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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临城今日又是疾风骤雨,这街边百姓都言今年这天气格外怪些,往年这时节,雨水早都收了。
却又有迷信者猜测,今年流年不利,北地受灾,或是因为有大事将临,上天预警。
皇城之中,皇帝坐在华西宫正殿之上,看着手中刚才加急送来的数封奏报,眼神晦暗。
片刻之后,他眼中一片冰冷,对旁伺候的太监道:“有奈,你亲去一趟,请溶大将军即刻入宫。”
有奈公公应诺,出了宫门。
溶府之中,关昕月去了右河,莫老同溶爵去了启临,其他护卫也走了大半,这府内便极是冷清。
这日溶则沐休,他起早便到了主院,也无甚大事上禀,可与溶则说说话,他心里也要安定些。
“将军,今日无事,这府中账簿你可要过过目?”
溶则在这空荡荡的府中,提不起精神,道:“不必了,你办事向来妥帖周全,只是,这些日子,辛苦了,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你一人操持。”
溶二便苦笑着摇头道:“老奴倒是不幸苦,只是,这府中如今空荡荡的。老奴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了。”
溶则便也叹息,他坐在圈子中,皱着眉,道:“月儿该到了吧?”
溶二立在一旁,点头,也是皱眉:“该是到了,只是夫人聪慧,怕是瞒不了多久的。”
说起关昕月,溶则有了点精神,他遥望门外石柱,喃喃道:“我那岳父可不是一般人,有他在,定能护得月儿周全。”
溶二便在旁点头附和。
片刻之后,有小斯来报,说宫里来了个大太监,传将军入宫觐见。
溶则皱眉起身,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圣命难违,溶则领命,匆匆打马来到皇宫门前。
在他出门后半刻钟,一封自北边而来的急信亦是入了将军府,几乎与此同时,恭王府、薇蕊阁还有其他关心陌山局势,派了耳目过去的府邸都收到了北地急讯。
溶二拿着手里一看便是莫老笔迹的信封,莫名心慌焦躁,他略一犹疑,打开了信封。读完信,溶二跌坐地上,老泪横流。
“公子没了!公子…没了!”
他一个人在堂内喃喃着,忽的,他从地上起身,叫人牵了快马,打马朝皇宫方向追赶。
可他追到宫门前,溶爵却已进了宫,他下马,在宫门口徘徊,嘴里喃喃着:“将军,不能进宫,不能进宫啊!”
溶则进了皇宫,被直直带到了华西宫主殿,皇帝依然坐在御座之上,溶则跪地行礼,皇帝看他神色复杂道:“起来吧!”
溶则起身,皇帝身边一太监,端了个托盘,托盘里装着四五封奏折走到溶则身前,太监恭身,把托盘呈到溶则面前。
皇帝淡淡开口:“你看看,这折子是北边快马送来的。”
溶则抬手,拿了托盘里的折子打开细看,越看却越是惊心。
他用眼角余晖好殿旁屏风隔板,隐约可见人影。
几封奏折看完,溶则低头跪地道:“微臣有罪,溶家…有罪,请陛下降罪!”
皇帝看着溶则模样,幽幽叹了口气,道:“将军自十六年前从溶老将军手里接过溶家军,打败端冥铁骑、迫使莫徽臣服。将军征战无数,溶家为守护西宁更是劳苦功高。
“将军无罪,反而,将军有大功于朝,有大功于社稷。”
皇帝说话,一直注视着殿中溶则,溶则还在地上跪着请罪,听着皇帝之言,心中越来越冷。
若皇帝还想着裁撤溶家军,还想着打压溶家,便说明溶家不是非死不可,可皇帝如今对溶家大加赞誉,却是说明,溶家必亡了…”
皇帝说罢,看着溶则,溶则跪地叩头,道:“臣万死!”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自嘲一笑道:“将军之死,朕却是不敢当,只是,朕今日在此许诺,将军若死,汝之家眷,会享无限荣耀,安乐一生。”
溶则闻言,又磕了个头,面露微笑。
皇帝看了一旁另一个太监一眼,那太监会意,端了个托盘上来,托盘之中,是一个普通白瓷酒杯,酒杯中是一杯香气四溢的美酒。
溶爵淡然看了一眼呈到面前的托盘,抬起头,直视皇帝。皇帝亦是目不斜视,一脸淡然看着溶则。
皇帝摩挲着御案之上的茶盏,君臣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是无一丝情绪波动的平静。
溶则抬起双手,对着皇帝平平伸出,作了个揖,微微一笑,道:“希望陛下牢记今日之诺,臣愿赴死!”
皇帝亦是看着他郑重道:“君无戏言!”
溶则转而抬起面前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无半点犹豫,亦无半点惧色。
皇帝看着溶则转瞬便已饮尽杯中之酒,神色有些复杂,溶则喝完酒,却无半点不适,就如自己只是喝了一杯寻常酒水一般。
皇帝身旁有奈公公道:“将军久经沙场,该好好注意保养身体,否则旧伤复发可怎么是好?”
溶则闻言,心下了然,一脸坦然道:“多谢陛下关怀!”
皇帝皱眉看着溶则,松开捏着茶盏的手,手指不自觉敲击着御案。
半晌,他淡淡开口道:“如此,将军便回吧,朕也乏了…”
溶则跪地又行一礼,起身退出大殿,匆匆出了皇宫。
待他从宫门出来,便见一脸焦急等待的溶大,溶大见溶爵出门而来,心中一松,才发觉冷汗已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疾步上前正欲说话,溶则却率先开口:“先回府,有话回去说!”
溶大闻言,也住了口,两人上马回了将军府。
行至书房,本来急不可耐的溶大却是踟蹰起来,数次张嘴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溶则也未注意他脸上神色,入了书房,便匐在书案上,写起信来,一封接一封,足足写了六封信,他才停了笔墨。
溶大在旁候着,先前是踟蹰不知如何说,后来是想说,却见溶则专注模样,无法开口。
待溶爵放下笔,他一脸哀戚从怀里掏出莫老来信。
溶则抬头,见他模样,心中已猜到北地怕是出事了,他皱眉接过溶大递来的信,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信,他长叹口气,道:“现下倒是好了。”
溶大落泪,看着溶则哽咽道:“将军节哀,您还有夫人,还有小姐…”
他说着,自己却是泣不成声,溶则走到他面前,道:“溶大,无妨的。”
溶大闻言抬头,却见溶则脸上神色淡然,嘴角还挂着一丝松快的微笑。
溶大见他模样,不禁嚎啕大哭。若说这府里,谁最懂溶则,怕得是这个老管家了吧?
溶则却也不劝他,自顾自回到桌案后坐下,提笔又写了起来。只是这回他写得却是折子,朝臣上奏的折子。
芙蓉苑内皇帝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他鬓角白发似乎突然多了许多,贵妃坐在一旁,也是沉默不语。
半晌,皇帝幽幽叹了口气,道:“贵妃许久未入厨房,今日真倒是想喝贵妃熬的汤了。”
贵妃闻言,起身给皇帝新泡了杯茶,端上前放在皇帝身旁小几之上。
“陛下先坐坐,臣妾这边去做。”
皇帝点头,在软榻上靠下,望着屋顶富丽堂皇的装饰,愣愣发呆。
他一遍遍回想着溶则毫不犹豫举杯饮尽杯中酒的画面,耳边回想着溶则那句:“臣甘愿赴死!”