者。看得出,这几位对船身晃动的习惯度比较高,他们舒舒服服的躺在吊床里面呈现似睡非睡的模样。福建几大香行派这几位到庆元府开设制香铺子,计划将制成的蚊香与香粉就近销售到江南西路与江南东路。这帮人承担了赵嘉仁初期资金的来源,可是宝贵非常。
见赵嘉仁坐起,那几个人连忙起身。靠中间那位真的睡着了,同伴把他给摇醒。
为首的李四川先给赵嘉仁唱段蜜糖经,“赵官人,你的船真干净。别的船,都是把我的鞋给弄脏了,到了赵官人的船上,倒是我的鞋把赵官人的船给弄脏。这艾草香也熏得恰到好处。还有这吊床。以后出海,我是真的没办法再坐其他的船啦!”
虽然是蜜糖经,却也不能瞎编乱造。其他几人听完,也纷纷抨击他们以前乘坐的船只。让人滚来滚去的铺位,地上发霉的恶心稻草垫子,还有弥漫船内的各种味道。所有这些都是实情,众人说的也是真心实意。
“诸位不用担心,我准备建立船行。专门运送货物和客人。船行的所有船都是我这条船的模样,诸位可以在指定船厂造船,加入船行。”赵嘉仁则不遗余力的希望这帮人带着资金加入。
一听这话,几个香行代表陪着笑拒绝了。“我等哪里有那么多钱可以造船,我们以后出门一定会坐赵官人的船,这个还请赵官人放心。”
有过以前失败的劝说经验,赵嘉仁也没有着急,大家的话题就转到了合作制香的事情上。“你等觉得我们的香可否卖去占城与越南?”
听了赵嘉仁的话,香行代表们纷纷皱起眉头,其中一位和广东关系有比较多生意的代表说道:“大宋与占城的买卖多是蒲家在做,我们听说蒲家对我们大宋到占城做买卖的船只经常下黑手。”
这位大概是把听到的消息讲述一下,其他几位看到赵嘉仁听的极为认真,另一位连忙岔开,“只是听说而已,做不得准,做不得准。我们只管制香,海运的事情还是赵官人说了算。”
赵嘉仁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付了几句,就以上甲板看看为理由离开了船舱。蒲家在福建的行船还算是规矩,找不出什么毛病。有关蒲家在占城附近海域对大宋船只下手的消息让赵嘉仁感觉非常兴奋,提点刑狱的职务之一就是缉盗,如果此事能坐实,消灭蒲家就有了法律上的合法性。原本赵嘉仁可是决定不惜使用非法手段解决蒲家。
海上北风凛冽,蔚蓝的天空下,冰冷的海水不断飞溅到船上。船上的水手们身上半湿,非常不好受。赵嘉仁知道那种感觉,他与水手们一起在船上经受风吹雨打。半湿的衣服被北风一吹,更是冰冷刺骨。若是水手不能进行有效的处置,很容易就受寒落下病根。
看着船上整齐的索具,训练有素的水手,还有第二根桅杆上换成硬帆面的大三角帆,赵嘉仁杀心大起。只要有一支船队,就要抓到蒲家的罪行,彻底歼灭蒲家势力。怕被水手们看到自己发狠的表情,赵嘉仁趴在船舷上脸朝外。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恢复心情回到船舱。继续与香行代表们谈笑风生。那些香行代表既然不肯投资,他们知道的就越少越好。
船只抵达庆元府的海港,赵嘉仁下船登陆。庆元府作为京杭大运河的端口,有两个港口。海边港口停泊体积巨大的海船,运河港口则是停泊体积小的内河船只。赵嘉仁把香行代表安置好,自己前往父亲赵知拙的府上。
见到三儿子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赵知拙怒气勃发,他冷笑一声:“哈!赵大官人,你可是走的好门路!”
赵嘉仁到现在还是个从八品的县尉,即便领了提点刑狱的差事,也不过是个正七品下的官。他不配被称为大官人,与老爹这个正五品的知州完全没有可比性。即便老爹态度如此恶劣,赵嘉仁一点都不怕。自家老爹若是想揍自己,赵嘉仁完全可以按照宋代的孝道来应对,那就是扭头就跑。
“爹。提点刑狱是官家覃恩给的差事,你若是不想让我当这个官,可以上表反对。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自己上表辞退。”赵嘉仁老爹说的非常清楚明白。
见到儿子如此坚持,赵知拙怒道:“你到底托了哪家的关系。给我说明白!”
“我还不知道有谁能令官家下覃恩。爹,你也太小觑官家了吧?”赵嘉仁立刻把话给顶了回去。他既然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就不愿意欺瞒赵知拙。
赵知拙看到三儿子这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他怒气更盛。只是此前他已经气了好久,此时反倒没有过份激动。让下人搬了个凳子过来,赵知拙先让儿子坐下,这才压抑着怒气说道:“你既然想做这个差事,我只问你一件事。临安都讲丁大全中意你,可董槐与丁大全势如水火。若丁大全罢相,你作为他的党羽自然要罢官。而我也必然受你牵连。你可曾考虑过此事?”
见老爹不发火,不摆架子,赵嘉仁也从容答道:“董槐必罢相无疑。爹,你可看了邸报,两个月前,董槐言于官家,国有三害。戚里不奉法,一矣。执法大吏久于其官而擅威福,二矣。皇城司不检士,三矣。将率不检士,故士卒横,士卒横,则变生于无时。执法擅威福,故贤不肖混淆,贤不肖混淆,则奸邪肆,贤人伏而不出。亲戚不举法,故法令轻,法令轻,故朝廷卑。三者弗去,政且废,愿自今除之。按董槐所言,朝堂上皆是三害。他当了丞相之后,还要亲自动手除掉这三害。我听闻董槐为人刚毅,做如此之言,就要行如此之事。爹,你觉得得罪了朝堂内大多数人,他还能将丁大全罢相不成?”
听着儿子用文雅的语气讲述着残酷的政治斗争,赵知拙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直冲脑门。单纯从道理上讲,赵知拙明白赵嘉仁说的没错。但是董槐官声素来极好,又能应对边患。赵嘉仁的判断基于一个观点,朝廷内诸位官员的私心完全凌驾国事之上。
如果赵嘉仁是个三十多岁的官员,做出这样的判断倒也没什么。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且毫不迟疑的准备利用这样的局面捞取更高地位。赵知拙生出一种看到毒蛇猛兽般的感觉来。
定了定神,赵知拙强行把那种不安的感觉压下去。自己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不是毒蛇猛兽。赵知拙说道:“即便董槐会罢相,丁大全也会被罢相。到那时,你也脱不了株连。”
看老爹还是纠缠不休,赵嘉仁想通了关节,他笑道:“爹。你之所以这么想,是以为我走的是丁大全的门路。可我此次根本没走丁大全的路子。你说的没错,丁大全一定会被罢相。而丁大全之后登上相位的那位,才是我亲近之人。”
十五岁的儿子用如此态度面对朝廷之事,赵知拙的面容越来越严肃。过了好一阵,他站起身,指着大门对赵嘉仁说了一句,“滚!”
也不管儿子什么反应,赵知拙起身拂袖而去。他此时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如同怪物般的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